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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资本与返贫风险:影响效应与作用机制*
——来自西藏708户建档立卡户的证据

2023-10-23朱桂丽洪名勇刘天平

农业经济与管理 2023年5期
关键词:生计资本农户

朱桂丽,洪名勇,刘天平,段 毅

(1.贵州大学经济学院,贵阳 550025;2.西藏农牧学院植物科学学院,西藏 林芝 860000)

一、引 言

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乡村振兴战略的必然要求。2022 年8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辽宁考察时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因此,共同富裕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低收入、较脆弱、易返贫等重点群体能否稳定脱贫、稳定就业、稳定增收(瞿连贵等,2022),巩固脱贫成果、防止规模性返贫是实现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底线要求(林万龙等,2022)。2020年,中国如期完成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实现现行标准下的9 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消除了绝对贫困和区域性整体贫困。但贫困是一个复杂性、系统性和动态性的社会经济现象,表现出生产和再生产的交替更迭、循环往复过程(李小云等,2016)。由于收入不稳定、发展能力不足等因素,脱贫户返贫现象时有发生,边缘户致贫风险长期存在。2020年,200万脱贫人口存在返贫风险,300万边缘人口存在致贫风险(汪三贵等,2021),返贫率居高不下成为中国新型贫困问题的主要特征之一(蒋南平等,2017),返贫问题成为新时代乡村全面振兴的制约因素。2019年4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重庆考察时强调:“要把防止返贫摆在重要位置,适时组织对脱贫人口开展‘回头看’”。2021年4月,国务院发布的《人类减贫的中国实践》白皮书提出要建立防止返贫和帮扶的长效机制。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继续提出,坚决守住不发生规模性返贫底线。贫困人口全面实现脱贫后,仍然面临着一定程度的生计风险与返贫风险,如何破解并阻断返贫风险,对于巩固脱贫成果和促进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具有重要意义。

社会资本作为继物质资本、人力资本之后的第三大资本,弥补了传统生产要素对于微观个体行为解释力不足的缺陷(王子侨等,2017),成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重要的非市场力量(Kim,2015)。基于乡村差序格局的社会网络关系,信任机制、习俗惯例、非正式规则等的社会制度要素对农户的生产、生活等行为产生重要影响。贫困发生的根本原因是能力不足导致抵御风险的资本不足,返贫是一种脱贫后又出现贫困,由好变坏的现象,比单纯的贫困危害性更大。对于通过脱贫攻坚战顺利摆脱绝对贫困的生计脆弱农户,在既定的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下,如何实现生计稳定和生产持续发展?相较于传统生产要素,社会资本被称为“穷人的资本”,是一种重要的帮助贫困人口抵御风险冲击的非正规风险分担机制(管睿等,2020)。对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匮乏的农村地区,相互搀扶式的社会网络、馈赠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农户抵御不确定事件的风险冲击(刘彬彬等,2014)。因此,社会资本作为一种内嵌于社会网络的非正规制度,一方面能黏合自然资本、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另一方面能促进信息传递,降低交易成本,从而提高生计脆弱农户收入水平和应对风险冲击能力,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致贫因素和返贫风险。目前,关于社会资本与贫困治理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资本对多维贫困(王恒等,2021;车四方等,2019;史恒通等,2019)和贫困代际传递(焦克源等,2020;刘欢等,2017)的影响两个方面,鲜有从社会资本视角分析脱贫农户返贫现象,以及有关社会资本如何影响农户返贫的研究。为此,本文将探索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的影响效应及作用机制,对减贫领域的研究予以拓展。

