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镜头下悲壮与崇高的人生过程与结局通观
2023-10-31赵馨
赵馨
《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一书作者曾在书的末尾留下这样一段文字:“所有这些在一切时代都是最最伟大的悲剧,一个作家只是有时候去创作它们,而生活创作的悲剧却要多至一千倍。”茨威格或许想告诉我们的是,创作者面对时间长河中不断涌现的悲剧,扮演的仅仅只是一个记录者、观察者的角色,而不是这些于生活中产生悲剧的亲身感受者、经历者。但正因为有这些作家的出现,给予未经历者多元探寻历史渊源的可能性。既然是人类历史中如星星冉冉升起的重要人物,悲剧于他们而言从何谈起?又该如何从这些历史镜头中挖掘悲剧的内核?笔者将以部编版七年级下册语文课文《伟大的悲剧》一文为切入点,兼与原文《南极探险之旅》一章联通并联系茨威格写作风格进行探讨。
一、悲剧及悲剧性叙事
鲁迅以“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一言让我们直面悲剧的社会性冲突。“悲剧”是于“喜剧”相对而言的文学结构模式,在词典中,“悲剧”一词“以描写主角与占优势的力量(如命运、环境、社会)之间冲突的发展,最后达到悲惨的或灾祸性的结局”作为其释义,主要寓于戏剧之中。早在西方,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一书中就阐述了关于悲剧创作的原则和定义,后续更多的学者参与对它的研究并在不断出现的如《俄狄浦斯王》《辛白林》等戏剧中深化。《窦娥冤》等蕴含着我国古代社会思想特质的戏剧也符合悲剧的相关释义。
许多作家尝试撰写悲剧这一文学结构模式,他们的故事内容、故事情节除了是作者自我意志的创作之外,还有部分是来自于对社会生存环境的感悟与评判,甚至于悲惨的结局背后探求存在的意义,正如《悲剧》一书所言:“当然,悲剧是一种写作方式而不是生活。为每一类型的人的生存指出终极意义的到来,这是荒谬的;死亡可以迅雷般地摧毁着事物,或许存在着避难所和退路(使自己不自信,使自己疯狂,使自己顺从于神的力量)。然而,一定程度的现实性是人生的再体验(就像喜剧中所表现的发现一样),扫罗经过走向大马士革的旅行后成了保罗,没有我们在自己生活中经常意识到高度的变化,因为一种特殊的事件在一个重要的方面提供给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与此相适应,没有任何东西再会一样。”
以上是与“悲剧”相关的含义的论说,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说创作风格中包含着一种悲剧性叙事,这种悲剧性叙事是其作品的特征之一。何谓悲剧性叙事,其从审美的范畴而言,反映出来的是一种苦难、毁灭和死亡之美,展现的是人的境遇的不幸以及当生命毁灭之时所产生的美感。这种审美是读者在阅读文本过程甚至在观看戏剧的过程中跟随着沉浸于小说主人公的遭遇之中,由此产生一种同感、同情,因而达到“净化”。除了小说之外,仅次于小说的作品——传记同样是叙事性的作品,因此,在一定条件下同样需要具有悲剧的情节和人物。张钰如的研究认为:传记须遵循原有的历史与社会真实,尽可能还原传记主人公的真实风貌;传记一般表现的是宏大的悲剧,塑造的是伟大的悲剧英雄人物,悲剧主人公往往凭一己之力影响社会乃至时代的发展;在塑造的方法上,通常出现二元对立以及非英雄化、淡化的趋势等。
本篇文章納入作者传记作品《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一书中,与整部作品的文学创作风格、创作手法相统一。同时,在部编版七年级下册第六单元的语文课本中,编者从《南极探险之旅》中截取了《一月十六日》《罹难》《斯科特临死的书信》《回应》几个小标题下的主要内容并形成一篇课文,以《伟大的悲剧》命名。这一题名直接且简洁地展现出传记主人公身上蕴含的两种特质。
二、崇高美与悲壮美的统一
在悲剧本质与美学特征的指引下,悲剧性因素、悲剧性矛盾、悲剧性冲突及悲剧性结局是其四要素。而《伟大的悲剧》就其结局而言,斯科特一行人的生命是交付于白茫茫的冰雪之中,相比于“得胜还朝”的阿蒙森特队伍,死亡是他们最终的归宿。这一历史事件叙述中总是能够捕捉到悲剧性因素所在。何谓悲剧性因素?它是产生悲剧激情的基础,包括了悲剧人物的性格、愿望、理想等有价值的内容,除此之外,阻止或破坏这一目的达成的人和事以及环境也归属于这一范畴之中。同时,在本篇文章中斯科特一行人带有的强烈的征服南极的愿望、付诸的行动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所遭遇的恶劣自然环境、错误的判断等内容均是导致悲剧性结局的症结所在。然而,这一结局中所蕴含的本质不再仅仅是单纯地再现人生的苦难与毁灭。恰恰相反,它是为了突出真善美的价值所在。
