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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及其解答

2023-11-01刘新刚

社会观察 2023年9期
关键词:理性主义谜题工具理性

文/刘新刚

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国家治理”成为一个重大的理论与实践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不少理论开始竞争国家治理领域核心地位。具备类似自然科学外衣的“工具理性”逐渐胜出并占据核心地位,带来了国家治理领域“工具理性主义”谜题。解答这一谜题需要跳出“西方中心主义”框架。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对中国式现代化进行了深刻阐释,是我们扎根中国大地思考现代化问题的根本遵循。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打破了‘现代化=西方化’的迷思,展现了现代化的另一幅图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路径选择,为人类对更好社会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国方案”。我们需要跳出西方中心主义框架,科学解答“工具理性主义”谜题,对国家治理问题进行重大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

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

对“治理现代化”问题的追索触及“现代化”,对“现代化”的追索触及“现代性”。继续进行追溯就会发现在“现代性”背后的根本——“理性”。“实证”“逻辑”和“普遍”成为“理性”的主要特征。在马克斯·韦伯的视域下,这种对“理性”的理解被总结为“工具理性”。

回溯“理性”研究历程后发现,“工具理性”并未穷尽对“理性”的全部理解。有研究将西方理性精神划分为“逻各斯精神”和“努斯精神”,两者“分别体现了理性本身的规范性方面和超越性方面”。“工具理性”属于“逻各斯精神”下对“理性”的理解。基于“逻各斯”(Logos)的“理性”率先成为对于“理性”的一般观点。我们将基于“逻各斯”形成的对“理性”的观点称为“理性I”。这一理解追求客观、科学和逻辑,认为人类社会受到客观不变规律控制。“工具理性”是学界为了对“理性I”展开研究形成的概念,其在现实中形成以“自由放任市场经济”“西式民主宪政”为代表的治理体系。

然而,工具理性“不仅没有使我们走向其预设的理想轨迹,反而助长了人类控制自然的野心”。学界从“努斯”出发开辟出对“理性”的新理解。为与“理性I”区别,我们将从“努斯”出发的“理性”称为“理性II”。黑格尔对这一维度的理性有较为系统的论述。在他看来,“心灵或精神(精神表示心灵的较深刻的意义)是世界的原因”,“在这个思想范畴的体系里,普通意义下的主观与客观的对立是消除了的。这里所说的思想和思想范畴的意义,可以较确切地用古代哲学家所谓‘Nous(理性)统治这世界’一语来表示”。某种程度上以“努斯”为起点源于“自然界不能使它所含蕴的理性(Nous)得到意识”,而“只有人才具有双重的性能,是一个能意识到普遍性的普遍者”。

德语中多用“Vernunft”来表示“理性”,Vernunft也有“理智”的意思。充分尊重个人理智也是“理性I”应有之义。然而,按照黑格尔的观点,发挥个人理性会造成社会发展的无序,因为民众“就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那一部分人”,“他们的行动完全是自发的、无理性的、野蛮的、恐怖的”。

“理性I”和“理性II”的差异还体现在对待“辩证法”的态度上。“理性II”关注人类社会的超越性,需要运用“辩证法”展开研究。“理性I”与自然科学领域的研究方法具有亲和性,拒斥将辩证法运用到社会问题的研究。黑格尔将“理性I”无法接受辩证法归结为“知性概念的片面性和局限性的本来面目”。对于辩证法的运用也体现在黑格尔“理性的狡计”的论述中:理性“眼看着规定及规定的具体生命恰恰在其自以为是在进行自我保持和追求特殊兴趣的时候,……成了一种瓦解或消溶其自身的行动,成了一种把自己变为全体的环节的行动”。这一论述与马克思的“辩证法”的论述具有诸多相近之处,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辩证法与“理性II”的亲和性。