社会资本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农村贫困治理的促进作用日益受到重视,已有研究探讨了社会网络、社会信任和社会规范等因素对农村减贫的作用。但现有文献,总体以农户多维贫困为研究对象,且基本从社会资本各要素的单一视角进行分析,未有将社会资本各要素整体纳入分析框架研究其对农户返贫影响机制的研究。对此,本文利用欠发达民族地区的微观调查数据,研究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本文主要贡献在于:一是,构建指标分别从社会资本总测度值和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社会参与及社会声望四个维度两个层次,全面分析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效应及作用机制;二是,以生态极度脆弱的西藏农牧区为例,分析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及返贫机理,补充了中国持续减贫的实践经验,丰富了中国贫困治理的理论研究,并为全面实现乡村振兴和共同富裕提供理论依据及政策参考。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最早源于Hanifan,Hanifan(1920)认为社会资本包含了群体之中的善意和互助之心。其后,经济学最早将社会资本用于经济发展的研究(Helliwell 等,1995)。对于社会资本的界定,Coleman(1988)认为,社会资本是处于社会结构中个体拥有的资源;Putnam(1993)认为,社会资本是能够通过协调行为提高经济效率的网络、信任和规范,且该定义被经济学界广泛接受(李文龙等,2019)。关于返贫的研究,姚学刚(2020)认为返贫是由于贫困人口自身存在一定的脆弱性或返贫风险未完全消除,经济上再次陷入贫困的状态;因此,返贫是一种通过扶贫政策摆脱贫困的部分人口再返回到贫困人口行列的现象。社会资本强调人们通过社会交往形成的社会关系,网络中的成员可互相获得短缺资源,从而促进非人格化的市场交易关系形成,共同参与集体行动(陈健,2007),且对穷人和贫困地区的促进效果更明显(谢家智等,2016)。然而,关于社会资本对减贫的作用,目前学术界仍然存在两种不同观点。一种观点认为,社会资本增加了农户家庭人力资本投资和物质资本投资(李清政等,2014),促进了资源有效配置(尤亮等,2018),提高了农户收入水平,且宗族关系和宗族组织缩小了村庄内部的收入差距(郭云南等,2014)。另一种观点认为,社会资本对农户的减贫作用不显著,赵剑治等(2010)指出农村贫困人口获得社会资本的能力很低,社会资本的回报率也很低;刘彬彬等(2014)发现当社会资本低于一定量时,其不能显著增加农户收入,仅当其越过门槛值后,才能显著增加农户收入。那么,对于欠发达地区,农户的社会资本获得情况如何,又是如何作用于农户的减贫及返贫风险?综上,本文认为,在欠发达低收入地区,村庄的“强关系”特征显著,农户之间沟通、调动和分享的社会网络资源更为频繁,同时,这些社会交往网络衍生的社会资源对低收入农户在信息获取、职业搜寻等方面的带动效应较大,对消除贫困有显著作用。因此,提出如下假说:

H1:社会资本能够增加低收入农户可利用的社会资源,显著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社会资本是一种反映社会规范强度和社会网络密度的非制度环境因素(吴世农等,2021),其划分方式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将其分为认知型社会资本和结构型社会资本(潘东阳等,2020;李达等,2021);另一类是将其解构成社会网络、社会信任和社会规范(李文龙等,2019;吴世农等,2021),以及在社会规范基础上衍生出的社会参与和社会声望因素(史恒通等,2019;杨怡等,2021)。其中,社会网络是网络中个体成员之间的互动和联系,嵌入在血缘、亲缘、地缘、职业以及邻居关系之中,并通过非制度化的网络关系和稳定化的行为模式给予个体一定保障(贺志武等,2018)。社会网络能拓宽信息获取渠道,提高信息搜集质量,减少信息不对称,降低交易成本和道德风险,提高社会网络中农户的收入水平与抗风险能力。社会信任是基于社会网络形成的人与人、人与组织之间的信任,信任程度越高,越有利于信息的传递与交流,增加信息透明度,促进农户之间以及不同群体之间的信息共享,有助于农户在生产生活中的深度交流合作,形成产业链和利益链的延伸,提高收入,降低返贫风险。社会参与是社会成员积极参与生产、消费、政治、社会互动等社会活动(罗必良,2009),具有鲜明的目的性和组织性,积极参加组织活动的农户对政府信任水平和集体认同程度较高,且能提高其公共精神和社会责任感,也有利于获取社会网络资源,降低投资风险,减少返贫风险。此外,社会声望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表征(贺志武等,2018),表现为声望自我感知和实际在村中被尊重的程度(刘彬彬等,2014),社会声望越高的农户经济成就或职业地位也越高,其掌握的社会资源数量越多、质量越高,在遇到不确定事件时,得到帮助力度也越大,返贫风险就越小。根据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说:

