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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专业本科阶段开设简牍学课程刍议

2023-11-04

许昌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秦简汉简简牍

刘 鹏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随着简牍材料的大量出土,目前我国简牍总数已达约30万枚。这些新材料的陆续刊布,不仅使简牍学研究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也为中国古代史特别是战国秦汉史研究增添了极大活力。毋庸讳言,将简牍学的相关知识带入高校课堂,对历史系研究生乃至本科生知识体系的健全完善,都具有重要意义。李宝通考察了为本科生开设简牍学课程的相关问题,并将其特色归纳为“从旧到新、由浅入深”“图文并茂、生动有趣”“结合实际、知有裨益”三个方面[1]。苏俊林就高校设置简牍文书学研究型课程进行了一定探讨,指出该课程是一门以讲授为辅、研究为主的新型课程[2]。阴崔雪则以出土文献为研究对象,从教育史的研究视角出发,梳理了其中有价值的教育史料[3]。

上述研究成果中,尤以李文与本文主旨最为密切,但由于成文年代较早,且论述较为简略,相关问题似仍需进一步考察。苏文所论的简牍文书学研究型课程,实则更适合在研究生阶段开设。阴文重在发掘甲骨文、金文和简帛文字中的教育史料,与简牍学课程关联较小。总体看来,在当前的高等教育中,历史学专业本科阶段开设简牍学课程远不及研究生阶段普遍。基于本科生的知识储备特点,如何让简牍学课程发挥出更好的课堂效果,仍是值得探讨的课题。笔者长期从事秦汉史与简牍学研究,亦曾为本科生开设以简牍学为主要内容的“出土文献研究”课程,故拟从自身的教学实践出发,谈谈在历史学专业本科阶段开设简牍学课程的一些心得体会。不到之处,谨请方家指正。

一、本科阶段开设简牍学课程的必要性

一般而言,以细条形的称“简”(简札),方形的称“牍”(方牍),简与牍合称“简牍”。在纸普及之前,简牍堪称最主要的书写载体。如果从目前所见最早的简牍实物——曾侯乙墓竹简算起,一直到东晋桓玄下诏以纸代简,简牍流行的历史持续了8个多世纪。值得注意的是,许多学者相信简牍的使用历史至少要上溯至商代[4]。

20世纪伊始,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在第二次中亚考察途中,于敦煌西北的汉塞烽燧遗址中掘得708枚简牍(另有704、705枚等不同说法)[5]前沿1。1925年,王国维在《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的演讲中,指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并罗列了当时的“五大发现”:1、殷墟甲骨文字(1899年发现);2、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简牍(1901年发现);3、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所书卷轴(1900年发现);4、内阁大库之书籍档案(1909年始为世人所知);5、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1901年发现)[6]65-69。值得一提的是,除“五大发现”的提法外,另有前四者并称的“四大发现”,以及前三者并称的“三大发现”等不同说法(1)如李零先生指出,1922年王国维作《库书楼记》,只讲“四大发现”,1925年作《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增出第五种。今世所称,则去第四、五种不数,只剩“三大发现”。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修订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5页。。但无论如何,“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地之简牍”所促成的“简牍学”,均系其构成之一。由此可见,20世纪简牍发现的意义与影响确实不宜低估。

新世纪以来,随着更多材料的发现、整理与刊布,简牍学研究呈现出异常繁荣的景象。许多以简牍为中心的专门研究和保护机构相继建立,一些重要的辑刊和网站也相继问世。如辑刊方面,主要有《简帛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等)、《简帛》(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出土文献》(2)需要指出的是,2020年《出土文献》已由辑刊转为期刊。这种专门性期刊的问世,一定程度上可视作简牍学研究迈入新阶段的重要标志。(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简牍学研究》(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等)、《出土文献研究》(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出土文献综合研究集刊》(西南大学出土文献综合研究中心等)、《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出土文献与法律史研究》(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等等。网站方面,主要有武汉大学简帛网、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等等。

