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语境中的乾隆下江南传说研究

赵莎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74)

传说是由民众创作的有关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地方风物、社会习俗的故事。乾隆下江南传说由一系列传说组成,主要依托1751年到1784年乾隆皇帝6次南巡这一历史事件。各地民众将乾隆南巡的史实与地方风物、历史人物、社会习俗相结合,创作了一系列传说故事。本文以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和微信公众平台发布的相关文章为主要资料来源,选择有代表性的、流传度较广的乾隆下江南传说100篇。通过分析,可知乾隆下江南传说以“解难题”为核心母题,集中反映了康乾盛世时期民众对自身文化成果的肯定。

一、 核心母题:“解难题”

1910年,芬兰学者阿尔奈在比较了部分欧洲国家民间故事的基础上,综合整理、出版了《故事类型索引》一书,开创了民间文学的分类研究方法。美国学者汤普森扩大了材料的范围,对阿尔奈创立的分类方法作了进一步完善。阿尔奈与汤普森创立的根据情节不同对民间故事进行分类的方法被称为AT分类法。AT分类法的主要分析对象是民间故事,无论是阿尔奈、汤普森,还是致力于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的德裔学者艾博华、美籍华裔学者丁乃通以及中国台湾学者金荣华,其著作中涉及的传说数量都较少。然而,“同样的母题,可以被处理成传说,也可以被处理成故事。传说也是故事,只不过是关于特定的人、地、事、物的口头故事”[1]。乾隆下江南传说是以乾隆南巡为史实依托的一系列传说,其中有风物传说、人物传说、风俗传说等,各类传说分布在不同地区。通过对不同传说情节单元的分析,可以得知,乾隆下江南传说的共同特征是以“解难题”为核心母题。

“‘解难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世界民间故事母题,成为众多民间故事类型中一个必不可少的情节单元。”[2]57-61根据结局的不同,乾隆下江南传说可以分为三大类型:“乾隆吃瘪”“乾隆获救”“乾隆赏赐”。三大类型的传说蕴含着共同的母题——解难题,区别在于是谁遇到难题、谁解决难题、解决难题的结果。具体分类如下:

(1)乾隆吃瘪——乾隆设置难题,民间英雄解答;

(2)乾隆获救——乾隆遭遇难题,民众给予帮忙;

(3)乾隆赏赐——民众遭遇难题,乾隆给予帮助。

第一类“乾隆吃瘪”,其情节单元是:乾隆提出难题—民众解答—乾隆吃瘪。在这类传说中,乾隆的形象偏向负面,他威严易怒、自负自大、爱捉弄人,时刻想用自己的权力设置圈套惩罚民众;而民众的形象都是非常正面的,面对皇帝的强权威胁,机智的民众用各种方式从困境中脱身。流传在江苏的《天宁寺和尚吃鸡蛋》和浙江的《诋毁和尚》两则传说中,乾隆明知僧人吃素,偏偏要赐给和尚鸡蛋,和尚将鸡蛋囫囵吞下去,用一首诗化解了乾隆设置的困境:“混沌乾坤一亮包,也无皮骨也无毛;贫僧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受一刀。”乾隆如此为难和尚的原因,《天宁寺和尚吃鸡蛋》给的解释是乾隆嫉妒此地“三吴上游之胜”,《诋毁和尚》则说是乾隆疑心诋毁和尚有反清复明的野心。再如流传在江苏镇江的《七星街与乾隆皇帝》的传说,说乾隆因轻薄年轻女子被扇了巴掌,想要捉拿这名家门前有七星石的女子,地方官号召全体民众在门前都铺上七星石,从而化解了这场危机,解救了这名女子。

