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四宗罪”

陈长宁

2023年9月9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艾奥瓦州埃姆斯观看橄榄球赛。

2023年3月以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接连受到四起刑事起诉，成为当前最引人关注的美国国内政治事件之一。由于特朗普的特殊身份及其在共和党内仍然一马当先的支持率，这些案件的意义溢出了司法本身，激起强烈政治争议，加剧美国社会的撕裂。

接踵而至的四起刑事诉讼

2023年3月30日，特朗普因涉嫌在2016年大选前后通过律师等人员支付“封口费”以避免涉及自己的绯闻继续发酵，遭到首起刑事指控，也即“纽约州人民诉唐纳德·特朗普案”（The People of the State of New York v. Donald J. Trump），媒体多称之为“封口费案”。起诉书罗列了34项指控，全部指控特朗普构成“一级伪造商业记录罪”。该罪名属E类重罪，也即纽约州刑法当中最轻的一类重罪。受理法院为纽约州最高法院，具体审理地点是在纽约曼哈顿刑事法院。值得注意的是，“纽约州最高法院”并非纽约州司法体系中的最高审级，其实是初审法院，审级向上依次是纽约州中级法院、上诉法院。这一比较“另类”的州法院名称反映出美国各州与联邦司法体系存在复杂差异，显示特朗普的“讼累”将会继续加重。

6月8日，特朗普因涉嫌在卸任总统职务后将机密文件非法运至其在佛罗里达州的私人宅邸海湖庄园，并故意阻碍调查，而遭受第二次刑事指控，也即“美国诉唐纳德·特朗普和沃尔廷·诺塔案”（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 Donald J. Trump and Waltine Nauta），舆论通称“机密文件案”。7月27日，大陪审团修订起诉书，追加指控一名涉嫌共犯卡洛斯·德奥利维拉，并增加指控特朗普等人涉嫌删除监控录像以阻碍调查。起诉书对三名被告共提出42项指控，包括若干最高刑期可达20年的重罪。该案受理法院为美国佛罗里达南区联邦地区法院，位于离迈阿密不远的西棕榈滩。

8月1日，特朗普因涉嫌试图非法推翻2020年大选结果、煽动国会山骚乱，而受到第三次刑事指控——“美国诉唐纳德·特朗普案”（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 Donald J. Trump），即“干预大选案”。起诉书对特朗普提出四项指控，受理法院是位于首都华盛顿的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地区法院。

8月14日，特朗普连同另外18名被告人因涉嫌在2020年大选中共谋推翻佐治亚州的计票结果，而受到第四次刑事指控——“佐治亚州诉特朗普等案”（The State of Georgia v. Donald J. Trump， et al.），即“富尔顿县案”。起诉书共有41项指控，受理法院是位于亚特兰大的佐治亚州富尔顿县高等法院。

民主党的“司法清算”？

接踵而至的四起刑事诉讼标志着民主党在特朗普卸任后全面发动“司法清算”，也是民主党持续与特朗普打“法律战”的一部分，有可能继续加码。四起刑事诉讼进攻侧重不同，互为掎角之势。从美国双轨制的司法体系看，联邦法院与州法院各受理两起案件。从受案法院地点看，四起案件一半在北方州开庭，另一半在南方州开庭。从被告人数看，有两案仅指控特朗普一人，另外两案则指控多名被告人。从指控内容看，有两案比较收敛和聚焦，“干预选举案”仅有四项不同罪名的指控，“封口费案”虽提出34项指控，但全部指向同一个罪名；另外两案全面铺开，分别有42项、41项指向多个指控罪名。如此精心布局，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民主党周密策划的“饱和攻击”。

负责办理“机密文件案”和“干预大选案”的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承诺将公正展开调查。在特朗普眼中，则是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任命杰克·史密斯来对自己实施“政治迫害”，因为当年曾被提名为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加兰正是由于共和党人极力阻挠而未获国会参议院批准。“机密文件案”起诉书中专门列举了五段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前关于保密问题的代表性言论，用以证明特朗普“明知”保密的重要性而故意违反。2016年8月18日特朗普称，“我执政期间将执行所有保密法律，没有人能够凌驾于法律之上。”同年9月6日特朗普又称，“我们不能让不懂得什么是保密的人进入椭圆办公室。”彼时正值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的“邮件门”丑闻事发，特朗普说这样的话是要落井下石，但他或许不会想到，当年攻击政敌的言论日后竟在法庭上被用作针对自己的证据。

