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之信（外三首）

鞍荭（中国福建）

福州的雨水漏下，屋顶上的黑瓦片

一直垂悬到白墙上，竖线挤挤挨挨

琴，毛玻璃，花掉的妆容

有一个小小的少女在檐下自拍

雨的呜咽之声，全钻进相片里了

广州的地铁上，有一个很好看的黑人

小蛮腰一直在变颜色，我们握着彩色的票根

无声地滑过江边的夜景

尤克里里在街边欢快地响着

有奶盖的奶茶给我们画上白色小胡子

教堂真静啊，我在泉州圣墓的景区里

安然睡了一觉，鸟鸣滚来滚去

我还在潮州的火锅前，等一粒丸子

咕噜咕噜发出叫声，软软的肉糜

正在沸水中成形

他惹我生过气，也护过我

雨水和花朵同在枝上，旅程美得像诗

我蘸着清水写信给你：一切安好，切莫挂心

不能独自一人在海滩散步

不能独自一人在海滩散步，海滩上满是小生物

它常常吐出躲躲闪闪的小螃蟹，一露头就急急忙忙

挖个小洞再钻回去，海滩上到处都是小洞

有一回它吐出死掉的魚，肚皮翻着，眼睛也翻着

一点声音也没有，浪一点颜色也没有改变

只有海鸟探索地在一旁守着

海浪会笑，会吐出馈赠品，海滩上满是珠贝

有一回浪吞掉了我的左拖鞋，我提着右拖鞋

看了它好一会儿，把右拖鞋也送给了它

果不其然，当我交出我仅有的右拖鞋

海浪又吐回了我的左拖鞋

我只能再次提着左拖鞋，看着它好一会儿

海风光明正大地把盐塞给你

这么咸，这么苦，迎着风走的人，自然得到了霜

海浪吐出活着的小章鱼，我去看它，它一下缠住了我

手臂有点疼，甩也甩不掉

它还吐出了相拥而行的情侣、欢快的母子、一群晨练的人

在海滩上走来走去，身上越来越重

有一回它吐出我曾经写下的字

风猎猎作响，裙裾一直拍打我脚，要很用力地

说话自己才能听得清

有一回它甚至吐出你说过的话

夏天有炙人的热浪冬天有冰冷的风

海浪会笑也会哭，所有吐出的，它还会再次吞下去

迎着海走的人，自然越走越轻

秋  中

一张纸有了折痕，时间催它发黄

那些旧的事，慢慢地，就不用再记得

一直执拗，想不通的理，也可以放一放

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公园里的曲子流水一般

掉在黑色的珍珠上，又宝贝又廉价

一张莫名其妙的碟片变成礼物被莫名其妙地保存

得与失就是双生子，我看过来又看过去

难以分清，我的眼里究竟是容下了沙还是珍珠

泪水都掉光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地对你说

过去了这么多年，可能一切还是我的错

山林小谣

1

我坐了一整个上午

看人怎样变回一条鱼

水面鱼鳞层层泛起

涟漪圈圈散去，光跳着走

冰凉而幽深，有人反复拨弄它

希望让彼此热起来

风快速地翻阅我带来的书，也很快放弃它

云朵移来移去，有时有光，有时没有

后背始终是暖和的

2

叶子变成脆片，捏下去就碎了

这些春天时绸缎般柔软的小家伙

曾经捧过最好的花朵给你看

有风吹过来，就晃一晃腰肢

那时她们都是绿的，掐一下就能水

粉瓣黄蕊、白瓣绿蕊

后来风就冷了

水从夏天的夜晚滴下来

嘎吱，嘎吱——

冬天了，她们终于长出骨，发出了声音

她们都如你所愿，独立又坚强

3

有的叫声是扁的，有的是圆的

有的是扇形的，像梧桐叶

有的是一串小珠子，一颗接一颗滑过来

还有的是条绸带，一边扬着，一边扭了个腰

它们都不肯停，没完没了地聊着天

今天我进山的时候，一只胖乎乎的鸟

眨了眨它的宝石小眼睛

一浮一沉，一浮一沉地慢慢飞走了

4

有时能感觉到根须生长的疼痛

有时只能看到枝繁叶茂

大象是笨的，它一脚能踩出一个坑

在此处，心窝往下一点

世事静止，如果我静止

今晨的风从山岗上吹过

它带着浮尘和花香，无法分开

我睁大双眼，看它们直接吹到心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