H2a:社会网络正向影响低收入农户社会资源获取,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H2b:社会信任正向影响低收入农户信息传递与深度合作,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H2c:社会参与正向影响低收入农户政府信任和社会责任感,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H2d:社会声望正向影响低收入农户抗风险能力,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三、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西藏曾经是国家“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地区中唯一的省级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是脱贫攻坚之初全国贫困发生率、贫困程度率、扶贫成本最高和脱贫难度最大的区域(郑堆,2021)。因此,选取西藏作为样本抽样区,研究脱贫农户返贫问题具有典型代表性。为调查建档立卡农户返贫风险,探求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及作用机制,课题组于2019 年7 月至2020 年12 月对西藏拉萨、日喀则、山南、林芝、昌都和那曲6 个地市建档立卡农户进行多阶段入户调查,基本覆盖了西藏绝大多数地区,由于客观条件的约束,未有阿里地区样本。此次调查对象,按照各地市经济发展水平和建档立卡农户分布情况,进行分层次随机抽样和重点抽样选取。共发放问卷800份,收回有效问卷708份,有效问卷回收率为88.50%。有效样本具体分布情况,日喀则市280份,山南市260份,拉萨市82份,林芝市59份,昌都市25份,那曲市2份。

(二)变量设置

1.被解释变量

在脱贫攻坚成果巩固拓展过程中,防止返贫、降低返贫风险成为所有挑战中最具现实性和紧迫性的问题之一。欠发达地区,受农村发展资源与环境、脱贫人口的市场适应能力与生计可持续能力等因素的综合影响,部分脱贫人口仍面临着较高的返贫风险。基于被调查建档立卡农户社会资本的客观现实,以农户微观主体考量评价为依据,结合李克特量表法,本文将建档立卡农户返贫风险设为被解释变量,其由低到高标准量化为5个等级,分别是非常低、比较低、一般、比较高和非常高。

2.解释变量

社会资本是基于社会规范、信任以及关系网络的社会结构,是成员借助其在社会网络中的身份来调配有限资源的能力。根据社会资本定义及其他学者的研究(刘彬彬等,2014;史恒通等,2019),结合西藏农牧区实际,本文从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社会参与和社会声望4个维度衡量建档立卡农户家庭的社会资本水平,社会资本总测度值是根据网络、信任、参与和声望的分数取均值计算而得。其中,社会网络是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或社会联系(杨怡等,2021),本文采用建档立卡农户在本村的交际能力值表征农户社会网络关系强弱。社会信任是一种社会网络成员反复博弈形成的普遍性信任,这种信任促成了信念的趋同,增加了合作的可能,本文采用建档立卡农户村庄圈层的信任程度反映农户依赖信任关系而产生合作的可能性。社会参与是社会资本的强度,经常参与村集体活动、公共管理事务的农户可获得更多的转移性收入和信息资源(杨怡等,2021),本文采用建档立卡农户家庭参与村级事务活动的频率表征农户与组织关系的强弱。社会声望是成员在交往关系网络中形成的资源,在长期合作中形成的信任,而产生对权威人士的崇拜和认可(陆迁等,2012),较高的声望代表可供使用和支配的资源较多,本文采用建档立卡农户家庭的社会地位值表征农户在社交关系中的声望。

3.控制变量

影响脱贫农户返贫的因素较为复杂,为尽可能控制相关变量,本文引入个人特征、贫困程度和村庄类型3个维度的控制变量。个人特征方面,通过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4个变量来控制户主客观特征和主观认知特征。家庭贫困程度方面,通过个体身体健康状况和家庭贫困认定类型2个不同层次变量来控制农户返贫的家庭客观基础。此外,为了控制农区、牧区不同区域环境可能带来的影响,本文还引入了农户所在村庄类型(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统计

(三)模型设定

本文以脱贫农户返贫风险为被解释变量,研究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的影响。按照农户返贫风险高低进行1~5分档赋值,形成5类离散数据,属于多分类有序变量,因而选择有序Probit模型估计。具体模型如下:

其中,Riski表示脱贫农户i的返贫风险高低程度,Socailcapitali表示脱贫农户i的社会资本总值以及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社会参与、社会声望的各具体值, β1为回归系数,衡量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Controli表示脱贫农户i的个人特征、贫困程度和村庄类型等维度的控制变量, β2为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 β0为回归方程的截距,εi是随机干扰项。

