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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西方文化的狂欢

2023-11-08吴兴华吴先伍

关键词:西方文化元宇宙中国文化

吴兴华 吴先伍

摘 要:元宇宙在中國当前是一个热点话题。虽然中国在元宇宙诞生和发展中作出重要贡献,但事实上元宇宙是一个与西方文化相关的问题。从元宇宙的起源和发展过程来看,元宇宙始终与西方相关。无论是元宇宙一词的来源,还是元宇宙发展的主要节点,都集中在西方。不仅如此,从元宇宙的理论根基来看,元宇宙更是建立在西方文化基础之上。西方文化的二重世界理论则是元宇宙的文化根基。建基于二重世界理论之上的元宇宙,其本质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世界。它是一个因人们对现实世界不满而构造出的虚拟世界,虽然是以现实世界为模板,但又不是现实世界的翻版,而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既然元宇宙是西方二重世界思想的产物,那么,对于元宇宙,中国人应该认清其西方文化特性,认识到二重世界的理论对其所造成的虚拟化倾向。而要避免元宇宙的虚拟化倾向,我们有必要回到中国文化,其一元论特征决定了中国人更加注重现实世界,认为人最终是生活于现实世界之中,因而对于彼岸世界并不关心。正因如此,我们可以在技术时代充分发挥中国文化中一元世界的优势,将元宇宙的发展导向由虚入实,并在元宇宙的建设中将现实世界的建设作为重点,将虚拟世界作为补充,从而使得元宇宙能够更好地服务于现实生活。

关键词:元宇宙;西方文化;虚拟世界;现实世界;中国文化

中图分类号:B023.3;B15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268(2023)04-0126-07

2021年号称元宇宙元年。随着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创建平台罗希乐思(Roblox)将元宇宙写入招股书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开始,元宇宙就成为了汹涌澎湃的大潮,席卷着世界各国,而中国也不例外。中国不仅翻译出版了大量介绍研究元宇宙的学术成果,而且有些公司斥巨资加入元宇宙研发之中,甚至在2022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元宇宙一词也闪亮登场,这足见元宇宙在中国影响之广和热度之高。不过,对于中国的元宇宙热,我们不仅要反对虚假宣传和过度炒作[1],更需要冷静反思。因为,在这股热潮之中出现了盲目比附的现象,认为元宇宙的根源早已深植于中国文化传统之中,比如朱嘉明在《元宇宙》一书的序言中指出,“在中国,《易经》《河洛图》《西游记》则是东方特色的‘元宇宙代表”[2];《元宇宙》还大量引用中国古代的“六艺”、陆王心学思想以及中国历史上的文学艺术作品,为元宇宙张目,暗示元宇宙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密切关系。虽然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激发国人的文化自信,有助于元宇宙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但这也是一种文化自卑、思想失语的表现。虽然我们确实应该关注元宇宙这一科技前沿和社会热点问题,但是我们也要勇于承认:元宇宙的提出遵循的是西方文化逻辑而非中国文化逻辑,是西方文化所结出的思想成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意识到中西文化之间的区别,才能在元宇宙问题上不跟在西方后面亦步亦趋,从而为元宇宙的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

一、元宇宙诞生与发展的西方进程

在元宇宙推广传播过程中,虽然推广者为国人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愿景,完整的元宇宙尚在未来,但是,当下有些国人已经获得了部分沉浸式体验,仿佛就置身于元宇宙之中。因此,人们对于元宇宙并无隔膜之感,仿佛元宇宙就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大同世界、世外桃源,尽管这种沉浸“只是人类生活异化和分裂的产品”[3]

