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气体披露立法能否实现减排目标

苏拉·托马尔（Sorabh Tomar）

温室气体披露要求减少了温室气体的排放量，产生了重要的社会效益。同时，标杆效应、公开报告等因素在温室气体排放量的减少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不过，实施气候信息披露涉及复杂的方法和标准，立法者需要平衡不同利益相关者的需求

为了回应人们日益增长的对气候变化不利影响的担忧，许多国家（如澳大利亚、英国等）进行了温室气体强制披露规则立法。尤其令人注目的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于2022年提出了一项影响广泛的气候报告规则（草案）。这些立法例的目标通常是让利益相关者知晓排放者所面临的气候变化相关风险。例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所制定的规则就旨在向投资者披露气候变化相关风险。

尽管这些立法主要目标并不是要影响温室气体的排放量，但法学和经济学的相关研究指出，在许多案例中（如餐厅卫生和矿山安全），温室气体披露规则已经悄然改变了人们的行为。笔者的一篇论文就美国环境保护署的立法例进行了研究，旨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美国环境保护署温室气体报告计划中的强制披露规则是否影响了温室气体的排放量？

美国环境保护署的报告计划实施于2010年，其被广泛运用于指导未来潜在的温室气体政策制定。该报告计划要求数以千计的美国工厂报告年度温室气体排放量和生产活动。此后，该报告计划的披露要求并未止步于企业层面，而是逐步地延伸至企业生产过程或具体的生产单位（锅炉、炉等）。该报告计划在实施的第一年就覆盖了超过6200家工厂，这些工厂排放了32亿吨二氧化碳，这个水平大致是美国总排放量的一半。

此项研究发现，在报告计划提出数据披露要求后的两年里，美国工厂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下降了7.9%。此项研究之所以选取加拿大工厂作为对照组，是因为它们和美国的工厂有很多共同之处，同时加拿大自2004年就已经要求工厂披露其温室气体排放量，这为研究提供了数据获取和对照的便利。举例而言，研究对比了美国水泥生产商和加拿大水泥生产商的同年排放量，同时为了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在控制变量方面考虑到了区域工业GDP、当地能源效率的激励、天然气在不同地区的价格等因素的影响。此项研究还表明，减排并不仅是通过减少或者外包（产生温室气体的）经济活动就能实现的。再者，新近报告的企业的资本支出有所上升，这表明企业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量正在增加投资。

为何报告计划能够实现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效果？笔者的研究指出，首先，由于企业温室气体排放量的披露非常详细，同行之间据此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在减排方面走得比较靠前的企业扛起了减排的大旗，而位次居后的企业在披露的压力之下也加大了减排的力度。笔者将其称为标杆效应，并在论文中提供了四组数据以佐证这一效应的存在。第一，在施行披露要求后，美国同行业工厂的排放差量下降了20%～31%，访问便捷的公共数据库作为披露的基础设施，促进了同行间的减排竞争，使得标杆效应更加明显。第二，一家工厂的碳排放强度（制造单位商品所产生的排放量）与其同行所披露的未来预测减排量有关。这表明工厂管理层正在利用同行竞争者所披露的数据评估己方的碳排放强度。第三，以工厂所有者对同行的财务信息搜索量作为分类标准，将一部分工厂归类为标杆工厂，他们是行业中排放基准制定的引领者。相比非标杆工厂，标杆工厂减排的量更大。第四，在披露要求施行以后，身处同行业的工厂在生产过程（方式）上呈现趋同的态势。他们一致行动，要么一起选取碳排放强度更低的生产过程，要么一起选取碳排放强度更高的生产过程，在这一问题上保持同进退。

其次，此项研究就标杆效应下，来自外部的压力对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量的作用进行了评估。研究发现，当在气候问题上持进步观点的参议员支持工厂应当关注气候变化相关立法的前景时，温室气体披露报告计划对工厂的影响会更加显著，此举能够回应选民寻求对气候政策施加影响的愿望。此外，此项研究亦评估了竞选活动所建立的政治连接对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量的作用。笔者观察发现，温室气体报告计划能够对那些与美国众议员有联系的工厂施加更大影响。因此，这些工厂将会更加关心立法，或在报告中披露有利于其代表的排放量，藉此以巩固工厂与众议员的政治连接。相比政治力量对工厂报告计划的实际影响，资本市场、消费者或普通公众对工厂报告计划的影响力似乎并不明显，未发现强有力的证据存在。对此，原因可能在于此项研究选取了2010年至2013年作为样本区间。在2013年后，外部利益相关者的构成发生了改变，投资者成为了利益相关者的重要部分，他们更加关心气候变化，所以投资者对工厂的报告计划的影响越来越明显。

最后，此项研究还关注了一个问题，即在企业开始测量其温室气体排放量，但尚未公开发布数据时，企业实际排放的变化。研究发现，测量行为本身可能会推动其排放行为的转变，或者，具有前瞻视野的企业可能会预想到数据最终公开后引起的巨大反响，从而提前采取控制排放的行动。除此之外，研究还发现，虽然一些企业是首次开始测量，但由于其排放量报告是以非公开的方式向美国环境保护署提交，此时企业的排放量并没有因报告而发生显著变化。这些研究结果凸显了公开披露对减排的重要性。

笔者的研究表明，温室气体披露要求减少了温室气体的排放量，产生了重要的社会效益。此外，以下几点亦需得到强调，可能对致力于实现减排目标的政策制定者有启发作用：1.标杆效应在温室气体排放量的减少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考虑到温室气体报告计划，当所披露数据越细致时，标杆效应发挥的功效就越大；2.气候立法的前景如何是工厂管理层在实施减排措施时可能考虑的因素；3.仅面向监管机构的测量及非公开性的报告可能并不会影响企业的温室气体排放量。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所提出的气候披露规则的义务主体系公司，而非美国环境保护署的報告计划里的工厂或者具体生产单位。由于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规则下，同行标杆效应的运用空间变得更为有限，如果实施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所提出的规则，能否取得同美国环境保护署的规制相似的减排效果，这一点尚不明确。不过，克里斯滕森（Christensen）等人的研究表明，在公司年度报告中披露公司违反矿山安全行为的信息时，违反矿山安全行为的发生率就会降低。他们的研究结果与投资者日益严格的审查相一致。因此，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出的规则可能会通过不同于笔者的研究所强调的途径来实现减排。

作者Sorabh Tomar系南卫理公会大学考克斯商学院副教授，芝加哥大学会计学博士；编译者李高宇、陈碧丹、郭洲廷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硕士研究生。本文来自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Blue Sky网站，原论文题为Greenhouse Gas Disclosure and Emissions Benchmarking，原文获取网址为：http：//dx.doi.org/10.2139/ssrn.3448904

编译/李高宇 陈碧丹 郭洲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