四、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模型回归

根据变量定义和模型设置,本文采用Stata15软件进行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影响多元有序Probit模型估计。回归分析之前,对所有变量进行方差膨胀因子(VIF)检验,VIF值均大于0且小于3,说明变量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总体而言,模型估计效果良好,Prob>chi2均为0.0000,说明模型设定较合理,总体拟合效果较好,基准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在控制个人特征、贫困程度和村庄类型变量下,模型1是社会资本总水平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影响的基准模型,模型2、模型3、模型4、模型5分别是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社会参与和社会声望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影响的回归结果,模型6同时引入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社会参与和社会声望对农户返贫风险影响的基准模型。

表2 基准模型回归

社会资本总量在1%显著性水平上反向作用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表示农户社会资本越高,返贫风险越低。社会资本总量越高的农户,在社会交往网络中人际关系、可得资源越多,越有利于信息获取、教育投资和职业搜寻,增加机会获得,降低交易成本,减少不确定事件的发生概率,有效减少低收入农户的返贫风险,假说H1得到验证。社会网络在5%水平上显著负向影响脱贫农户返贫风险,表明农户的社会交往能力越强,社会网络关系越强,邻里效应越强,信息搜集成本越低,能获取的帮助越多,分散生产生活风险,降低返贫风险,H2a得到验证。社会信任在1%水平上显著负向影响脱贫农户返贫风险,表明农户之间及农户与组织之间的信任度越高,信息沟通与博弈合作更顺畅,更利于政治参与和经济融入,带动低收入农户增收,降低返贫风险,H2b得到验证。社会参与在10%显著性水平上反向作用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表明农户参与基层事务积极性越高,融入社会交往圈子能力越强,公共精神和社会责任感越强,更有利于信息接收和职业搜寻,降低生计风险和返贫风险,H2c得到验证。社会声望在10%显著性水平上反向作用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表示脱贫农户被尊重、被信任的程度越高,掌握的社会资源数量和质量均较高,从中获益也越多,返贫风险就越小,H2d 得到验证。因此,社会资本从社会交往网络、成员互信互惠、公共精神和尊重认可度等方面,提高信息交流共享,降低道德风险,增加政治组织和经济组织的融入,减少生计风险和投资风险,提高收入水平,降低生计脆弱脱贫农户的返贫风险。

控制变量方面,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和村庄类型4 个变量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具有显著影响,男性、年龄越小、受教育程度越高以及牧区的农户抗风险能力越强,返贫风险越低。在欠发达农村地区,男性在体力、见识、生存能力及收入水平等方面远高于女性,青年农户接受教育、获得新技能的能力较强,生计风险较低,再次陷入贫困的可能性较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农户,对教育投资、职业通道、政策利用、经营管理等资源的获得及维护能力较强,更有利于收入水平的维持和公共服务的获取,返贫风险明显降低。村庄环境方面,牧区牧户的资源禀赋和物质资本积累较为丰厚,抗风险能力超过传统农区及半农半牧区农户,返贫风险较低。

(二)稳健性检验

为检验模型估计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分别使用被解释变量赋值缩减法和模型替代法进行稳定性检验。首先,将被解释变量“农户返贫风险”由五分变量缩减为三分变量,采用有序Probit模型(模型7)进行回归。其次,使用有序Logit模型替代有序Probit模型,分别对被解释变量“农户返贫风险”的五分变量(模型8)和三分变量(模型9)进行估计。回归结果显示(见表3),被解释变量赋值缩减和模型替代2种方法下,社会资本变量估计结果的作用方向和显著性,与基准模型估计结果保持一致,表明基准模型的估计结果具有较强稳健性,社会资本显著降低了脱贫农户的返贫风险。

