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落幕

蔡恩泽

于企业而言，不同的发展背景下，面对的却是同一道考题，就是如何保持企业旺盛的生命机制。不同时期选择不同的掌门人是企业健康发展的人事对策，而为迎接市场挑战不断更迭架构，则是增强组织力量的战略谋划

拥有武侠花名“逍遥子”的张勇2023年9月10日正式卸任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CEO。

张勇选择2023年教师节这个特别的日子挂冠离去，与阿里创始人马云2019年教师节彻底交权，都是在一轮公司架构重组后进行的。历史的镜头何其相似，这也是阿里的制度性安排。从马云的权力移交，再到张勇的退位，堪称教科书式的传承。

新的组织架构，新的工作班底，新的工作机制，新的市场挑战，“逍遥子”离任后，阿里能否“逍遥”？

第二次交棒

几年前，一封宣布将由张勇担任阿里董事长的公开信显示，马云将其与张勇的交接定义为“标志着阿里巴巴完成了从依靠个人特质变成依靠组织机制、依靠人才文化的企业制度升级”。

这为阿里的权力交接作了合乎民营企业生存之道的科学诠释，要在增长中增强可持续性，必须在权力交接体系上完成制度化安排。

如今，张勇又卸任董事会主席兼CEO，由蔡崇信、吴泳铭二人分别担任董事会主席、CEO，意味着阿里完成了第二次制度性权力交接。

两次权力更迭，有着不同的背景。

2019年，马云卸任董事会主席，由张勇接任。彼时，阿里的业绩正如火如荼。

公开资料显示，阿里巴巴集团2019财年的营收为3768.44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51%。截至2019年12月31日，在纽交所上市的阿里巴巴集团市值达5690亿美元，比腾讯控股市值多出1082亿美元。

阿里如日中天，淘宝横行天下，移动支付让银行焦头烂额，云计算、数字媒体和健康娛乐产业都有不同幅度的增长。

然而，马云却忧心忡忡。他敏锐地察觉到，巅峰过后是下坡，阿里要传承102年、横跨3个世纪，必须在权力交接上制度化，避免公司控制人的个人意志左右企业健康成长，尤其是莫让他自己成为阿里的“精神包袱”。

于是，马云作出正式退休的决定。早在2015年，他已将CEO权力交予创始人“十八罗汉”之外的张勇，公司实行职业经理人制度；2019年9月他又将董事会主席一职委托给张勇，从企业运营的核心权力圈子中抽身。

2019年7月，阿里完成新一轮组织架构调整，主要涉及HR线，涉及的产品和业务包括闲鱼、淘宝直播及内容生态、支付宝的相互宝等。此轮调整标志着阿里巴巴初步完成了作为数字经济体的全方位统一作战，以迎接未来的创新。9月，在阿里巴巴集团成立20周年之际，全面升级使命、愿景和价值观，形成“新六脉神剑”。

4年后的2023年，张勇又交出阿里董事会主席兼CEO的权杖，此时，阿里面临着新的市场考验。

过往，张勇一手缔造了阿里最为成功的“双11”购物节，带领天猫崛起，完成了淘宝无线化转型，收购银泰、大润发、饿了么、优酷、盒马等，将阿里从电商变成了一家覆盖零售、云计算、本地生活服务等多板块的庞杂而丰富的生态系统。阿里的市值一度冲到全球第七，营收、利润均大幅增长。

如今，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商业环境更加不确定，新技术引发各种焦虑，阿里的业务出现波动和下滑。数据显示，一度占据中国电商80%市场份额的阿里系2021年跌至52%，2022年GMV（商品交易总额）约为8万亿元，同比下降1.47%。而阿里的市场劲敌，拼多多同年GMV超3.5万亿元，同比增长22.95％，抖音电商则实现了近80％的增长。

同时，虽为合伙人却没有创始人资历的张勇，在驾驭阿里內部强势元老方面显得力不从心。

2023年5月，马云在一场内部高管闭门会上提出了淘天集团的三大新方向：回归淘宝、回归用户、回归互联网。他直言，阿里巴巴正面临生死存亡的竞争局势，过去成功的方法论可能已不适用，应该快速作出改变，并进一步组织扁平化。

在此情势下，阿里启动了“1+6+N”组织变革，2023年3月将集团拆分成了众多的业务单元，彼此独立，力求规避市场风险。具体而言，在阿里巴巴集团之下，设立阿里云智能、淘宝天猫商业、本地生活、国际数字商业、菜鸟、大文娱等六大业务集团和多家业务公司，并推动独立上市。

阿里一直在赶考路上，不同的发展背景下，面对的却是同一道考题，就是如何保持企业旺盛的生命机制。不同时期选择不同的掌门人是企业健康发展的人事对策，而为迎接市场挑战不断更迭架构，则是增强组织力量的战略谋划。