2022年6月3日，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在海湖庄园接收机密文件时，发现储藏室附近装有监控。6月24日，大陪审团向特朗普的律师发出传票，要求交出指定时间范围内海湖庄园特定位置的所有监控录像。随后，特朗普的贴身助理诺塔紧急赶赴海湖庄园，与德奥利维拉等员工商议如何删除监控录像。从“机密文件案”起诉书中可以看出，检方已经掌握了部分监控录像，并将录像与本案共同被告人诺塔及海湖庄园工作人员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对照分析。起诉书中大段引述特朗普身边人员的私下对话，以及几时几分进入何处等细节，无疑会对包括特朗普及其团队造成强烈法律威慑和巨大精神压力。

特朗普的应对策略

特朗普对四起刑事诉讼都选择了投案但拒绝认罪，也皆获准保释未受羁押。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官司缠身的特朗普必须斥巨资组建律师团队应诉，自己和身边助理也不得不在案里案外与民主党持续斗争周旋。对特朗普而言，最有效的应诉之道就是保持支持率并赢得2024年总统大选。民主党则要通过诉讼拖累特朗普的选情，削弱他挑战拜登执政地位的能力。对于这局“明棋”中的要害，雙方都心知肚明。因此，案件庭审排期与2024年大选日程表的时间交叠格外关键。

特朗普的“上上策”是使所有案件都不能在大选投票前开庭，“取上得中”则要争取避免案件在共和党党内初选结果明朗前牵累其选情。目前，“干预大选案”定于2024年3月4日开庭，恰好是在对两党党内初选至关重要的“超级星期二”前一天。“封口费案”排期在3月25日开庭。在2016年的共和党初选中，特朗普最后两位党内竞争对手于5月初退选。“封口费案”庭审也不免会对党内初选产生影响。“机密文件案”计划在5月下旬开庭，排期仍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

特朗普的律师可能會对由州法院受理的案件提出“移交联邦法院审理”的动议，这样做除可增加程序性事务和拖延开庭日期外，还有司法政治方面的考虑。如果“富尔顿县案”移交联邦法院审理的动议获准，该案将由距离目前受案法院约半小时车程的佐治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审理，由此带来一系列复杂变化。除了办案法官、法官产生方式、陪审团来源范围与产生程序会有所不同外，案件上诉审级也将截然不同。“富尔顿县案”若被移交联邦法院，其与“机密文件案”的上诉审级都是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而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是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改造”程度最大的联邦上诉审级法院，特朗普任命了该院额定人数一半的法官。

案件走势影响几何

“封口费案”指控罪名最轻，但象征性意义不容低估。正是此案给特朗普打上了“史上首位被刑事检控的美国前总统”的耻辱标签。加之此案情节相对简单，很可能在明年大选前开庭甚至审结，进一步引发“破窗效应”。此外，本案有一处重要伏笔：要将“伪造商业记录”指控为纽约州刑事重罪，必须证明被告人通过伪造商业记录掩盖另一罪行，而后一罪行指向何处？

2023年8月24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抵达佐治亚州富尔顿县监狱投案，随后取保候审。图为特朗普及同案部分共和党人员在投案时按程序留下的大头照。

“机密文件案”对司法者的一项挑战是事关大量机密。处理涉及国家安全的信息一贯是美国司法系统的短板。办案法官艾琳·坎农是特朗普任期内提名任命的法官，舆论格外关注她能否秉公裁决。照当下司法已被卷入美国政治极化斗争的形势来看，她作出任何有利于特朗普的裁决都将被对方批评为“不公”，作出不利于特朗普的裁决又会被共和党指责为“背叛”。

“干预大选案”拟对特朗普明知2020年大选失败却试图非法推翻选举结果、煽动国会山骚乱的行为进行定罪，是以司法手段对他进行历史清算，完成2021年第二次弹劾特朗普未能实现的目标。特别检察官精炼起诉书篇幅，仅针对特朗普一人提出四项指控，是为了迅速推进审判程序。但该案的宪法性意义与政治争议最大，庭审中可能将多位政要置于司法和社会舆论的聚光灯下进行诘难，必然备受关注。

“富尔顿县案”将特朗普置于民意支持不利的法域。检察官法尼·威利斯抛出一份近百页的起诉书，在四个案件的起诉书中篇幅最长。她主要依据佐治亚州《反勒索及受贿组织法》（RICO）检控特朗普等被告人。根据该法，检方无需证明被告人每一项被控行为都构成犯罪，而是将被告人作为犯罪集团，整体考虑其蓄谋行为。办案法官斯科特·迈克菲在法院19名法官中最为年轻，给外界造成“资深法官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的猜测。本案若实现定罪，将是美国总统无权赦免的州法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