表3 稳健性检验

(三)作用机制分析

前述分析表明,社会资本对欠发达农村地区脱贫农户返贫风险有显著反向影响,且在不同代际、不同贫困类型和不同村庄环境农户之间存在一定差异。那么,社会资本如何影响农户返贫风险?其作用机制又是什么?现有研究表明,社会网络的资源支配和信息共享对求职有正向作用(杨政怡等,2021),其关系社会资本提高了农民非农就业满意度,而弱关系社会资本提升了农民非农就业质量(钱芳等,2014),提高了农户收入水平和收入的稳定性(章元等,2009),进一步改变农户生计策略和生计方式,提高农户抵抗风险能力,降低农户陷入贫困的概率。因此,本文选取就业类型和生计方式2个变量,考察社会资本是否会通过职业类型和生计方式作用于低收入农户的返贫风险。借鉴已有研究成果,根据样本农民从事职业划分为非农业职业类型和农业职业类型,按照收入来源中非农业收入与总收入占比是否超过50%界定为非农业生计方式和农业生计方式,引入社会资本和职业类型、社会资本与职业类型的交叉项、社会资本和生计方式、社会资本与生计方式的交叉项,分别进行多元回归,以此检验社会资本影响农户返贫风险的作用机制。

模型估计结果显示(见表4),职业类型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未通过显著性检验(模型19),从回归系数的方向来看,农户非农就业降低了返贫风险。社会资本与职业类型的交叉项在1%水平上显著反向影响农户返贫风险(模型20),表明职业类型在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中起正向调节作用,社会网络和资源越多的农户,从事非农类型职业的机会越大,社会资本形成的“强弱关系”提升了低收入农户非农就业满意度和非农就业质量,在一定程度上能提高农户整体收入水平,降低家庭返贫风险。生计方式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通过了10%显著性检验(模型21),非农业生计方式脱贫农户的返贫风险明显降低。社会资本与生计方式的交叉项在1%水平上显著反向影响农户返贫风险(模型22),表明生计方式在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中起正向调节作用,在差序格局的熟人社会中,农户可支配的社会资源越多,信息获得和交易成本越低,更容易发生劳动力转移和兼业,改变收入总量中非农业收入占比,由农业收入为主的生计方式转变成非农业收入为主的生计方式,提高收入持续增长的稳定性,提升不确定性事件的应对能力,从而降低返贫风险。综上所述,社会资本能通过非农就业和非农生计,提高收入水平,分散生计风险,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表4 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机制

(四)农户异质性分析

1.不同代际农户

不同代际农户在社会交往、经营决策等行为方式上存在较大差异,且对全样本回归结果也显示,年龄显著影响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大小。因此,在不同代际农户子样本中,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的影响如何?根据样本年龄分布情况,并参照钱龙等(2018)的研究,以样本年龄平均值为划分标准,将45岁及以下的农户定义为中青年农户,46岁及以上的农户定义为老年农户。实证结果显示(见表5),中青年农户和老年农户两组样本中,社会资本均显著反向作用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对于中青年农户,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通过1%显著性水平检验(模型10);对于老年农户,社会资本对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仅在10%水平上显著(模型11);社会资本的贫困治理功能,中青年农户子样本中的显著性高于老年农户子样本。因此,对于不同代际农户,社会资本的减贫作用在中青年农户群体中更明显。

表5 不同代际农户社会资本对返贫风险的影响

2.不同贫困类型

不同家庭经济环境农户的贫困感知能力和抵抗风险能力有差异,针对不同贫困类型家庭子样本分析返贫风险的影响尤为必要。根据家庭贫困类型划分4类子样本,分别是五保户、低保户、低保扶贫户和一般扶贫户,对这4 类不同贫困类型样本分别回归。拟合结果显示(见表6),4 类贫困样本中社会资本均反向影响农户返贫风险。其中,对于五保户样本(模型12)和低保户样本(模型13),社会资本对返贫的影响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在低保扶贫户样本(模型14)和一般扶贫户样本(模型15)中,社会资本在1%水平上显著影响农户返贫风险。由此,社会资本在贫困程度较高农户群体中的减贫作用较弱,在贫困程度较低农户群体中的减贫作用较强,与赵剑治等(2010)的研究结论具有一致性,可能的原因是贫困程度较高农户的社会人际交往及可利用社会资源较低,社会资本数量和质量均不足,减贫带动作用有限。

