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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魁夷画意——涛声》的三个生态审美维度解析

2023-11-02孙雷雷鲍春宇李新月

轻音乐 2023年10期
关键词:鉴真涛声东山

孙雷雷 鲍春宇 李新月

《东山魁夷画意》这部作品创作于1979 年,正式发表于1982 年,是汪立三音乐创作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部创新性作品,具有开拓的意义。

从《东山魁夷画意》这部作品 “画意”两字中能解读出,音乐是取意于东山魁夷的风景画,但又受到风景画自身所局限。东山魁夷的风景画采用西方写实的手法来捕捉日本自然环境的情调之美,这些未被污染的纯净大自然正是画家创作的灵感来源。汪立三先生正是在赏析这几幅风景画时,找到了心中渴望的美好自然景观,用音乐去表达对美好自然的讴歌之情。

纵观人类音乐发展历史,关于音乐起源的学说之一就是对自然声音的模仿。 在欧洲,主张此学说的英国的音乐出版家克罗威斯特(Frederick Crpwest,1850 ─1922年)认为自然界有许多具有音程、节奏的声响,人类从虫叫﹑鸟鸣﹑风声及水声等自然声响中得到灵感并创造出了音乐。在中国文化中,古人认为,音乐也是由模仿现实生活中的自然音响而来。《吕氏春秋·仲夏记·古乐篇》中认为:“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嶰溪之谷,……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制十二律。”“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

自然之美从古至今一直是艺术家表现的重要内容。描绘自然、表达自然的表象背后,更能渗透出艺术家深邃的哲学内涵思想。自然环境作为人类生产生活的必需参与者,蕴含着最为丰富、最具多样性的审美价值。以中国为发源地的东方传统哲学思想更将人的道德修养比拟为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因此,借景抒情、借物言志等艺术手法在文艺作品中屡见不鲜。这种人与物之间相互交融、相互印证的关系,使得东方的艺术作品能在更大的空间范围内表达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统一,呈现出特有的生态审美价值。

“涛声”是这部钢琴组曲《东山魁夷画意》的第四部分,笔者认为,在这个最激动人心的乐章中,作曲家通过三个维度,表达出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统一的生态审美观。

一、音乐、绘画、题诗完美结合,体现人与自然协调统一

整套组曲共四个乐章,对日本异国风光进行描绘,展现了一组四季更迭的四幅画面。分别为“冬花”“森林秋装”“湖”“涛声”。在“冬花”中我们聆听到了来自生命的新音乐;在金秋的岁月中,仿佛跟随着一匹白马陶醉于“森林秋装”里;在“湖”中好像一面明镜映照了他的遐想和他的信念。

在“涛声”这一部分,全曲达到了高潮。它取材于东山魁夷先生为鉴真法师东渡日本后亲自规划修建的佛教寺庙唐招提寺所作的两幅壁画之一,原画作没有画出鉴真的具体形象,只描绘了随波荡漾在海中的一叶小舟,海潮汹涌、波澜壮阔的大海、峥嵘的海礁这样的自然景色,汪立三先生在这一部分一改之前的细腻柔美之风格,转而用音乐展示凶险的海浪衬托鉴真和尚的勇敢与执着,讴歌佛学大师的高尚人格。

同时,“涛声”借鉴国画中题款的做法作了题诗,通过语言文学去丰富人们的想象,帮助人们理解作曲家的意图与作品,标题后所题的诗深刻地贯穿于全曲的内涵之中,时而像航标浮现于远方,时而在险峻的风浪中挺立不倒,时而预告着彼岸的胜利,引导人们对乐曲产生丰富的遐想,也是作曲家创作的实感流露。

涛 声

(《东山魁夷画意》组曲之四)

“古老的唐招提寺啊

我遥想

一苇远航者的精诚

似闻天风海浪

划入暮鼓晨钟”

在诗作的提示下,钢琴的音色赋予了诗作更多的想象,表现出了音乐波涛澎湃的强大音流、钟鼓的轰鸣声和立体画面式的音响效果,气势宏伟、主题宽广、庄严肃穆,让人听起来肃然起敬,具有鲜明的对比色彩。

