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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霸王别姬》的电影艺术

2023-10-31杨新月

海外文摘·学术 2023年6期
关键词:段小楼程蝶衣霸王别姬

杨新月

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是唯一一部同时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的华语电影,还曾入选美国《时代周刊》评出的“全球史上百部最佳电影”。影片围绕两位京剧伶人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展现了对传统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思考与领悟,具有浓厚的东方美学色彩。

《霸王别姬》极佳的镜头语言、经得起推敲的人物剧情和意蕴无穷的思维内涵,时至今日,仍有很大的研究价值。本文浅析《霸王别姬》的成功之处,以期给相关从业者提供参考和启示。

1 电影剧情

1942年的冬天,9岁的小豆子被当妓女的母亲切掉左手上那根畸形的指头后送入关家戏班学戏。小豆子与师哥小石头关系亲密,同吃同住、一起训练。后来,两人成为当红的名角。小豆子唱旦角,艺名“程蝶衣”,小石头唱生角,艺名“段小楼”。《霸王别姬》是他俩的拿手好戏。他们俩与京戏一起,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悲欢离合。影片最后,程蝶衣自刎而亡,如同谢幕的角儿,结束了这出悲剧。

某种程度上,“小豆子”和“程蝶衣”,两个名字象征了主角不同阶段。前者是主角的童真与蒙昧,而后者则是华美的壳子和枷锁,象征着主角人戏不分、“不疯魔不成活”的悲剧命运。

2 导演巧思

2.1 通过人物角色的命运隐喻时代

一个电影要给观众以震撼和触动,首先要先写好故事,其次要讲好故事。20世纪80年代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导演,又称第五代导演。他们经历过新中国的艰难时期,总是想通过影片探索民族文化的历史架构和民族心理的特点。陈凯歌正是其中一位。在《霸王别姬》之前作品,如《黄土地》《边走边唱》也都蕴含着对历史的独特情感,让很多中国人颇为触动。这些电影让陈凯歌获得了很多奖项,如《黄土地》获得了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银豹奖等奖项。《边走边唱》让陈凯歌获得第44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然而,这些电影似乎有些“曲高和寡”。為了贴合大众,陈凯歌导演进行了一次创新。在《霸王别姬》中,导演将历史背景弱化,片中并未有明显的战争苦难,反而用别的形式暗示了家国的背景。被迫卖儿的程蝶衣母亲,是旧时代苦命的妓女;喝程蝶衣“童子尿”的张公公,是在民国时期被抛弃的晚清封建王朝的遗老遗少。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暴力手段频发,人们用打骂或略带自残的方法来解决事情,让人心惊,暗示动荡的时代背景。战争带来了文化的冲击,所有东西都要革新,什么时代下说什么话。陈凯歌巧妙地通过人物角色的命运隐喻时代。因此,程蝶衣一生追戏,与时代存在精神隔阂,他的最终结局也是定数。

2.2  戏剧艺术为其增色添彩

片中剧班师傅说:“你们啊,可是赶上好时候了。”京剧这种剧种,形成于乾隆时期的“徽班进京”。当时进京演出的各个戏班长处各有不同,有“三庆的轴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一说法。徽班进京演出后,艺人们与来自湖北的汉调艺人合作,同时接受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剧目、曲调和表演方法,也吸收了一些地方民间曲调,通过不断的交流、融合,最终形成京剧。后来,京剧逐渐演变为“国戏”。历史的动荡,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的爆发,也没有使京剧因战乱的冲击走向下坡路,反而将其推向了兴盛。一部分艺人将家国情怀揉入剧中,进行创新;还有一部分艺人选择罢演,表达立场。

在《霸王别姬》电影中,陈凯歌巧妙地让电影艺术与戏剧艺术“互鉴”,将戏剧融入人物角色的血肉之中,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活”,在唱戏,但有人在戏中,是“戏中人”。整个电影格式也像是个折子戏,“启幕”到“落幕”,唱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家国情怀。电影充满着对中国戏曲的礼赞和戏曲艺术相互成就。戏曲艺术让这部电影显得浓墨重彩,而电影也加强了戏曲文化的对外输出,让中国本土声音和艺术走得更远。