同时,推广者在阐述元宇宙的诞生和发展过程中有意加入了中国元素,渲染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中早就孕育了元宇宙的胚胎,而且认为现代的一些文学艺术作品如《三体》《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已经展开了有关元宇宙的艺术想象。更为重要的是,推广者尤其强调:中国的5G技术为元宇宙的诞生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技术支撑,元宇宙的诞生与发展离不开中国文化的滋养。正是在这样一种语境之中,国人对元宇宙产生了情感上的认同,没有任何陌生感和排拒感,仿佛进入元宇宙就是中国文化的历史宿命。面对这种铺天盖地的元宇宙宣传推广,我们要清醒地意识到:强调元宇宙与中国文化之间的紧密关联不过是资本营销的一种手段,是要为资本炒作打开方便之门。事实上,元宇宙与中国文化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如此密切。

虽然从表面上看,元宇宙是一个非常中国化的概念,但它却是一个地道的西方词汇,因为元宇宙是对英文词汇Metaverse的中文翻译,这一概念源于西方。根据相关考证,Metaverse是由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在其科幻小说《雪崩》中最先提出来的,其中写道:“名片背面是一堆杂乱的联络方式:电话号码、全球语音电话定位码、邮政信箱号码、六个电子通信网络上的网址,还有一个‘元宇宙中的地址。”[4]序言1值得注意的是,在2009年《雪崩》这部小说被翻译为中文的时候,译者并未将Metaverse译作现在非常流行的“元宇宙”,而是译作“超元域”[4]序言1。由此可见,在2009年国人对元宇宙概念还一无所知,该概念直至最近才在中国变得家喻户晓。虽然元宇宙概念自提出至今已有30年之久,但是当时它只是一个科幻作家的奇思妙想而被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被认为只能愉悦心情而无任何实际意义。因此,长期以来元宇宙一词默默无闻,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直到2021年才迎来命运的转机,从一个躺在书本上的静默概念而突变为一个搅动世界的关键词,在科技界、资本界、企业界、文化界刮起了一场元宇宙旋风,将所有人都裹挟其中。在此突变过程中,各个关节点上铭刻下的仍然是西方的印记,确切地说是技术发展节点的体现,毕竟元宇宙是技术支撑起来的世界。“我们生活的时代,与其说是科学时代,不如说是技术时代”[5],而这个技术时代无疑是西方文化开启的。

元宇宙概念的命运转折开始于2021年3月10日。这一天,Roblox公司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正式上市,它是第一家正式将元宇宙写进招股说明书的公司,也因此被称为元宇宙概念股。在其招股说明书中,Roblox第一次尝试概括了元宇宙的主要特征,并指出:

随着计算设备、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元宇宙作为三维虚拟空间将从梦想变为现实。Roblox的元宇宙概念股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仅仅一天时间,其股价就从发行时的45美元狂涨至103美元,公司市值从295亿美元飙升至400亿美元。正是由于Roblox在股票市场所取得的惊人成功,元宇宙吸引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人们开始认识到元宇宙所蕴含的巨大经济价值,从而使得一些商业巨头积极投身于元宇宙的投资开发中,从而为元宇宙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

2021年5月,全球最大软件公司微软公司(Microsoft)在描述未来产品开发愿景当中提出了“企业元宇宙”的构想;2021年8月,英伟达公司(Nvidia)向外界介绍了Omniverse的仿真模拟和协作平台,展示了该平台无与伦比的仿真模拟能力,并明确提出将利用这一高新技术布局元宇宙。在此浪潮裹挟之下,业务范围涵盖全球94%游戏开发工作室的Unity Software公司也宣布调整业务范围,将3D游戏引擎平台调整为帮助建立可以在元宇宙中生存发展的企业。当然,其间影响最大的、令元宇宙真正名动天下的要数Facebook。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说:“为了反映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希望建立什么,我们决定重塑我们的品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希望未来我们不再只是一个社交平台,而是被视为一家元宇宙公司。”[4]952021年10月,Facebook正式更名为Meta,率先扛起元宇宙大旗,聚焦于元宇宙的建设与发展,对企业布局做出重要调整,为互联网行业的发展和资本投资指出了一个方向。