各高校、科研院所等单位的协同也得到加强。2013年,清华大学、复旦大学联合安徽大学、北京大学、湖南大学、吉林大学、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山大学、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合称“九校一院一所”)协同建立了“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7]。该中心下设甲骨文研究、金文与青铜器研究、简帛研究、战国文字研究、文字文物保护及相关技术研究、古史重建研究、古典学重建研究等7个创新平台。其中,简帛研究系简牍学研究的核心创新平台。战国文字研究、文字文物保护及相关技术研究、古史重建研究、古典学重建研究等,也都不同程度上以简牍为重要资料来源。

此外,国家对简牍学研究的扶持力度亦有所加大。其中一个较为典型的体现,即是国家社科基金自2018年起设立冷门绝学研究专项。“甲骨学、简牍学、敦煌学、古文字学、濒危语言(方言)研究、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与历史研究(藏学、蒙古学、西夏学等)、特色地域文化研究、传统文献和出土文献整理与研究等,均属于冷门绝学的范围。”[8]具体而言,该研究专项包括学术团队项目、学者个人项目两大类。如2021年最终立项名单中,相关学术团队项目有安徽大学战国文字研究创新团队的“安大藏战国竹简儒家类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学者个人项目有袁延胜的“汉简西域史料的整理与研究”[9]。此类国家级社科基金研究专项的设立,为学界相关研究提供了政策支撑与经费支持,一定程度上推进了简牍学研究的繁荣。

简牍研究的繁盛还直接体现在科研成果的产出上。近年来战国秦汉史研究领域,以简牍为核心材料的论文、著作层出不穷。以2021年度的秦汉史研究为例,沈刚先生总结了其四个特点,首要的便是“以简牍为主的新史料作为材料来源的研究成果占比例较大”[10]。至于其原因,沈先生亦作了精到剖析:“一方面新材料提出新命题,提供了秦汉史的新知识;另一方面它也引发对传统研究命题的重新思考,推进了相关研究的继续深入。”[10]其实,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近年来的战国秦汉史研究都不同程度呈现了此种特征。简牍材料在当前战国秦汉史研究中所起的推动作用,由此可见一斑。以简牍为核心材料的研究论题,无疑构成了战国秦汉史领域极其重要的学术增长点。

由此可见,为与繁盛的简牍学研究相适应,在高校开设简牍学课程是较为必要的。从当前的历史学专业教育现状看,研究生阶段开设简牍学课程已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本科阶段则较为少见。一般历史学本科专业培养方案中,必修课程通常只有“中国古代史”对简牍学内容有所涉及。但该课程涉及的史料以传世文献为主,简牍材料处于一种极为边缘的地位,且仅与战国秦汉魏晋时段有所关联。在诸如“秦汉史研究专题”之类的选修课中,简牍学或可作为一项重要内容予以讲授。但如前所述,简牍资料在秦汉史研究中举足轻重,简牍学亦系专门之学,若相关内容比重过小,则不足以厘清问题;若比重过大,亦与课程开设初衷相悖。此外,当前历史学专业本科阶段开设较为普遍的“考古学概论”,与简牍学课程的关系亦值得重视。