由此我们看到,绘画是静态的美,而自然环境却因为时间和光线的变幻瞬息万变,艺术家心中的美景正是因为它的善变才显得越加唯美。在变幻之中体现着自然风景的魅力。而音乐艺术能利用声音的五大艺术属性——音高、强弱、速度与节奏、音乐的紧张度、声音发音的速度恰到好处地将作曲家心中的力量之美完美地激发出来,从而启发赏美者内心激情的涌动。因而音乐声响对人的感染魅力不仅毫不逊色于绘画作品,并且也是其他艺术形式所无法替代的。尤其是中国音乐,悠久的中华文明孕育了东方音乐所独有的“中和之美”,作曲家用音乐的表达形式体现着对自然的审美情感和对人物道德情感的“中和”表达。它含蓄、包容,却能直通人的心灵,能够与人类灵魂展开跨越时空的对话。汪立三先生本人也是一位能够自己作画的作曲家,因此更加懂得鉴赏美术作品。他通过将动态美与静态美并存,用听觉美与视觉美融合的方式打动人们的心灵,从而让人们通过聆听音乐而感受到东方世界美丽磅礴的自然之美和坚毅不屈中国佛教先贤的伟大形象。

二、音乐塑造出三个主题形象,体现人与自然力量的焦灼共生

(一)“鉴真形象”

在开篇第一小节便得以体现,第三拍附点的出现给人以稳定的感觉,汪立三先生为了表现色彩性的变化,还运用了特殊的中低音区的不协和和弦。第二小节模仿钟鼓之声的是用琴弦充分共鸣的两个和弦中音域在低音区的音块来表现,反复出现在曲中的很多地方,用钢琴最低的五个白键作为设计来展现钟声。这种创作手法比较少见,钟鼓之声的音响效果既壮伟雄厚,又震人心脾。用自由度较高的节奏型的自由化,和声配置的迥异,达到钟鼓声轰鸣的效果。这样整体的音响效果塑造了鉴真和尚伟大的形象(见谱例1) 。

谱例1 :

(二)“涛声形象”

为了使“涛声”的日本风格更为显现,汪立三先生用来表现大海的深不可测、波涛汹涌的是日本民族风格传统“都节调式”“mi-fa-la-si-do-mi”的基本音调、持续不停地利用分解和弦、分解琶音、分解八度、十六分音符组成的六连音音型、紧凑的节奏,与固定的左手节奏相呼应,彰显日本韵律。日本民族风格的旋律通过右手隐伏的声部体现,这种持续连音的出现给人的听觉仿佛大海就在眼前,海浪时而冲破高峰,时而低入海平面,听起来惊心动魄,将惊涛拍岸活灵活现地呈现(见谱例2) 。

谱例2 :

“鉴真形象”与“涛声形象”经历三次交相出现,在大海波涛一次比一次猛烈凶险的攻势下,鉴真和尚经历了失败、彷徨,以及听到了天空忽然间隐隐地传来玄妙神秘的声音的鼓励,最后在第三次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涛声里,他一脸刚强,锁紧眉头,怒目相视,紧紧地注视着前方,任由海浪翻天覆地,声嘶力竭,手中紧紧握着仿佛就要胜利的在狂风暴雨中晃动的摇橹,心中深怀着永不泯灭的坚毅信念,以高尚、执着的追求感动了自然天地万物,最终奏响了“天地之和音”。

(三)“登殿主题形象”

第113 至122 小节中,采用佛教音乐“登宝殿”作为主题素材,是整首乐曲的最高潮,不同调性的叠加得以运用,混置四度、五度、八度和弦,在高音平行区奏出产生模仿钟声明亮清脆泛音效的鉴真主题,奇光异彩,惟妙惟肖。和弦在低音区是模仿大鼓,在高音区是模仿唐代的打击乐器编钟,好像在为唐招提寺的建设普天同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仿佛天地间辉煌灿烂。鉴真和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神圣、肃穆、高贵、庄严的圣殿,在美丽的火焰中完成了进一步的礼仪,留下了它背后的高超、玄秘与洁净。单听高声部的旋律是典型的民族五声调式结构的独立音调,但作曲家为了营造一种特殊的音响效果,在没有脱离前面以二度进行为主的特点利用两个声部的二度交错来表现。在钟声之下,钟鼓之声的效果用D 宫调的调式的合音奏响,呼应于上声部的钟声。细细品味,着实蕴藏着浓郁的民族风格,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神圣的中国佛教文化,让人感觉神圣不可侵。结尾的八度带有一种竭尽全力和喘息急促的意蕴,音响效果深厚,再一次出现钢琴最低的五个白键,在结束段中模仿钟声用以不同调的平行复合来体现,高音部塑造的钟声与中国五声调式的转化相结合,意味深远,音流好像就在眼前,使得听者对画面的遐想浓烈地延伸,久久不散(见谱例3) 。

谱例3:

在“涛声”中,我们能听到鉴真和尚执着坚定的内心力量与海浪、礁石、寺庙的钟声以及佛教音乐融为一体,体现出人的强大意志力与自然生态共生的永恒之美。可见,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汪立三和东山魁夷两位艺术家已经用敏锐的洞察力和感受力从听觉到视觉再深入到心灵,向人们展示了一位跨越国界的东方勇士和壮丽山河的生态审美画卷。

从而我们不难看出,在艺术家心中,伟大人格的魅力堪比自然界一切势不可挡的力量。最终将焦点归于人类的精神——无私的、忘我的意志和纯净的追求,达到了“感物之心性”,提升内心修养的境界。

三、 中国五声调式与日本都节调式的完美融合,体现了文化交融的生态胸怀

这幅画作虽然描绘的是东方海景,但是却采用西方印象派的绘画风格,东山魁夷的画作喜好用黑、白、蓝、绿这些偏于冷色调的颜色,并且对颜色明暗、深浅的对比有着自己的见解。汪立三先生则通过特殊的和弦、调式来表现作品中和声语言丰富的色彩性。将建立在五声音阶基础上的中国古典佛曲《目连救母》《等乐殿》的音调作为引用素材,融入用“都节调式”构成的音型织体,巧妙地结合日本传统音乐的风格,从而表达了中日文化的源远流长。“都节调式”其实是起源于中国传统音阶的变形,正所谓“去四七小调式音阶”,是一种有“半音的正声音阶”即“la-si-do-mi-fa-la”的基本音调,并不是西洋七声音阶的缩减。

与前三个乐章采用上行二度的小调相反,最后一个乐章采用了大调仍呈现上行二度的关系。开篇叙述了男性化、坚定、沉着的鉴真主题形象。第二主题用日本的都节调式,急促的节奏和不间断的音型表现从海底冲上来比喻生与死对抗的波涛形象。在第三次波涛袭来之际,全曲进入高潮。接着一连串的五声音阶如中国的古筝音响,后面出现高音钟声与低音鼓的轰鸣对唱,构成了“天地之和声”,象征着鉴真大师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完成伟大的使命,把仁爱之心、大美之意传递到大海另一边的日本。乐曲完美地熔铸了中日两国的音乐基本元素,表现着中日两国友好的历史渊源,体现东方艺术神韵之美。

“涛声”是整部作品的重中之重,此曲创作手法之妙,音乐意境之美,内容涵盖之深,使之成为中国钢琴音乐新时期的“第一个里程碑”,被誉为钢琴“交响音诗”。从赋予音乐旋律发展到音乐节奏的骨架,都传递着对自然世界磅礴气势和对鉴真和尚普度众生崇高精神的讴歌。

汪立三先生透过东山魁夷的画作看到了画家笔下恬静唯美的日本自然风光。远离无助窘迫的现实生活和尘世繁杂喧嚣的政治斗争,正是当时作曲家本人美好的向往与憧憬。作曲家在内心憧憬着未来将绽放的静谧之美和和谐之意。而这些美好的生活离不开我们继承先人的品德与修养、开拓和创造美好的生活环境。它更是作曲家用音乐语汇对先人的品格与伟大自然之美相呼应的艺术感悟。

结 语

汪立三先生所创作的钢琴作品《东山魁夷画意——涛声》集绘画、诗歌于一体,把对历史事件、自然生态、伟人品格之感悟折射到了他的创作之中;在音乐本体方面,用标志性的音乐符号塑造出三个音乐形象,以巧妙的结构安排,用音乐为审美者讲述了鉴真东渡的磨难旅程和坚定决心;采用将中国的五声调式与日本的都节调式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在中日刚刚建交的20 世纪表达两国互通的友好关系。对祥和温良的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期待,传递出返璞归真的理念,审美自然、尊重自然、保护自然,人与自然互相依存、互为对象、互为证明。这正是“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而音乐则出自于“天地之和也”,即中国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传承。

作者最终的目的是“感物之心性”,不单单是用音乐语汇对自然景观加以描绘。在中国艺术中,琴、诗、书、画都强调心性的作用。以诗言志,借物抒情的手法自古以来常被文人墨客大量采用。天地、万物、情感、人仁、心性、礼乐、道德、艺术构成了有机的一体。在这套组曲中,作曲家借助对“冬花”“森林秋装”“湖”以及第四乐章“涛声”中对涛声、钟声、鼓声等元素的音乐语汇的表现,来表达作者心中向往的高尚品格。因此,在“涛声”中我们看到借助对自然环境的描写来表达鉴真大师东渡日本传经布道的博爱与勇气的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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