从上述的过程梳理中可以看到,元宇宙诞生与发展的主要节点都集中在西方,与中国关系并不很大;中国主要以一个与西方企业在元宇宙领域的合作者、追赶者的姿态出现,如腾讯就与Roblox公司开展了业务合作,并注册了QQ元宇宙、飞车元宇宙、魔方元宇宙等一些有关元宇宙的商标。虽然中国科技界的发明创造和相关企业的积极作为也为元宇宙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元宇宙概念诞生和发展于西方的现实。

二、元宇宙的西方文化根基

元宇宙诞生并发展于西方的过程,并不能说明元宇宙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没有深层的联系,就像现代计算机技术虽然诞生并发展于西方,但其二进制却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具有密切关联。因此,为了说明元宇宙的诞生与发展,我们需要进一步追寻元宇宙的西方文化根基。

元宇宙的英文Metaverse由Meta与Verse组合而成,是对于Universe的一种模仿和超越的新造词。Universe一般被译为宇宙,不过其前缀Uni暗示了这个宇宙的单一性,即宇宙是独一无二的。中国人说“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意味着宇宙本身就是至大无外的,一切都被涵盖在宇宙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于宇宙之外,更不存在所谓存在于此宇宙之外的另外一个宇宙。因此,与其说元宇宙这个概念本身是对宇宙概念的模仿,不如说是对宇宙概念的挑战。因为Meta含有“之外、之上、之后”的意思,所以,Metaverse意味着人们要突破这个单一宇宙的限制,在此宇宙之外建构另外一个宇宙:“元宇宙打破了人们对人间、空间和时间现存的惯性和固有观念,创造了新的遐想可能,是一场革命。革命现已开始,未知的虚拟世界正期待着我们走进。”[6]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元宇宙实际上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建构一个虚拟世界,其提法本身似乎不太符合中国人对于宇宙至大无外的理解,因为在中国人看来,宇宙本身是无法被突破和超越的。

现在有些元宇宙鼓吹者反对将元宇宙看作虚拟世界,认为元宇宙是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融合,并将突破虚与实的界限,实现虚与实的有机结合,从而达到一种“虚即是实,实即是虚”的虚实交融状态。马修·鲍尔就说:“Metaverse不等同于‘虚拟空间‘虚拟经济,或仅僅是一种游戏抑或UGC(用户原创内容)平台。在元宇宙里将有一个始终在线的实时世界,有无限量的人可以参与其中。它将有完整运行的经济,跨越实体和数字世界。”[7]10中国的有些研究者同样不赞成将元宇宙等同于虚拟世界,像黄安明、晏少峰就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出:“元宇宙虽然基于互联网而生,但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虚拟网络。随着各种数字技术的成熟和商用的普及,元宇宙所要构建的是囊括用户、网络和各种终端的一个永续的、广覆盖的虚拟现实系统。而且,这一虚拟现实系统是与现实世界相互联通、平行存在的。”[4]3从目前人们关于元宇宙的构想来说,仅仅将元宇宙等同于以往游戏世界中的虚拟世界确实存在偏颇之处,因为元宇宙确实会对人们的现实生活产生深远影响,但是这一点依然不能改变元宇宙作为虚拟世界的本质特征。沉浸在赛博空间中的主体,其虚拟交往只能是无限地模拟和接近现实而不能等同于现实,毕竟“直观只能在对象向我们被给予出来时才发生”[8]。尼尔·斯蒂芬森在最初提出元宇宙概念时,就将其归结为一个虚拟世界:“只要戴上耳机和目镜,找到一个终端,就可以通过连接进入由计算机模拟的另一个三维世界,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中拥有自己的分身(Avatar)。在这个虚拟世界中,现实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被数字化复制,人们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做任何现实生活中的事情。”[7]10如果30年前尼尔·斯蒂芬森对元宇宙的认识尚处于初级阶段,那么,30年后矗立于元宇宙潮头上的英伟达创始人黄仁勋对于元宇宙的理解则是:“元宇宙是一个连接到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由多人共享的虚拟世界。它有真实的设计和经济环境,你有一个真实的头像,既可以是真人,也可以是一个角色。我们将会看到这个在物理世界的叠加层。你可以看到这个虚拟世界就在眼前,光线充足,并且它就属于你。”[7]14尽管黄仁勋认为元宇宙不与现实世界割裂,而是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但是他仍然承认元宇宙在本质上归属为虚拟世界。由此可见,构建一个虚拟世界乃是提出元宇宙的“初心”。