一般而言,“考古学概论”主要介绍有关考古学的方法和理论,以及史前时期、历史时期各阶段的考古发掘成果。作为众多考古“遗物”之一,简牍主要在战国秦汉考古中有所涉及,且一般停留在实物层面上。简牍学课程则以简牍为主要资料来源,“凡以简帛(牍)为主要材料研究语言文字、历史、文献、思想史、天文历法、医学等自然科学史甚至书法艺术史者,均属于这一范畴”[11]。但必须指出的是,除部分购藏的简牍外,大多数简牍毕竟是通过科学考古发掘获取的。故考古学之于简牍学的基础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由此,鉴于一般历史学专业本科生的知识储备结构,在已有考古学课程基础上,为其开设简牍学课程是十分必要的(3)以扬州大学历史1901班为例,笔者曾在2020年秋学期为其开设“考古学概论”选修课,2022年秋学期又开设“出土文献研究”选修课,结果全班33名学生全部选修了该课程。历史学专业本科生对简牍学的求知欲望,由此可见一斑。此外,前揭苏俊林文章提及,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从本科二年级开始设有“简帛学通论”的专业课程。笔者认为,简牍学课程对诸如考古学、历史学、语言文字学等的知识储备有一定要求,具有较强的交叉学科属性。故该课程最好以考古学概论等课程为前期基础,在大三上、下学期或大四上学期开设为宜。。

二、简牍学课程的内容体系

基于本科生的知识储备与简牍学的学科性质,简牍学课程的内容体系可分为简牍学概述篇、简牍文献介绍与选读篇、简牍学论著选读篇三大部分。细言之,该课程又可分16个专题展开(4)本课程开设中存在的一个重要难点,即是专门针对简牍学课程的教材很少,且多已陈旧。故笔者开设本课程主要使用自编讲授提纲和参考资料,如此更能契合当下的简牍学研究。。兹先将各专题内容罗列如下:第一讲,走近简牍学;第二讲,简牍的一般知识;第三讲,简牍学的知识系统;第四讲,简牍文书的发现与研究;第五讲,睡虎地秦简;第六讲,岳麓书院藏秦简;第七讲,里耶秦简;第八讲,张家山汉简;第九讲,尹湾汉简;第十讲,西北汉简;第十一讲,五一广场汉简;第十二讲,走马楼吴简;第十三讲,社会经济——秦官营铁农具的生产管理及民间供给;第十四讲,职官制度——新出秦简所见涉田诸吏考辨;第十五讲,律令典章——秦汉简牍所见的律典体系;第十六讲,基层行政——东汉三国长沙临湘县的辖乡与分部。

第一至四讲属于简牍学概述篇。该部分系总论性专题。其中,第一讲是对简牍的初步认识,可分为“课程简介”“简牍的涵义”“阅读书目”“相关学术资源”四部分展开。第二讲系对简牍实物的具体介绍,可分为“简牍的概念、材质与形制”“简牍的书写、埋藏与保护”“简牍记载的内容”三部分进行。第三讲则是对简牍学的分析阐释,可分为“简牍学的建立与发展”“简牍学的知识体系”“简牍学的学科属性及其研究方法”三部分展开(5)第三讲在内容安排上参考了杨振红先生的部分研究。杨振红:《简帛学的知识系统与交叉学科属性》,《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第四讲系对中国境内出土文书简牍的简要梳理,可分为“居延简牍文书群”“敦煌简牍文书群”“湖北简牍文书群”“湖南简牍文书群”“其它简牍文书”五部分进行。

第五至十二讲属于简牍文献介绍与选读篇。该部分大致依照出土简牍的年代顺序,分别对睡虎地秦简、岳麓书院藏秦简、里耶秦简、张家山汉简、尹湾汉简、西北汉简、五一广场汉简、走马楼吴简等进行专题性介绍与研读(6)以年代而论,现有简牍资料包括楚简、秦简、汉简、吴简、晋简;以内容而论,主要包括书籍、文书两大类别:前者系抄写古代诸家经典著述、诗赋、兵书、医书及方术著作;后者是行政律法、诏令、敕书、檄文、档案等中央和地方文书。综合考量学生层级、资料特质、课程容量等因素,简牍文献介绍与选读篇主要选取上述八批重要简牍,其余简牍主要在简牍学概述篇(特别是第四讲)、简牍学论著选读篇中适量涉及。值得一提的是,以笔者的教学经验而言,由于简牍文献介绍与选读篇涉及对各批重要简牍的精细研读,每个专题安排3课时为宜。其中,尽管各讲选取的代表性简牍总数在5条左右,仍需安排2课时左右进行精读。故该篇的选读材料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即未必每批简牍都要讲授,如五一广场汉简、走马楼吴简即是如此。此外,新刊布的简牍材料也可能随时纳入其中。同理,下文述及的简牍学论著选读篇,亦具有一定的开放性。。由于主要针对各批重要的具体简牍,此类专题可分为“简牍的发现(购藏)”“简牍的主要内容”“简牍选读”三部分展开。以第五讲“睡虎地秦简”为例,第一部分“睡虎地秦简的发现”系对该批简牍的出土情况进行简要介绍;第二部分“睡虎地秦简的主要内容”是对该批简牍的各组成部分,诸如《编年纪》《语书》《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等逐次进行阐释;第三部分“睡虎地秦简选读”则选择5条左右的代表性秦律进行精读。此种安排下,第一、二部分属于基础与前提,第三部分则是核心内容。相较于前二者,后者在内容讲授上需更加细致。