表6 不同贫困类型农户社会资本对返贫风险的影响

3.不同村庄环境类型

西藏因高寒气候特征被称为“世界第三极”,农业区由农区、半农半牧区和牧区3类组成,不同村庄外部环境农户面临的行为约束逻辑不同,因而将3类不同生产生活环境的村庄进行区分研究。估计结果显示(见表7),生活在农区农户样本的社会资本降低返贫风险效果明显,通过1%显著性检验(模型16);半农半牧区农户的社会资本减贫作用不显著(模型17);牧区牧户的社会资本在10%水平上显著减少返贫风险(模型18)。所以,社会资本的减贫带动作用,在农区最为显著,其次是牧区,而在农牧交错区不明显;可能是因为农区的农户交往密切、信息传递频繁,更利于社会网络的形成和社会信任的构建,减贫效果最显著;而在牧区和农牧交错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产方式,具有较大不确定性,难以形成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基于传统乡土社会交往形成的社会资本及互助功能较弱,社会资本对返贫风险的降低作用有限。

表7 不同村庄类型农户社会资本对返贫风险的影响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结论

本文基于西藏农牧区708户建档立卡户的微观调查,考察了欠发达农村地区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进一步识别非农就业和非农生计对社会资本影响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调节作用。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第一,总体而言,社会资本显著降低了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社会资本越高,农户可利用的社会资源越多,农户的返贫风险越低。具体而言,社会资本通过社会网络促进农户稀缺资源获取,通过社会信任促进农户信息传递与深度合作,通过社会参与增加农户政府信任和政治认同,通过社会声望增加农户主观社会地位和抗风险能力,从而降低脱贫农户返贫风险。

第二,异质性分析发现,社会资本的减贫作用存在较大的组群差异。对于不同代际农户,社会资本的减贫作用对中青年农户影响明显高于老年农户;对于不同贫困类型农户,社会资本对贫困程度较低农户的带动作用大于贫困程度较高农户;相对于牧区和半农半牧区农牧户,社会资本对生活在农区的农户返贫风险的降低作用更明显。

第三,作用机制检验表明,非农就业和非农生计正向调节社会资本对脱贫农户返贫风险的影响,社会资本越丰富,农户的人际交往、信息交流、可支配资源与组织融入越容易,交易成本与道德风险越低,更有利于低收入农户非农劳动力转移和非农收入增加,提高收入稳定性和应对风险能力,降低生计风险和返贫风险。

(二)政策建议

第一,增强社会资本,提高低收入农户应对风险的韧性。首先,鼓励低收入农户扩展人际交往圈层,积极融入社会网络,增加信息交流与分享,并加强社会网络维护,提高社会网络关系强度,从互助帮扶角度增强农户应对风险的韧性,从而提高风险应对能力。其次,基于乡村能人带动作用,增加农户与农户之间、农户与组织之间的信任度,促进低收入农户加入合作社等经济组织,获取村级产业发展带来的红利,完善“三变改革”等政策措施,提高低收入农户财产性收入,从经济增收角度增强农户应对风险的韧性,降低返贫风险发生概率。最后,基于数字乡村建设,借助互联网信息技术规范村级事务处理程序,提高低收入农户参加政治组织活动的积极性,提升主观社会地位和自我感知程度,从政治认同角度增强农户应对风险的韧性,进而降低生计风险和返贫风险,实现可持续发展。

第二,赋权增能,培育低收入农户发展能力。一方面,进一步完善农户耕地的承包权和经营权,促进农地经营权的多种方式流转和抵押贷款等功能实现,提高低收入农户产权意识和产权实施,进一步维护农户农地使用权、处置权和收益权,从赋权维度培育农户发展能力,降低贫困脆弱性,降低农户返贫风险。另一方面,进一步促进教育公平,增强低收入农户学历教育和技能教育,提高农户精神文化和劳动技能,塑造积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树立低收入农户奋斗幸福观,杜绝等靠要思想,从增能维度培育农户发展能力,提高农户应对风险能力。

第三,促进非农就业和非农生计,降低农户返贫风险。一方面,基于农业面临自然和市场双重风险,农户经营收入水平及稳定性较弱,工资性收入成为低收入农户增收的最主要来源之一,能分散农业经营风险,稳定农户收入和生计。另一方面,针对中西部地区自然环境脆弱、基础设施落后和生产生活条件困难的现实情况,通过互联网平台、订单输送、熟人介绍、技能培训等途径,加强低收入农户非农职业的获取能力,同时提高职业技术含量,增强农户非农就业稳定性,提高非农收入绝对量和相对量,形成相对稳健的非农业生计方式,提高应对生计风险和返贫风险能力,解决“脱贫难、返贫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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