从有关元宇宙建设的构想来看,当前元宇宙建设主要集中于游戏领域。其中的网络游戏是基于对现实的模拟和对未来的想象而建构起来的虚拟世界,元宇宙实际上就是以游戏为榜样、参照现实世界来打造的一个虚拟空间。这个虚拟世界虽然以现实世界为模板,但它又不是现实世界的翻版,而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它带有一种理想性的色彩,能够帮助人们实现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的梦想。詹姆斯·卡梅隆根据《雪崩》中对于元宇宙的描绘拍了一部电影《Avatar》,Avatar就是现实社会中的人在元宇宙中的分身,而星球潘多拉就是元宇宙,在星球潘多拉上,Avatar就变得无所不能:“既可以做与现实世界相同的事情,也可以做在现实世界中不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个云端数字世界中,世界运行的规则也不再受现实世界的限制,甚至时间也可以逆流。”[4]5元宇宙一旦形成,它就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生命体,具有自我演化和发展的内在生命力,具有自身独特的规则体系。人们在元宇宙中不仅拥有不同于现实世界中的身份角色,而且置身于元宇宙中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经济系统和社区,摆脱了现实世界的羁绊,过上另一种生活。这种虚拟世界对于现实世界的超越就是元宇宙之“元”所蕴含的重要意义,人们正是借助虚拟世界实现了对于现实世界的超越,让自己活成了心中所向往的理想状态。

人们为何要构建元宇宙?为何要超越现实世界来构建一个虚拟世界?2021年何以成为元宇宙元年?这是多种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第一,科学技术的发展为元宇宙构想的提出提供了技术支撑。在最近几十年,人们的活动范围不断由物理世界向数字世界迁移,5G、区块链、VR/AR/MR、云计算、3D等前沿技术不断发展与融合,为元宇宙的建构提供了必要的“数字底座”,从而使元宇宙建构具备了底层逻辑。第二,新冠疫情的大暴发导致人们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人们迫切需要借助网络虚拟平台来完成一些交流与协作,这种现实的需要推动了虚拟技术的快速发展。虚拟技术的发展又为资本找到了新的投资热土,从而激发了资本界对于元宇宙的投资热情。疫情所造成的累加效应强化了人们对虚拟世界的期待,从而为元宇宙的迅速爆燃提供了导火索。第三,从社会的深层来看,随着社会发展加速与竞争加剧,社会的内卷化越来越严重,人们在现实中所感受到的压力随之越来越大,因此希望能够逃离现实世界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之中,从而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与安慰,而元宇宙恰恰满足了这一心理需求,其迅速引起关注也是理所当然。