第十三至十六讲则属于简牍学论著选读篇。该部分系在前述总论性专题与具体简牍研读基础上,通过实证研究阐释简牍材料的史料价值与使用方法。具体而言,第十三讲主要利用现有简牍材料,考察秦官营铁农具的生产管理机构与官农具的民间供给情形[12]。第十四讲对近年新出秦简中的左田、右田,属吏中的田佐、田部佐、田部史、田典等涉田诸吏进行探讨[13]。前者主要涉及秦的社会经济领域,后者则与秦的职官制度相关。这两讲内容均是以笔者自身的研究成果为基础的。第十五讲主要利用新出的睡虎地汉简、胡家草场汉简,并结合其他简牍资料,剖析秦汉时期的律典体系及其发展演变[14]。第十六讲基于长沙出土的多批简牍资料,探究东汉至三国时期长沙郡临湘县(侯国)的辖乡与分部等问题[15]。前者系陈伟先生关于秦汉律典体系的最新成果,后者则是徐畅先生对东汉三国基层治理的前沿研究。针对此类专题的细致讲授,可使学生对简牍的史料价值与使用方法有更深切的感受和体会。

三、简牍学课程的特点

如前所述,笔者曾开设以简牍学为主要内容的“出土文献研究”课程。后来的“学生评教调查问卷”环节中,该课程的平均分为99.7742。主观评价方面,30条评论均为正面评价。“老师备课认真,上课认真负责,拓宽了我对简牍的理解和认识,使我受益匪浅”“老师认真负责,合理安排教学,上课富有激情,学习成效显著”“老师上课很有趣,学识渊博”“刘老师的课专业性强且趣味十足,我收获颇多”“这门课让我深入了解了出土文献的相关内容,感谢老师的教授”,则是其中较具代表性的几条。由此可见,该课程取得了较为理想的效果。以下试结合笔者的授课经验,谈谈简牍学课程所应具备的若干特点。

(一)现实性

现实性系笔者教授简牍学课程的显著特色之一。尽管简牍具有极为珍贵的文物价值,简牍学亦系“冷门绝学”之一,但这并不妨碍简牍学研究的现实性特质。这主要是因为战国秦汉时期,简牍本身是一种最为常见的书写载体。除了有意的埋藏外,很多出土简牍都是当时的遗弃物,实际上就是办公垃圾、生活垃圾等,如里耶秦简牍、居延汉简、敦煌汉简、悬泉置简牍。此外,与传统印象不同的是,秦代公文字体并非笔画圆润的小篆,而是便于快速书写的秦隶,这与秦速急严苛的行政风格也是契合的。更紧要的是,简牍记载的内容大多与基层社会、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如睡虎地秦简、岳麓秦简主要是秦的各种法律文书,里耶秦简则是秦洞庭郡迁陵县的行政档案。由此,面向历史学专业本科生授予的简牍学课程,亦应特别注意此种现实关怀。