3 镜头语言的表达

梅兰芳说:“京剧的表演方法是写意的,当演员没有出台的时候,舞台上是空洞无物的,演员一上场,就表现了时间与空间的作用和变化。[1]”影片的开始就是两位“角儿”进入一个空荡的球场,四周漆黑,只有一束门外的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给人一种时空变幻莫测的沉重感。他们从光源走入黑暗,走向他们的舞台,没有观众更没有喝彩,更像是对自己之前过往的一种评判。观影人不自觉地把视线聚集在二人身上,像看戏那样,与两位主角一起开始回顾他们的人生故事。

小豆子被背着去张公公府上时,镜头的摇晃表现了他的慌张,紧接着画面开始变得朦胧,直至最后完全隐入黑暗。导演用镜头暗示了小豆子将要经历的恶劣事情。张公公是封建时期畸形的产物,“不男不女”,形象上像是一个老妇,疯疯癫癫的又像是个疯子。对他对小豆子做的事情,导演以留白的手法,优雅而艺术地描述了这件腌臜事,留给观众自己生发想象和同情。某种程度上,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小豆子和张公公,有着相似的命运,都是旧时代的苦命人。张公公入宫净身,阉割了自己。而小豆子为了能有求生的法子,被母亲强行切去了第六指,是“精神上的阉割”。

同样也是和张公公这场戏。张公公询问小豆子现在是什么年份,小豆子说是民国。张公公坚持是“宣统二十四年”。此时,张公公坐在晚清风格的屋子里,整个画面成橘黄色,有一种落暮时分,被夕阳渲染的感觉,暗示了已走向末路的清王朝。而整个画面光线朦胧,也说明了张公公醉生梦死,沉迷在自己的幻梦中。此时张公公在明处,暗示着他的掌控地位。而小豆子在暗处,说明了他的被动,也暗示了两者的关系。从张公公处出来,明明应该是晨光熹微,而画面却是冰冷的蓝色,暗示了小豆子的心境。

成熟的镜头语言,也是《霸王别姬》的成功之处。

4 成全之道与戏剧冲突

故事人物是具有二元性的。程蝶衣在思想认知上从男性变女性,是一种二元对立。程蝶衣是身份高贵的“假女人”。而电影里第三位主角“菊仙”是真正的女人。只不过在乱世环境里,她不是戏曲里那个受人赞扬的虞姬,而是身份卑贱、有着污点的妓女。戏班师傅有句话常常挂在嘴边,是“人啊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菊仙的成全之道是过正常女人的生活,有一个普通的幸福小家。程蝶衣有一个对戏曲追求至纯至净的心灵,这是他的热爱,是他自己的成全。

小豆子进戏班后,坚定成角的想法是在偷跑时看了名角唱的《霸王别姬》,英雄末路,虞姬却不离不弃。忠贞不渝、无畏无惧、毫无怨悔的虞姬,自此之后一直在影响着他。在片中,段小楼不止一次说到“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程蝶衣做到的是人物和角色完全的合一。他不满于菊仙和段小楼成婚,但当段小楼身陷险境时,他也会放弃尊严地想办法去搭救他,因为他把段小楼认成是霸王的具象。段小楼年少时给他的关爱,带给了小豆子女性化的转变,使程蝶衣对段小楼有着绝对的依恋。没有霸王的虞姬是不完整的,他更想回到最初和“霸王”一起同进退的生活。程蝶衣一直为了他的戏本努力着,戏剧一直在影响着他,就算最后烧了戏衣也没有改变楚霸王在他心中的位置,在他心中必定有一个霸王,不管真正的霸王在哪里,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他和霸王都是互相陪伴的。程蝶衣在用自己的一生扮演虞姬。在最后段小楼引着他重新说出“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时,他的梦醒了,人戏合一被打破,一生对戏曲的追求犹如镜花水月。他没有霸王,生活中的灵魂寄托在刹那间消失,执着使自己活成了个笑话,追求的人一直都是不存在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觉得空虚和心死了,为不存在的事物努力奋斗了一辈子,难免让人心死灯灭。对于程蝶衣来说,虞姬就是他的追求,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梦醒后一切化为虚无,最后“虞姬”的自刎,是他的成全,更是一种水到渠成。