从元宇宙的本质来看,它是平行于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从其产生原因来看,则是人们出于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和对另一个理想世界的向往,而希望借助科学技术进入一个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之中。通过这种描述,我们可以看到元宇宙背后闪现着西方文化的影子。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世界的二分。早在古希腊传统中,柏拉图就将世界分为感觉世界与理念世界,其感觉世界就是现实世界,因为现实世界是能够被感觉所把握的。在柏拉图看来,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处于生灭之间,并且都是虚幻不实的,人们在现实世界中只能获得意见而无法达到真理,因而无法在现实世界中获得安身立命之所;而理念世界则是不生不灭的,它构成了现实世界的原型,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对于理念世界的模仿,我们唯有在理念世界当中才能求得真理,才能获得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人类应该超越现实世界而进入理念世界之中,而这个理念世界的具象化就是理想国。柏拉图之所以强调要超越现实世界,之所以要建构一个理想国,就是源于他对糟糕现实的不满。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建构理念世界的方式是抽象化的,他的理想国是超时间的,因此,他在其学园的门上给予弟子的教诲就是“不懂几何者不准入内”。在希伯来的《圣经》当中,尘世中一切都缺乏自身价值,唯有天堂才是理想家园;因此,对于基督徒而言,一生的梦想就是能够借助通天塔或天梯逃离尘世而进入天堂,唯有天堂才赋予艰苦的生活以意义与价值。正是在古希腊与希伯来传统的影响之下,二重世界的思想贯穿西方古今,康德的现象界与物自身、胡塞尔的悬搁理论都是这一思想的现代变形。同样,奠基于二重世界观之上的“灵魂和身体”的这一对立关系在哲学传统中以各种各样的改写形式得以流传[9]。而元宇宙的提出,正是受到了西方二重世界思想的影响,试图在现实世界之外建构起一个与之平行的虚拟世界。这与中国文化传统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中国传统文化讲天人合一,反对天人相分;在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中,没有二重世界的想法,即使人死了,也不是去天堂地狱,而是通过子子孙孙的生命在现实世界当中延续。因此,中国人比较重视生命的延续和传承,中国人讲“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孔子也“不语怪、力、乱、神”,从而避免人们以另外一个世界为借口来逃避现实世界当中的责任。即使在中国传统文学中有关于神鬼的描写,但那也不过是借以讽喻现实,警醒人们在现实世界中行善积德,而不是为人们创造逃避现实的借口。可见,另外一个世界是服务于现实世界的,而不是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更不是独立的。综上所述,有关元宇宙的构想主要建基于西方文化。

三、元宇宙大潮中的中国文化

元宇宙的提出与西方文化中的二重世界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是其逃避不完美现实的一种惯用手法,而这与中国文化主张一元世界的思想观念并不相同。

中国人认为,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就是最真实的世界,我们的意义价值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不存在一個超越于这个世界之上并赋予其意义与价值的所谓“元宇宙”。虽然我们经常会将“天”看作超越性的存在,但又认为天人本来不二,天命下贯而为人性,人类率性而行就能复返天道,人类只要返回自身,尽心尽性就能知性知天。这一观念到了陆王心学那里,直接被强化为“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人心与天心、天与人高度合一。同样,中国人也“把人看成自然秩序的一部分”[10]。正是受到中国文化一元世界思想的影响,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也不再一味强调“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再一味地为了追求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而脱离世俗世界进行修行,而是讲入世间即出世间,强调大道就蕴藏于日常琐事之中,“担水砍柴,无非妙道”,强调极乐世界就在眼前,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观念。总而言之,中国文化中的“宇宙”是以自身为“元”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元”就存在于现实世界之中,因此,中国人的“元宇宙”就是宇宙本身,就是现实世界本身,而不是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另一世界。虽然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元宇宙源自西方思想文化,且与中国思想文化之间存在着不一致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抵制元宇宙,也不意味着我们对于元宇宙无所作为,反而可让我们发挥中国文化的优势以弥补元宇宙的不足。