如睡虎地秦简《秦律十八种·田律》8号简:“入顷刍稾,以其受田之数,无豤(垦)不豤(垦),顷入刍三石、稾二石。”[16]21该条律文涉及秦时普通百姓的土地和赋税问题。在传统农业社会中,这些内容堪称百姓生产生活中的最重要方面,故第五讲第三部分“睡虎地秦简选读”可选择该律文进行精读。于本科生而言,律文中“刍”“稾”“受田”均是不易理解的词汇;“石”则既是常见的容量单位,也可用作重量单位,需基于具体语境加以分析。故在辑录该秦律原文后,尚需对此类字词进行简要注解,如“刍,草。稾,禾杆”“受田,指农民受田,与国家授田相对。秦及汉初施行国家授田制”“石,此处系重量单位,120斤。秦1斤约今0.5斤,1石约今30 kg。石,亦常作容量单位,约当今20 L”。最后,对律文的核心内容进行简要概括:“依据农民受田的实际面积,无论垦种与否,按照每顷刍3石、稾2石的标准缴纳刍稾税。”

再如睡虎地秦简《秦律十八种·司空律》133-134号简:“有罪以赀赎及有责(债)于公,以其令日问之,其弗能入及赏(偿),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钱;公食者,日居六钱。居官府公食者,男子参,女子驷(四)。”[16]51该律文主要涉及秦的居赀赎债制度和秦人的食量问题。其中,后者更与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此处可注解云:“男子参,女子四,系对男女居赀赎债者的口粮规定,即男子早晚各三分之一斗;女子早晚各四分之一斗。”秦时百姓每日两餐,男子每餐1/3斗,女子每餐1/4斗,这些都是针对脱壳后的粟米而言的。此处“斗”系容量单位,与上述“石”的换算比例为10∶1。也就是说,1斗约当今2 L。可见,男子每餐约当今0.67 L,女子每餐约当今0.5 L。无论是每天的进餐次数,还是每餐的进食数量,都与当今的饮食习惯有明显差异。基于此类日常生活的直接感受,学生对简牍学知识更易理解和吸收。

(二)趣味性

一般而言,趣味性是衡量课堂质量的重要标准,也是教育艺术的内在要求。特别是对颇具“冷门绝学”特质的简牍学而言,生动有趣的课堂是尤为紧要的。

首先,结合大量图片特别是文物考古图片,是提升课堂趣味性的重要途径。如第一讲在讲授与简牍相关的文字学知识时,可将西汉海昏侯墓出土的玉印“大刘记印”[17]与岳麓书院藏秦简图版对比展示。前者系经典的秦小篆;后者则是典型的秦隶,系介于篆、隶之间的一种过渡字体。此外,还可选取新近刊布的西汉胡家草场汉简予以展示,如《兴律》47-48号简的相关图版及释文[18]44-45。该简牍时代稍后,隶书韵味更浓,且书写端正,字迹清晰。上述几种文字资料的对比研究,可让学生对秦汉时期字体演变的大概情形与简牍文书用字的一般特点,有一种更直观的印象。再如,第五讲在讲授睡虎地秦简的出土情况时,可依次展示M11棺内竹简等出土情况的示意图[19]13与实物图[19]154。在这两幅图片中,简牍实物与墓主喜尸骨共存的情形分外明晰。此外,整理者将该批秦简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组,在上述示意图中亦得到了清晰展现。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上述图片所含信息较为丰富,且呈窄长方形,故亦可将其截为两段分别展示。不难想见,无论是实物资料出土的震撼感,还是其空间排列的有序性,都能给学生留下深刻印象。而从笔者授课的实际情况看,学生浏览到相关图片时,大多显露了某种惊恐震憾而又饶有趣味的神情。可见,此种文物考古图片饱含的趣味性,确实带来了良好的课堂效果。

