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和落日
2023-11-07邱红根
▶邱红根
落日
我不能同时干两样事情
手机停电,导航关闭
原本十分闹心。仿佛是弥补,恰恰让我
目睹了那天落日的全部过程
从洪湖潭河临水庐农庄回来
我一个人开车,行驶在汉宜高速公路上
因为方向相同
我注意到,缓缓下沉的落日
一直悬挂在左侧挡风玻璃前方
仿佛一只手,牵引着我
带着某种神谕或者启示
橘红色,带着刺眼的光亮和光晕
越来越柔和,仿佛临水庐里的临别赠言
从四点半到六点
过了宜昌界,车内顿时暗了
我想挽留一轮缓缓下山的落日
这怎么可能
毕竟今天的落日还要变成今天的旭日
照亮地球背后的人
那天的落日
让我后来总是想,冥冥之中的神谕和启示
应该是橘红色,通透的,圆满的,温暖的
带着刺目的光亮和光晕
三个瞎子
女人打快板,男人拉二胡
——他们在唱戏
三个瞎子,在菜市场口
冷风中——唱戏
声音高亢,眉飞色舞
他们轮流站起来
激动时夸张地打着手势
脖子上暴露的青筋
在有限的时间里——
他们已经和戏中的角色
合而为一
这是2019 年岁末的一天
三个瞎子,真实地活着
——在我们的缓慢之外
在我们的猥琐之外……
他们的整个演出默契,和谐
他们空洞的眼睛
构成的残缺的美——是极端的……
三个瞎子,三个行为艺术家
三个现实版的“阿炳”
——一台戏
每一只燕子都是一个建筑师
仅仅用嘴
就能搭起如此结实、精致的房屋
每一根房梁那么合情合理
我们惊叹于这建筑结构的美学
模仿它们的智慧
却没有谁愿沉下去倾听它们的来历
我研究过它们房屋的选址
树丫、屋檐、背阴的山坡……这险要地势
除了对抗大雪、冰雹、雷雨和九级台风
还要防备野兽和顽皮的弹弓
每只燕子都是伟大的建筑师
它们绝对有建造三室一厅的能力
却更倾向一室一厅
我有理由相信
它们更信奉自然界这抱团取暖的力量
习惯用各自的体温
把一个家族结成命运共同体
每只飞鸟都有体面的葬礼
这些灵动的、调皮的、饶舌的
都是些演说家
它们喜群居。如此浩繁自成生态系统
常常呼朋引伴
像一阵风落在树梢、屋顶、山坡、公园
带着露水行走或者觅食
整个夏天,我隔空观察它们
这各种颜色,各种体态,各种种类的鸟
偶尔也和它们对视
它们对我没有戒心。它们从我柔和的眼睛里
读出了善意
它们当然也有疾病,也会衰老
也会非正常死亡
但我却从未见到过一只鸟的尸体
在这个早晨
它们让我无端地生出祝福
我确信,每一只飞鸟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每一只飞鸟
最后都有体面的葬礼
玉兰花
我喜欢这广泛的开放
越限制,开得越白、越热烈、越暴力
就像是中了毒
我喜欢这样的悖论
2020 年,我所在的城市
特别需要一枝玉兰花
搀扶起这倾斜的春天
受了这么多磨难,我依然相信
玉兰花后还会开樱花、梨花、桃花……
经历这么多悲伤,我一如既往喜欢
这开放有时、长幼有序
我喜欢多意的人间
这玉兰树下允许走人,走马
也应该允许走虫,走蛇
每日这么多期盼,已渐渐有效
看吧!窗外枝头上热闹的玉兰花
多像一个个休止符号
像极了月球上的长夜
周围一片漆黑
唯有一个大得吓人的蓝色星球
悬挂在天空上方
这是从月球上的月面看到的情景
视频拍摄者说,没有星星
没有大气层,月球上没有白天
想想我所经历的——
孤单的来去、偶然的相遇、莫名的怨恨
无端的嫉妒。凡此种种
像极了月球上的长夜
地球直径是月亮四倍
月亮上看地球需有更大的仰视角
会有更多的
无法排遣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