电影中,所有人都是在过去煎熬的岁月里做出最有利于成全自我的选择。一个人没有完全的善,也没有完全的恶,大家都在寻找成全自己的方法。程蝶衣最后选择自刎,用生命继续戏的追求;菊仙离世时穿着嫁衣,不变当初的生活理想;袁四爷在枪毙前依然要走个四方步,走出一个霸王退场;段小楼苟活于世,只求保全自己;小四走捷径唱戏终究自食恶果;那坤的趋炎附势也是为了更好活着。每个人所求不同,路在自己的脚下,自己决定如何成全自己。

5 人物角色

程蝶衣一共经历了三次“去势”,世道和生活将他变成了一个女性化的男人,他把自己当成虞姬。饰演霸王的段小楼,在年少时给了程蝶衣许多关爱,自然而然地被他想成了楚霸王。

再看菊仙,她是青楼的头牌,有钱有貌,为人处世可圆可方。她所追寻的自始至终都是知情识趣的爱人和安安稳稳的生活,“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2]”此时的段小楼,戏唱得正是紅火,有能力有样貌还知冷知热,正是一个“知情识趣俏哥哥”。为了这个俏哥哥,菊仙可以散尽钱财,和他一同去过安安稳稳的普通生活。

在程蝶衣和段小楼长大成角后,菊仙介入了他俩的生活。三人前期的感情纠葛,就像是俗套爱情故事里面的争风吃醋,一个是对戏剧追求的延伸,想要履行诺言二人唱一辈子;另一位是追求踏实日子,想让段小楼和自己勤勤恳恳过日子,远离风口浪尖。一个戏里,一个戏外,每一位段小楼都割舍不得。

但这绝不是争抢男人的戏码,是二人从不和到同心的故事。在历史环境和二人感情的逼迫下,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段小楼的窝囊,是个镶金边的假霸王。曾经的段小楼身上带着霸王的果敢,对待恶狼般的外人,有着不屈的气节,坚决不给日本人唱戏。但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当关起门来时,他由善转恶,用背叛来回应菊仙和程蝶衣的忠义,自私又懦弱。他所求得就是一个好名声和一个不受皮肉痛苦的好生活。

菊仙和程蝶衣并不是两个相对立的人。在菊仙流产的那场嘈杂混乱的戏里,程蝶衣磨灭掉很多对段小楼的特殊感情。二人的关系在程蝶衣戒鸦片烟的戏里有了更为明显的转变。痛苦不堪的程蝶衣在菊仙怀里瑟瑟发抖,人事不省。这一幕表现了一种近似儿子依赖母亲的状态,暗示了两人的关系。在段小楼毫不留情地在红卫兵面前揭发程蝶衣并将程蝶衣委身张公公换来的赠予他的“霸王的宝剑”扔进火堆里时,是菊仙冲进火堆把剑抱了出来。她知道那把剑对于程蝶衣的重要性,在程蝶衣的心里,虞姬只能和霸王在一起,就算知道段小楼已经是个假霸王,佩剑也是不能丢的。这是虞姬对真霸王的忠贞和执着,是二人之间的情谊。扔掉剑就是对他和戏曲的全盘否定。因此,程蝶衣要报复段小楼,他将菊仙的身份说出来,令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段小楼背叛多年来的夫妻感情,一切只为自保。菊仙走前,将佩剑送还给程蝶衣,保全了他对戏曲的爱,离别时的眼神似是欣慰,又似是忧心,欲言又止。菊仙最后穿上她出嫁时的红嫁衣,离开了这个世界。

6 结语

一部好的电影,总是能带给人们生活的启迪。电影展现的美好让人感到温暖,当丑恶通过荧幕暴露出来的时候,也能发人深省。“电影中充满了导演独特的个人经验,一定是导演的真诚告白,包含他的思考、忏悔,再加一点希望。”导演陈凯歌通过这部电影让观众感受到了东方文化冲击和戏曲艺术之美,这是他的探索,也是电影成功的原因。

引用

[1] 梅兰芳.对京剧表演艺术的一点体会[M].戏剧报,1954.

[2] 冯梦龙.醒世恒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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