其次,适当插播相关联视频,也是提升课程趣味性的重要方式。如第二讲在讲授简牍的材质时,一般会指出:“南方盛产竹,故简牍多为竹质;西北地区则多以松、胡杨和红柳等制作简牍。”此处除展示相关图片外,还可结合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关羽败走麦城的视频片段。当时面对诸葛瑾的劝降,已身处绝境的关羽不为所动,并说道:“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一句“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就将关羽大义凛然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确有一种震人心魄之感。细析之,“竹帛”就是当时的书写材料竹简、帛书的合称。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简牍学毕竟是由简牍学人研究的学问。在授课过程中,适当穿插学界在简牍发掘、整理、研究、保护诸方面的掌故逸闻,无疑也是一种调节课堂氛围、提升课程趣味性的有效方式。

(三)立体性

纯粹的简牍学知识无疑是单调且枯燥的。故授课过程中,还应结合学生已有的知识储备,使简牍学课程更为丰富立体。如第二讲讨论简牍的书写工具时,一般可作出如下解释:“简牍上的字既不是用刀刻,也极少用漆书写,而是用毛笔蘸墨在竹简、木牍上书写文字。古人用锋利的书刀削去写错了的墨字,书刀类似于今天我们使用的橡皮擦。”再配合展示相关的书刀图片,以取得更直观的效果。但即便如此,学生对相关知识的理解也仅停留在毛笔、书刀的实物层面上。若结合传世文献中习见的“刀笔吏”,则无疑会更为有益。

所谓“刀笔吏”,系指办理文书事务的小吏。《史记·萧相国世家·太史公曰》:

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龠,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20]2438

该段文字系司马迁对西汉开国丞相萧何生平际遇的精到论述。萧何是“汉初三杰”之一,汉高祖刘邦曾称赞他说:“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20]476萧何堪称极负盛名的西汉历史人物,一般本科生对其可谓耳熟能详。司马迁亦对其功绩与美名极尽赞美之词,甚至说他可以和辅佐周文王的贤臣闳夭、散宜生并列争辉。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引文中,司马迁同样点出了萧何“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如此强烈的反差对比,更可见时人对所谓“刀笔吏”的轻视。

此外,《史记·李将军列传》详细记述了李广临死前的场景:

广未对(失道状),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20]3455-3456

李广是生活于西汉前中期的著名历史人物。他一生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而又屡屡不得封侯,最后还落得自刎的凄惨结局。唐人王勃《滕王阁序》“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经典名句,更使其悲情命运广为人知。上述引文中,李广宁可引刀自刎,也不愿“复对刀笔之吏”,亦很好说明了时人对刀笔之吏的贱视。综上可见,在讲授简牍的书写工具时,适当引用萧何、李广事迹,无疑比仅停留在实物层面更为理想。

值得一提的是,重视简牍材料之间的对读与互证,也是提升课程立体性的重要方面。例如,第八讲第二部分“张家山汉简的主要内容”涉及《算数书》89号简:“程曰:稻禾一石为粟廿斗,舂之为米十斗为毀(毇),粲米六斗泰(大)半斗。”[21]144在解读该简文时,可结合睡虎地秦简《秦律十八种·仓律》43号简:“(稻禾一石)为粟廿斗,舂为米十斗;十斗,粲毀(毇)〈毀(毇)粲〉米六斗大半斗。”[22]67另有《说文》释“粲”:“稻重一,为粟二十斗,为米十斗曰毇,为米六斗太半斗曰粲。”[23]143上述三则材料,均表明一石()“稻(禾)”相当于20斗“粟”,可舂成10斗毇米,或6又2/3斗粲米。此处粟指未脱壳的谷子,且特指稻。并不是说作为农作物之一的水稻,脱壳后变成了另一种农作物粟的加工粮。由此可见,结合相关简牍资料乃至传世文献进行互证,比单一解读更具立体性,从而也更富有成效。