目前元宇宙并不是一种成熟的存在状态,其主要内容仍然处于一种设想阶段。因此,很多学者认为,元宇宙纯粹是资本界的概念炒作,根本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实现元宇宙所需要的诸多技术都是当前无法完成的难题。比如,当前所使用的VR/AR技术只能提供视觉信息和听觉信息,中国人讲的眼、耳、鼻、舌、身、意中的诸多信息接收渠道都没有被囊括其中,正如杰伊·博尔特所言,“虚拟现实使用的是感知媒介而非符号媒介”[11]。因此,一些悲观论者认为,它根本就无法为人们营造一个可以与现实世界相媲美的元宇宙,从而无法让人们获得其所宣称的高度沉浸感;元宇宙的建构需要对于现实世界的全真模拟,这既包括场景的再现,也包括沟通交流的需求,而这对计算机算力提出了超出当前计算能力范围的高标准严要求。与悲观论者不同,笔者对于这些技术问题的解决倒是持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虽然这些技术难题的解决确实困难重重,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与科技进步,这些问题迟早都会得到解决,就像过去很多我们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在今天都变成了现实一样,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元宇宙无法实现。虽然元宇宙作为一个整体没有变成现实,人们还没有像扎克伯格所宣称的那样all in元宇宙,但是已经部分进入元宇宙了,或者说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处于元宇宙中,元宇宙的部分内容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变成现实,比如高度虚拟化、仿真化的远程会议和联网游戏。这种人机共处模式越来越成为人类的一种生存方式,“未来的世界必将是人机共存”[12],元宇宙无疑成为人机共存的重要内容。当然,有些人对元宇宙的否定主要出于对元宇宙现实风险的担忧,比如资本垄断风险、隐私风险、伦理风险、沉迷风险、安全风险等等。实际上,任何技术的发展进步都是机遇与风险并存,既可以为人类造福,也可以为人类招致祸殃,但这不是科学技术本身的问题,而是使用者的社会管理水平等问题,关键是如何科学地利用这些技术为人类服务,而不是盲目地阻止新兴科学技术的发展。面对元宇宙大潮,我们既不能无视其实现的可能性,对其置之不理,也不应该一味强调其带来的风险而对其持一种盲目排斥的态度;同样,也不能因为虚拟时空的“虚拟”而嗤之以鼻,因为“数字化的虚拟世界也属于实在世界”[13]

否则,这些做法会使我们错失重要的科技发展机遇。我们要做的是结合中国文化的实际,为元宇宙的发展作出自己的贡献,让其更好地为中国的发展助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元宇宙给中国文化振兴带来了机遇。

如上所说,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就是二重世界的划分,而且在这个二重世界当中,更加关注的不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而是与此相对的另外一个世界,并且将其作为现实世界的根据。Epic首席执行官蒂姆·斯威尼认为,“元宇宙将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普遍和强大,如果一个公司控制了元宇宙,它将变得非常强大,成为地球上的神”[7]13,其正是依据西方二重世界理论强调元宇宙拥有决定现实世界发展方向和人类命运的能力。对虚拟世界的过度强调会导致以虚为实,从而让人沉迷于虚拟世界之中。中国文化显然与西方文化不同,其一元论特征决定了中国人更加注重现实世界,对于彼岸世界并不关心,正如李泽厚所认为的,中国人讲“实用理性”,强调任何事情都必须来源于现实、服务于现实。因此,中国对元宇宙建设,也应是引虚入实,将现实世界作为建设的重点,而虚拟世界应该成为重要的补充,让元宇宙建设服务于现实世界的完善。