文本中这样写道:“焦急的心情把他们早早地从自己的睡袋中拽了出来……他们热情高涨地行走在荒无人迹的白色雪原上,因为现在再也不可能达不到目的地了,为人类所做出的决定性的业绩几乎已经完成。”南极探险的最终目的是角逐南极点首位登临者,在当时一群人的眼中这一行为关乎着国家的荣誉以及承载着积极探索世界的迫切愿望。他们在途中发现了16公斤能够证明地壳运动的岩石样品时,在假设抛下如此重量的样品能够有一线生还机会与拼死携带增加死亡风险的抉择中,他们毅然选择后者。而在面对对手先抵达极点并留下一封是胜利者的书信时,他们虽痛苦于队伍的失败却坦然接受这一结果并接取这一项嘱托,忠于事件最原始的模样。同时,返回过程中的意外状况频发导致了队友接二连三的离开,他们不愿在自身出现状况的情况下拖累队伍的行进而自愿选择离开,甚至在斯科特离世之前心中与脑海中依然充满的是对祖国、队友以及妻子、儿女无限喷涌的情感与寄托: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个伟大的发现者。但是我们的结局将证明,我们民族还没有丧失那种勇敢精神和忍耐力量。
在我一生中,还从未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令我钦佩和爱戴的人,可是我却从未向您表示过,您的友谊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您有许多可以给我,而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给您。
你是知道的,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有所追求——因为我总是喜欢懒散。
关于这次远征的一切,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它比舒舒服服坐在家里不知要好多少!
这种蕴于文字的话语真挚、热烈,让我们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个濒临死亡之人的肺腑之言,相反充满了强烈的信念感。他们抛开了个人的生死,拳拳赤子之心已然展现……或许这就是崇高之美的表征。正如原文中茨威格真切地评价一般:“看来徒劳的事情会再次结出果实,一件耽误了的事情会变成对人类的大声疾呼,要求人类把自己的力量集中到尚未达到的目标;壮丽的毁灭,虽死犹生,失败中会产生攀登无限高峰的意志。因为只有雄心壮志才会点燃起火热的心,去做那些获得成就和轻易成功是极为偶然的事。一个人虽然在同不可战胜的占绝对优势的厄运的搏斗中毁灭了自己,但他的心灵却因此变得无比高尚。”虽然结局是悲剧的一种,却从中映射出那个时代孜孜不倦探求真理、探寻真相、探查未知世界的人物群像,也激励着当下及后来者们不断延续这场“接力”,给予他们对抗变幻莫测世界的笃定与胆气。
三、茨威格对文本的处理
央视记者刘骁骞在其作品《路上行舟——一个中国记者的拉美毒品调查》一书中,用自己的采访经历真实地讲述了深度调查中不为人知的细节故事。在真实反映过程的同时,作者也加入了一些关乎自己感受的描述,让人置身于事件发生的过程中,这正是传记作品所带来的魅力,茨威格笔下以及部编版教材中对于原作的选择也同样遵循于此。面对已然发生的事件,在尊重、还原的基础上,合理地添加了与之相适宜的细节、想象,将文本中主人公身处之境况与闪耀之亮点最大程度放大,真切地唤起读者的共鸣。
(一)真实与想象双线并行
传记文学有两大特征,即真实性与文学性。茨威格认为:“历史是真正的诗人和戏剧家,任何一个作家都甭想去超过它。”在《伟大的悲剧》一文中,他在书写时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与线索为基础。二十世纪以来,人们对于世界勘探的热情已经达到了高潮,探索的意志已在寻找新的道路,向上探寻的是天穹,向下探索的是深海。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南极探险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前往,斯科特一行人便是其中的代表。而后世能够了解这段史事,是由后续到来的一支探险队发现了他们的遗体以及遗留下的书信、文件、胶卷等,通过新时代科技让他们沿途所见到的南极风光等内容传到了充满赞叹与惊异的世界中。而茨威格的书写正是源于这些一手的资料,但其并不止步于此,在撰写的过程中,适当加入作者的身份以及当下场景进行贴切的想象,尤其是斯科特最后留下的日记部分,想象了本人在濒临死亡与绝望下给妻子留下的绝笔:
最后一篇日记是他用已经冻伤的手指哆哆嗦嗦写下的愿望:“请把这本日记送到我的妻子手中!”但他随后又悲伤地、坚决地画去了“我的妻子”这几个字,在它们上面补写了可怕的“我的遗孀”。
使用“哆哆嗦嗦”“坚决地”“悲伤地”一系列的词语流露出作者的情感,也让文章变得有血有肉。除此之外,作者还用了词语“耀武扬威、扬扬得意”,形象地描绘出当一行人来到南极点看到树立在帐篷上挪威国旗的模样;“怏怏不乐”一词抓住他们当下失落到极致的神情,这样对历史事实的文学化语言处理比比皆是。语言是人们传递信息的载体,文学则在遵守语言规则的同时,又有所突破,创造性发挥想象力、创造力,利用超常的、奇特的,能强烈刺激人的情感的语言收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真实地尊重历史、传记主人公当下的情感等内容,既缩短了读者与当时客观现实世界的距离,又增加了他们产生情感共振的可能性,引导正向的价值观输入。传统传记文学以一种通过描述人物完整的生平经历、事迹的方式展现过程的真实性,而这种方式更多以模式化与严肃为倾向。但茨威格的书写则给予传记文学新的路径,即相对自由与偏重审美的体验。
(二)英雄的淡化与群像显现
传统的悲剧叙事中往往注重将英雄的光环集中于一个人身上且这个人物天生具有权力抑或是通过征服、篡夺得到了这种力量,如国王、王子,而在他的引领下事件或整个局面发生关键性扭转。但在茨威格的笔下“非英雄”的小人物似乎更有吸引力与影响力。由戏剧《泰尔西特斯》开始,茨威格的作品开始关注在厄运和失败面前依然敢于维护自身尊严、价值并在这一过程中保持高尚道德的小人物。正如他在《昨日的世界》一书中所言:“在我的中篇小说中,主人公都是一些抵抗不住命运摆布的人物——他们深深地吸引着我。在我的传记文学中,我不写在现实生活中取得成功的人物,而只写那些保持着崇高道德精神的人物。”《伟大的悲剧》这篇传记便是如此,在文本中作者没有选择将大量的笔墨倾向于斯科特,而是借用他留下的日记等资料将探险队一行人在探寻进程中徐徐展现,由一人见一个群体。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会遇到挫折:“他们往往一连几天畏缩不前,走错路……”也会有考虑与决策出现纰漏、失误的时刻,比如机动雪橇出现问题,变成一堆无用的累赘,西伯利亚矮种马的状况也不像预期的那么好,等等,这往往也决定了他们最后的悲剧结局,打破了人们对于“英雄”似乎全能的刻板印象。
除此之外,这样的历史特写也并未将镜头聚焦于这些人物的外貌进行雕琢,反而走进并表露他们的内心,使用丰富的心理、语言描写以及环境渲染,如一行人在接近极点时的信心满满到到达之后目睹现实的失魂落魄,望向归途时“回去的路使我感到非常可怕”的内心震颤……种种描述,让人们了解这段历史的遗憾以及其后隐藏着的伟大之处,这是那一时期只身寻觅世界奥秘的人身上都具备的冲锋陷阵的锐气。
四、历史镜头下的现实意义
茨威格在书的序言中写道,真正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走远,但这一当下的时刻可能决定着一个人、一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他认为:“我们这些在战前成长的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们认为,在这样一种最最困难的时刻,我们更应该忠于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庭。”《伟大的悲剧》表现出来的正是作者构造的一个完整世界的思路,即成为道德上的英雄人物,鼓舞着人们朝向崇高、身体力行的目标进发。并且开拓了一条能够有所回溯、了解、借鉴历史发展的新路径,所谓见往事而知来者之意便在于此。
“我们的时代正处于由崇拜英雄、崇拜伟人过渡到自我崇拜和自我鄙视的时代,这是对客觀外界认识的深化和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即由对宇宙的宏观认识和对自己的微观认识所引起的一种深层意识的变化。”茨威格将笔下历史事件与人物置身于二元对立的境遇之中,如文本中描绘出的恶劣自然气候以及面临气候最初的百密一疏、无法预料的人们所谓的“充足”准备。将人类个体的渺小与变幻无常的自然世界置于一个场景中,使二者之间产生抗衡。恰好这种有意为之,促使人们自我的追求以及渴望的意识凸显甚至愈加强烈,纵使其存在充斥着悲剧性,却足以给人感动、鼓舞与奋进之精神激励。
作者单位: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顾国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