第二类“乾隆获救”,其情节单元是:乾隆遭遇困境—民众给予帮助—乾隆给予赏赐。在这类传说中,乾隆的形象偏向正面。相别于“乾隆吃瘪”类故事中乾隆威严易怒的形象,这类传说中的乾隆和蔼可亲、知恩图报,与民众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民众的形象在这类传说中也是正面的,他们机智淳朴、乐于助人,用自己的生活智慧帮助解决乾隆皇帝遇到的困难。故事的结局,乾隆总要给民众奖赏,或奖励其乐于助人的淳朴性格,或奖励其仁义孝顺的优良品质。流传在徐州的《邳州大蒜》是比较典型的“乾隆获救”类故事:乾隆腹泻,吃了邳州大蒜治好了腹泻,认治病的白老夫人作干娘。流传较广的《红嘴绿鹦哥》,其情节是:乾隆肚子饿了,平民姑娘为他做了一碗称为“红嘴绿鹦哥”的菠菜豆腐,乾隆对这道农家小菜赞不绝口。故事的结局是,乾隆经平民姑娘指点,明白了“肚饥顶好吃”的道理,决心不让民众挨饿。

第三类“乾隆赏赐”,这类传说数量众多,其情节单元是:民众生活遭遇困境—乾隆给予赏赐—民众生活变好。在这类故事中,拥有最高权力的乾隆掌握着民众幸福的秘诀,他通过“赏赐”帮助民众摆脱困境,最常赏赐的就是一句话或者一幅题字,经过其“赏赐”的风物、人、景观皆成为地方的金名片。流传较广的美食传说如乾隆白菜、阳春面、九丝汤等,地名传说如宝坻、簸箕街、十字街等,人物传说如童状元、小当家、大和尚等,民俗传说如扬州搓背等,行业传说如皇家鞋铺等,都是乾隆所赐。为了说明乾隆赏赐的效力,民间还衍生出许多力证乾隆“金口玉言”的传说,最典型的是“运河蛤蟆干鼓肚”的传说,一说是乾隆嫌吵,一说是乾隆认的干娘嫌吵,下令蛤蟆不准发声,运河的蛤蟆从此就只能干鼓肚了。乾隆的金口玉言具有左右自然物的神力,改善民众的生活自然不在话下。

乾隆下江南的传说围绕各种各样的困境展开,以解决难题作为传说的核心,反映的正是康乾盛世时期,民众对自身的力量、自身的文化的充分肯定。需要注意的是,乾隆下江南传说的“解难题”母题,并不完全等同于一般民间故事中的“解难题”母题。周北川在《“解难题”母题的文化人类学探源》中总结“解难题”母题的主要特征为:“a.难题是有意设置;b.难题具有超常性;c.难题带有考验性质;d.常常采用‘三迭式’结构。”[2]57-61“乾隆吃瘪”类符合有意设置、超常性、考验性质这3个特点;“乾隆获救”类、“乾隆赏赐”类不具有这些特征。在乾隆下江南传说中,难题泛化为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各式难题,叙事的重点放在了“如何解难题”上。普通民众以自己的生活智慧解决乾隆遇到的困难,正是其在盛世中自信性格的反映;而当民众遭遇困难时,乾隆总能现身,反映了民众对生活的乐观想象。

二、分布区域:运河沿线

日本学者柳田国男在《传说论》一书中提出了“传说圈”的概念。不同于历史,传说是在小集团内传播的,“我说我的理”,而非“全国、全民共同的知识”[3]49。这些小集团有大有小,传说圈即“一个个传说流行着的处所”[3]49。传说圈之间存在着吞并与共存的关系,如果是内容相似的传说圈,则可能内容逐渐趋向统一,即发生了吞并;也可能因其各有中心,内容无法吞并,那么传说的成立就需要“把故事的中心人物变成超群的旅行家”[3]49。一生热爱出游的乾隆皇帝正是各地乾隆下江南传说得以共存的中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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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勉治的《马背上的朝廷——巡幸与清朝统治的建构(1680—1780)》详细介绍了乾隆南巡的路线。南巡队伍从北京出发,陆路经过今天津、河北、山东等省市,到达江苏淮安一带;乘船则沿大运河南行,在重要的城市停留,这一路线基本与京杭大运河重合。本文对搜集到的100篇传说的流传地进行了整理,由北至南,流传在北京地区的传说22篇,天津6篇,河北3篇,山东6篇,江苏38篇,浙江10篇。除此之外,还发现了流传在福建、山西、湖北、湖南等省的乾隆下江南传说15篇。总体来看,乾隆下江南传说主要在运河区域流传,主要有3个特征:

一是两大传说圈分别以当时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为核心。乾隆下江南中的“江南”指的正是江苏、浙江一带“长江以南”的区域,乾隆沿途经过许多城市,但“江南”地区是其旅程的重点。当时的江南区域是全国的经济中心,“上缴的赋税占据国家收入的最大份额”[4]5。乾隆在江南地区停留的时间最长,“1751年首次南巡,乾隆皇帝在主要城市停留时间很长:杭州九天、苏州八天、江宁四天”[4]4。在停留期间举行了一系列活动,包括举行大众欢庆仪式、视察水利设施、接见地方名流等等,为民间传说的生成提供了充分的生长空间。除江南地区外,乾隆下江南的起点北京也是传说圈的一大核心。作为政治中心,北京地区流传着大量有关乾隆的传说,其中下江南传说占一大部分。不同于江南传说圈,北京传说圈的乾隆下江南传说没有地方风物为依托,故事性更强。

二是沿运河呈线性分布。虽然乾隆南巡在江南地区由水路出行,但其整体是沿着运河前行的,在运河沿线形成一个个传说圈。以运河流域的地名传说为例,许多地名的由来与乾隆下江南有关。如天津的《三里浅》,传说乾隆坐船行至此地搁浅,一场大雨解救了乾隆,行了三里到达渡口,故此地定名三里浅;山东的《龙泉》,传说乾隆坐船途经此地,此地河水枯竭,山泉突然奔涌而出使河水恢复了水位,乾隆赐名此地为“龙泉”;江苏的《乾隆金口读白字》,传说“浒墅关”之所以被读作“许市关”,是因为乾隆在运河上看到被风卷起的城楼上的旗幡,随口念道“许墅关”,民众只能将错就错……在运河流域流传的运河与乾隆的故事,反映了运河民众对乾隆下江南的想象。

三是辐射到全国。柳田国男提出,传说圈有大有小,即共同接受某一传说的集团有大有小,“这个‘小集团’有大有小,因之,也就又被人们分成为‘著名的’或‘不著名的’”,乾隆下江南传说显然属于“著名的”传说。作为当时的一项盛举,1751年到1784年乾隆6次南巡,先后30多年,经历了中国封建王朝由极盛转衰的过程,此后仅百年时间,封建王朝走向了灭亡。这样一个历史事件衍生出的传说不仅在特定区域内传播,随着电视媒体的出现,《乾隆下江南》《宰相刘罗锅》等一系列以乾隆南巡作为重要题材的电视剧,对乾隆下江南传说的进一步传播也起到了推动作用。乾隆下江南传说中体现的民众智慧、民间文化自信,也符合各地民众的价值观。流传在山西吉县的《乾隆在黄河沿岸的传说》,讲述了乾隆微服私访,踏着结冰的黄河到了对岸的山西吉县,受到当地一位老妈妈招待的故事;福建宁德的乾隆下江南故事则传说乾隆为寻亲生父亲一路流浪到此地,还劝说此处的猪母精从善;江西的乾隆传说称乾隆经赣江入袁河而上,来到江西玩耍。可以看到,在民众想象中,乾隆通过各种可能的交通线路来到自己的家乡,为当地的民众带去一段段美丽的传说。

三、叙事资源:民俗生活

主要流传在运河沿线的乾隆下江南传说,以“解难题”为核心母题,反映出盛世时期民众积极乐观的精神。除对普遍性的母题进行挖掘之外,每篇传说选择了不同的叙事资源,完成对“解难题”的人物、事物、事件的想象,构建起具有地域文化特色、民间文化特色的“解难题”世界。