识时务者

企业的成败，企业家是决定性因素。到了一定阶段，企业家的习惯性思维会影响企业的创新发展，甚至由动力变成阻力。因此，到了一个特定的转换时期，要保持正确的前进方向，企业必然要换帅，以其个人的“退”推动企业的“进”，这也符合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

回眸阿里的发展历程，从其带着“让天下人没有难做的生意”的使命而诞生那天起，24个寒暑易节、春秋代序，阿里经历了互联网商业市场的探索成长期、快速发展期、成熟繁荣期。

2019年十分特别。这一年，互联网企业的商业角逐到了转场时刻，流量再也翻不起大浪，全行业似乎都进入了休整状态，巨头战争硝烟散尽，也难觅爆款产品，老派商业模式放下身段跻身小众行业。随着互联网的暴利消逝，单纯依靠创始人的惯性思维已不能持久支撑庞大的现代化企业运转，互联网头部企业领导人“退休潮”因而出现，老一代互联网大佬逐渐“退隐江湖”。

这一年，马云卸任董事会主席，正式退休。之后的2021年，拼多多创始人黄峥不再担任董事长，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快手董事长宿华先后卸任CEO。到了2022年，京东创始人刘强东也辞掉了CEO一职。

创始人纷纷退出管理一线的背后，折射着共识：民营企业的生存不是靠创始人的威望维系，更要从现代企业治理中提炼内生动力，这是民营企业自我完善的正确路径。而互联网旷日持久的同质化竞争已经从战术层面转为战略层面。降低个人的影响，利于完善公司组织架构，保持创新活力，实现长远发展。

如今，张勇也带着阿里史上第一个“功勋阿里人”的荣誉称号卸任董事长兼CEO，让贤蔡、吴二人，在阿里发展的重大转折时期，既是急流勇退，也是理性之举。

9月8日，张勇以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CEO、阿里云智能集团董事长兼CEO的身份，举着亚运火炬，沿着西湖跑了起来。这是他代表阿里巴巴的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两天后，他辞去在阿里的所有职务。

一个全新的时期，已然拉开了帷幕。

何时再“逍遥”？

张勇卸任后，阿里的联合创始人蔡崇信、吴泳铭分别担任董事长、CEO。细细分析，两位“老人”上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蔡崇信是阿里的传奇人物，出身“台湾”法律世家，13岁赴美读书并获得耶鲁大学经济学学士和法学博士学位，当年放弃百万年薪加入月薪五百的阿里，可见其战略眼光。他亲历阿里从小到大，有过14年CFO的经历，曾主导收购中国雅虎及雅虎投资阿里巴巴集团的谈判。他在国际资本市场左右逢源，促成阿里2014年9月在纽交所上市，创造了纽交所史上最大IPO。

蔡崇信与马云并列为阿里终身合伙人，他从董事兼执行副主席变身董事会主席，顺理成章，合乎逻辑。

吴泳铭是阿里第一代程序员，在阿里创办时就是技术总监，曾任阿里资深副总裁，自2004年12月起，他担任支付宝首席技術官，2005年11月担任变现平台阿里妈妈业务部总监，并于2007年12月晋升为阿里妈妈总经理。他做过一淘网总裁，参与孵化手机淘宝，曾主导阿里内部创新业务，人称“内部创业家”。

在阿里面临重大技术创新的关键时刻，技术出身的吴泳铭出任CEO有着先天性优势。

因此，由蔡、吴两位“老人”搭档，掌控当下正在十字路口的阿里，或是稳中求进的恰当选择。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阿里启动了24年来最大的架构再造，“1+6+N”确实也是应对互联网商业市场变化的比较严密科学的组织变革，可以实现股权融资、强化激励机制、提升敏捷管理能力。但架构重组不是企业决胜市场的唯一因素，要想在互联网大潮新的变局中立足潮头、战胜对手，阿里必须在核心竞争力再造上下大功夫。

9月12日，履新3天的阿里巴巴CEO吴泳铭，发出了第一封全员公开信。“时代在变，阿里必须变！时代在进步，阿里更必须进步！”吴泳铭用两个感叹句展现了求变决心后，宣布了阿里两大战略重心：用户为先、AI驱动。

阿里新战略将对三类业务加大战略投入：一是技术驱动的互联网平台业务；二是AI驱动的科技业务；三是全球化的商业网络。

未来电商平台比拼的是服务、口碑、物流、性价比等综合能力，阿里新战略效果如何，还需要市场和时间的检验。

可以预料的是，在激烈的商业江湖竞争中，无论谁执棒谁当家，眼下负重前行的阿里尚难以“逍遥”。

作者系财经媒体专栏作家，晶苏传媒首席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