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区分“理性I”“理性II”:第一,在“理论来源”上,“理性I”主要以“逻各斯”为源头,追求客观、科学和逻辑;“理性II”以“努斯”为源头,主张“用个体生命存在的努斯精神突破形式主义的逻各斯的外在束缚,以便能找到一种富有内容和生命活力的新型的逻各斯(理性)”。第二,在“看待个人理智”上,“理性I”认为充分发挥个人理智就是社会的理性状态,主张建立尊重个人自由选择的治理体系;“理性II”认为个人利益最大会损害整体利益,主张建立具有整体性色彩的治理体系。第三,在“是否接受辩证方法”上,“理性I”运用自然科学领域研究方法揭示社会客观规律,无法接受“辩证法”;“理性II”聚焦人类社会的“变迁”“转型”,将“辩证法”作为其研究治理问题的主要方法。

马克思对“理性”的理解不仅克服“工具理性”忽视人的主体性的缺陷,也吸收了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治理成就,他的“实践”观点和“社会关系”观点蕴含某种“新型理性”。在19世纪西方国家治理体系爆发危机后,马克思的观点受到重视并广泛传播。马克思在运用“辩证法”对自由资本主义展开研究后指出,基于“理性I”形成的国家治理体系“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

为维持既有治理体系,资本主义国家面对治理问题时多采取凯恩斯主义治理方案。然而,伴随着滞胀问题的出现,凯恩斯主义治理方案也宣告失败。以“理性I”为核心的国家治理体系“卷土重来”,人类社会再次出现“工具理性主义”谜题。

国家治理中“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既有解答

在国家治理中的系列问题凸显后,多数研究抓住马克思主义理论某个具体维度的理论观点,在不同程度上推进了对这一谜题的认识。为清晰展现学界破解这一谜题的成果,我们根据学界对“工具理性主义”批判力度的不同将对该谜题的解答划分为三类。

类型一:对“工具理性主义”谜题进行“有限批判”。持“有限批判”的学者认为,人类社会的现代化需要保留基于“工具理性”的国家治理体系。此类观点将引发“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原因归结于“工具理性主义”范式忽视了人的精神、意志等因素,主张将被忽视的社会因素重新纳入治理领域。但是,由于“有限批判”没有彻底地对“工具理性主义”展开批判,其对“工具理性主义”治理谜题的解答也是有限的。

类型二:对“工具理性主义”谜题进行“文化批判”。“文化批判”抓住“工具理性”所忽视的“文化”因素来破解这一谜题。更多学者主要考察现代化进程中的“大众文化”“文化工业”等,指出“工具理性主义”的治理模式带来“物质”和“精神”不协调的问题,并且认为物质的极大丰富将逐渐消亡人的精神。“文化批判”没有将对“工具理性”的批判建立在对社会生产方式的分析上,并未彻底解答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

类型三:对“工具理性主义”谜题进行“彻底否定”。大部分学者在解答这一谜题时也较少运用此类观点。随着全球治理问题越发严重,这一状况近几年有所转变。此类观点主要通过消解“工具理性”,甚至是“理性I”的合法性进而彻底破解“工具理性主义”治理谜题。在“工具理性”导致治理问题日益严重后,此类观点表现为“逆全球化”“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等治理方案。此类观点虽然在对“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破解一定程度上存在“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对于这一谜题的解答具有较强的历史进步意义,并且让人类社会保持了对“工具理性”及其治理体系的审慎态度和批判精神。这也使得“彻底否定”亦没有完成对“工具理性主义”治理谜题的彻底解答。

国家治理中“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新解答

新时代以来我国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实践创新为全球解决治理谜题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批判”与“建构”相结合,是基于新时代我国治理实践创新,破解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主要思路。我们需要从理论和实践的双重互动角度,分析新时代以来我国在治理领域的原创性方案,并结合新时代我国关于治理问题的论述以及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推进对“工具理性主义”治理谜题的解答。

第一,中国式现代化更加明确地将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新型理性”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主要依据,并以调整社会关系作为国家治理的基本思路。斯密、卢梭等基于“理性I”形成的治理观点以“单个的孤立的”人为起点。由于忽视了现实人的丰富性,这一治理理论自然也会脱离实际,导致国家治理“工具理性主义”谜题。马克思指出,由“社会关系的总和”的人构成了“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对于现代性的理解更多是从现实社会中的诸多社会关系为切入点,自然将“社会关系调整”作为治理重点。