元宇宙建设的首要问题是科学技术问题。在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并未获得其独立的意义与价值,这虽然导致中国古代缺少为知识而知识的精神,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没有异化为支配人们、摆布人们的“座架”,科学技术始终与人道同向而行——技进于道。同样道理,元宇宙也应该为人道服务,为现实世界服务,而不是超越于现实世界并成为现实世界的主宰。当前,西方的元宇宙主要集中于游戏和影视等领域,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与现实世界存在着紧密的关联,但是其主要取向仍然是虚拟的,与现实世界以及现实生活之间的关联度并不高。虽然很多中国元宇宙的热心传播者强调中国有深远的“六艺”传统,而“六艺”就是游戏。比如,目前在亚洲具有广泛影响的围棋,传说就是尧创造的一种游戏。中国古代的游戏传统为元宇宙建设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基础。虽然中国具有深远的游戏传统,但是,一方面,中国古代的游戏是对进入社会的生活模拟,其中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是与社会人生密切相关的,而现代的游戏主要追求一种感官刺激,往往与“道”背离,人们在游戏过程中并不能获得社会之道、人生之道的体悟;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的游戏是受到抑制的,虽然它们之中也蕴含着“道”,但是人们将其看作“小道”,而不是大道、正道,是对繁忙生活的调节和补充,不能沉迷于其中。孔子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14]从表面上看,孔子是在鼓励人们从事下棋这类游戏活动,但是这句话是针对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而言的。深究孔子的言论,可认为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说法,博弈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理想状态还是从事有益于现实生活的活动,而孔子终身所从事的就是有益于社会的事情。

基于中国文化的这种特征,中国不能跟在西方后面去建构一个所谓的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元宇宙,因為这个具有全身沉浸感的宇宙与VR和LSD(一种兴奋剂、致幻剂)产生同样的效果,都是毒品[15]。因此,我们要建构一个服务于现实世界的元宇宙。这一方面意味着,元宇宙应该对现实世界的不足具有更大的弥补作用,从而让过去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完成的任务能够借助元宇宙得以完成,而不是借助元宇宙的完美来逃避现实世界的不足。元宇宙建构本身不能成为目的,完美的现实世界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因为我们不能一直居于虚拟世界之中,最终要回到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才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另一方面意味着,我们要防范元宇宙建构给现实社会带来的风险,不能为了建构一个完美的元宇宙而牺牲现实世界,而应为建构一个完美的现实世界而限制元宇宙的肆意扩张。因此,元宇宙不能成为一个与现实世界隔绝的平行世界,其中的规范系统应该与现实世界的相协调、相承接。元宇宙虽然可以成为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世界,人们可以脱离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角色而在元宇宙中拥有另外一个身份角色,从事与现实世界迥然不同的工作和活动,但是,人最终还是需要生活在现实世界之中,在元宇宙当中所从事的任何活动都还需要在现实世界当中体现出来,才具有真实意义。因此,元宇宙的根基还在于现实世界,它最终必须实现其由虚向实的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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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刘大椿,刘永谋.技术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的困境——以虚拟现实及其沉浸性为例[J].江苏社会科学,2003(3):20-25.

Metaverse: The carnival of Western culture

WU Xinghua1, WU Xianwu2

(1.School of Marxism,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China;

2.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Abstract:Metaverse is a hot topic in China. Although China has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birth and development of Metaverse, Metaverse is in fact a problem related to Western cultur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Metaverse, Metaverse has always been related to the West. Both the source of the term and the main nodes of the development of Metaverse are concentrated in the West. Not only that, from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Metaverse, Metaverse is built on the basis of Western culture. The theory of two worlds in western culture is the cultural foundation of Metaverse. Based on the theory of two worlds, the essence of Metaverse is a parallel world with the real world. It is a virtual world constructed because people are dissatisfied with the real world. Although it is based on the real world as a template, it is not a copy of the real world, but a transcendence of the real world. Since the meta-universe is the product of the western Dual-world thought, the Chinese people should recogniz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ir Western culture and realize the tendency of virtualization caused by the theory of Dual-world. And to avoid the virtual tendencies of Metaverse, it is necessary to go back to Chinese culture. Different from Western culture, the mon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culture determine that Chinese people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real world, believing that people ultimately want to live in the real world, and do not care about the other world. Because of this, we can give full play to the advantages of the One-world of Chinese culture in the technological era, and change the development orientation of Metaverse from virtual to real. In the construction of Metavers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eal world is taken as the focus, and the virtual world is supplemented, so that Metaverse can better serve the real life.

Keywords:Metaverse; Western culture; virtual world; real world; Chinese culture

(編辑:刁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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