(四)前沿性

与研究生教育相较,本科生教育虽更注重知识的普及性,但问题意识与研究能力的培养同样不可或缺。特别是对于专门性较强的简牍学课程而言,在授课过程中突出其前沿性,是很必要的。

其一是资料追踪的前沿性。新世纪以来,简牍资料层出不穷,整理成果密集出版。故在授课过程中,除讲授公布较早、影响突出的简牍外,还应适当推介此类新出材料。如第四讲第三部分“湖北简牍文书群”,除介绍1975年发掘的睡虎地11号秦墓外,亦应推介2006年清理的睡虎地77号汉墓。这两座东西相隔仅约70米的墓葬“都出土大量法律文献,成为中国考古学史上的奇观”[14]。再如张家山247号汉墓所出竹简的影响力极为突出,学界习称其为“张家山汉简”。此外,位于该墓之西400余米的336号汉墓亦出土了大批竹简。随着2022年底《张家山汉墓竹简〔三三六号墓〕》[24]的刊布,该批竹简正式进入学界视野。故第八讲在重点讲授247号汉墓竹简时,也应适当介绍336号汉墓竹简的相关情况。值得一提的是,新材料亦引发对传统命题的重新探索。诸如第十五讲利用睡虎地汉简、胡家草场汉简探究秦汉的律典体系,即属此种情形的典型体现。

其二是学术研究的前沿性。例如,第二讲讨论简牍的流行时代会涉及简纸更替问题,此时可参考张荣强先生的最新研究。他在《简纸更替与中国古代基层统治重心的上移》一文中精辟指出:

秦汉时期,由于简册书写不便,更因形体繁重,运输保管不易,以致户籍等各类基础帐簿只能在乡制作,最高呈至县级机构。这些文书所负载的管控民众、征发赋役的基层行政功能,也主要是在国家权力末端的乡一级机构展开……纸张代替简册后,在帝国革除乡政弊端以及强化中央集权体制的内在驱动下,各种基础帐簿上移至县廷制作,基层事务亦随之由县令统揽。[25]

简纸更替本系中国古代书写材料的一般演进情形,张先生却能从户籍等各类基础账簿书写载体演变的独特视角,将其与中国古代地方的行政管理及权力运作模式联系起来。这种前沿性研究对理解简纸更替现象本身,乃至解读其所产生的深远影响,都是极富启发意义的。

再如,第五讲在精读上揭睡虎地秦简《秦律十八种·田律》8号简时,对于该律文中的“入顷刍稾”条,以往学界多认为秦的授田标准应是每户授田百亩,无论垦种与否,都须向官府交纳刍税三石、稾税二石。近年刊布的岳麓秦简《田律》106号简有“租禾稼、顷刍稾”的表述[26]103。晋文先生据此研究指出,秦的“顷刍稾”实际是一个专用名词,指按授田数征收的刍稾,而并非都按百亩缴纳刍稾[27]。第七讲在讲授秦洞庭郡迁陵县官署及吏员设置时,简9-633所载的《迁陵吏志》“官啬夫十人”[28]167值得重视。关于其具体所指,包括笔者在内的许多学者曾进行了讨论[29],近来沈刚先生又提出了新的看法[30]。毋庸讳言,在讲授相关内容时,适量推介学界的前沿成果,既是简牍学研究的内在需求,也有益于启发学生的创新思维。

四、结语

随着简牍资料的大量刊布及简牍学研究的方兴未艾,为历史学专业本科生开设简牍学课程是很有必要的。为取得更好的课堂效果,在合理设置课程体系基础上,应特别注意课程的现实性、趣味性、立体性和前沿性。必须指出的是,尽管课程以教师讲授为主,亦应高度重视与学生的交流互动,这也是使该课程得以高质量进行的重要因素。我们期待简牍学课程进入更多历史学专业本科生课堂,为我国的简牍学乃至战国秦汉史研究奠定坚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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