新时代以来我国就有意识地将国家治理体系建设起点回归到现实中的人。在国内外经济关系的处理上,我国提出了“新发展格局”;在国内国有企业治理问题上,提出“把党的领导融入公司治理各环节,把企业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之中”,通过发挥党组织的优势调整企业治理中的系列关系。

第二,我国基于“新型理性”形成的中国式现代化保持了现代化进程的开放性和包容性特征。“理性I”认为现代化进程就是从所谓“非科学状态”向“科学状态”收敛。当现实中的现代化进程出现了“新变化”时,“理性I”过度追求形式上的严密性而导致现实治理中出现“工具理性主义”谜题。马克思对此有过批判,“那些证明现存社会关系永存与和谐的现代经济学家的全部智慧,就在于忘记这种差别”。

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新时代以来我国的现代化治理体系建设通过对各领域治理创新的“推陈出新”解决“工具理性主义”带来的治理问题。中国式现代化的“开放性”主要体现为“以党的自我革命带动社会革命”。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通过加强党的建设,解决现实中由于社会关系限制、思想观念障碍等带来的堵点难点问题。

第三,中国式现代化所形成的国家治理现代化方案注重对不同治理主体的社会属性差异进行分析与研判。在“理性I”的影响下,人类在推进国家治理中出现了较少对具体的社会形式进行区分和研究的问题,其发展到极致就会自然地将现实中丰富的治理主体简化为“原子”。基于“理性I”的理论视角无法对不同治理主体的社会属性差异进行把握,自然会导致治理理论与实践的分裂。

坚持对马克思主义的守正创新,中国式现代化治理方案首先强调党的自我革命,通过“党的自我革命引领社会革命”的方式改变不同治理主体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属性。党组织融入各领域治理体系后各个治理主体的社会关系也会相应地发生变化,解决由于“商品—货币—资本”社会关系而产生的发展质量不高的问题。

基于新时代以来中国在治理体系建设上的成就,我们解答了国家治理中“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成因,并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了人类对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理论思考和实践探索程度。我们从人类对“理性”的两种理解及其对国家治理方案的影响的角度对于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进行解答。这样的解答也并不能穷尽中国式现代化在国家治理现代化领域的丰富内涵,需进一步“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用鲜活丰富的当代中国实践来推动马克思主义发展,用宽广视野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坚持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通过吸收中国式现代化在治理领域出现的系列原创性成果,并“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丰富对“社会形式”和“社会关系”的认识,进一步破解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

我们在考察国家治理中的“工具理性主义”谜题的成因以及学界对这一谜题的既有解答的基础上,从我国新时代以来的治理实践创新成果出发对这一治理谜题进行了新解答。这一解答主要解决三个关键问题:其一,基于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资本论》等经典著作的理论资源,从研究起点也就是思考问题的立脚点的角度,对于国家治理中“工具理性主义”问题进行了理论上的考察。其二,我们基于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等重要文本所提出的“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立脚点,尝试完成马克思提出但是在其学术生涯中没有完成的问题的初步建构。基于这一新起点,考察现代治理体系中的各个治理主体及其“社会形式”,并考察具有不同“社会形式”的治理主体之间形成的“社会关系”,从治理主体之间的社会形式和社会关系分析及其调整角度,探讨了基于“新型理性”的建构问题,从而使新型理性的建构不仅严格基于马克思所说的“新唯物主义”,更完成了基于时代形式的新拓展。其三,文中蕴含着解决国家治理理论和实践如何形成良性互动的方法路径。马克思谈到,“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gegenständliche]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错误起点及其之上的理论,比如“工具理性主义”意义上的理论不能成为判决人类行为的根据。在这一理论指引下,人类实践中才出现众多现代性问题。实现治理理论和治理实践的良性互动需要创立基于“新型理性”的新型现代治理理论。这一理论创新成果的起点正确,基于此的治理理论与充满丰富社会关系的国家治理实践之间才是能够进行良性互动的。中国当今时代的理论创新不只对中国有价值,其解决的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后面临的整体性问题。这一理论问题的解决能够与人类的治理实践形成良性互动,从而真正带领人类走出现代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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