作为系列传说的中心人物,乾隆整体上呈现出亲民的形象。他虽具有权威,但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温和可亲;他虽常常表现出自负、好色、贪财等缺点,但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在民众的指引下进行反思。在文化活动上,传说中的乾隆皇帝对猜谜语、对对子等各项民俗文化活动非常感兴趣。流传在河北的《金龙专克黑虎星》中,“恁别看乾隆是个朝廷,什么《玉匣记》、《万年历》、《奇门遁甲》之类的书看得还真不少”,说明在民众心里,乾隆皇帝同样对市民文化充满了热情。对于皇帝,民众是缺乏了解、有心理距离的,他们将皇帝想象成身边市民百姓的样子,表达对自身生活世界的肯定。《乾隆憋宝》中,乾隆偶然发现一个农民家里有他缺失的半个金香炉,便用欺骗的方式骗取了这个香炉。所谓憋宝即采用偷偷摸摸的方式获取宝物,是民间富有传奇色彩的职业,乾隆的形象完全由高高在上的皇帝转换为市民百姓。

“乾隆吃瘪”与“乾隆获救”两种传说类型,是民众借乾隆下江南传说表达道德伦理观念的主要载体。在传说中,乾隆被安排进各式各样的民间生活场景之中,“难题”的发生代表着社会秩序发生了混乱,“解难题”的过程正是民众用来说理的好时机。传说《口气第一 文章第七》以乾隆参加科举考试落选,表达对公正的考试制度的期盼;《飞箭阻乾隆》讲述了地方官趁乾隆南巡搜刮民脂,乾隆进城前被百姓的飞箭阻拦不敢进城;《乾隆私闯松鹤楼》讲述了乾隆到松鹤楼为难店家,无缘无故要求退菜,被狠批一顿;《私访遭难》讲述了当铺老板克扣乾隆的财物受到乾隆惩处。而“乾隆赏赐”类传说,是民众表达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乾隆对藕句儿》讲述了穷困的教书先生因答上了乾隆出的对联获得了当官的机会;《保媒》讲述了穷苦的农民请饥饿的乾隆皇帝吃了一顿饭,由乾隆皇帝保媒与地主家的女儿结婚;《乾隆皇帝认干娘》讲述了地方郎中白老夫人用当地特产治好了乾隆的腹泻,乾隆认其为干娘。

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在“解难题”中扮演着关键道具的角色,只有熟悉对联、谜语、算命等民间文化形式,才能够解开各式各样的难题。这一方面表现了平民百姓对民间文化的自信,另一方面,不难想象在传说的讲述过程中应该会有百姓共同猜谜语的过程,反映了传说本身的娱乐性。3种类型的乾隆下江南传说都大量化用了各种各样的民间文学样式。在“乾隆吃瘪”类传说中,乾隆提出难题的方式常常是对对联、出谜语,而民众总能够以自己的日常生活为题材机智应答。流传在北京通州的乾隆与刘墉的故事中,乾隆出题“南通州,北通州,南通北通通南北”,刘墉回答“东当铺,西当铺,东当西当当东西”。在“乾隆赏赐”类传说中,乾隆“金口玉言”说的对联,成为某人、某地或者某个行业的话语资本,这些对联具有鲜明的民间性。传说乾隆为鞋铺写的“锥锥锥锥出穷鬼去,拽拽拽拽进福神来”,显然是鞋铺生意人的美好愿景。在“乾隆获救”类传说中,民众以自己的民俗知识帮助乾隆解脱困境。再如《红庙》传说民间妇女唱民歌劝诫乾隆皇帝莫贪色,要勤于政事;《红嘴绿鹦哥》传说中农妇给菠菜取名“红嘴绿鹦哥”,以其才智和出色的烹饪技术赢得了乾隆皇帝的喜爱。无论哪种类型的乾隆下江南传说,都是民众对自身文化灵活运用的体现,老百姓以自己的文化化解相关危机,符合老百姓的心理需求。有时一个传说,甚至不需要地方风物作为纪念物,仅仅以一则谜语为中心。如《君臣看匾》,传说乾隆对庙前牌匾“虫二”的寓意思索半天,最终明白其是“風月”去掉边框所得,意为“风月无边”。这样的字谜是民众自己创造的,他们想象乾隆皇帝面对这样的谜题也要思索半天,由此获得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四、传承动力:文化自信

日本民俗学者柳田国男将民俗分为3类:眼的采集、耳的采集、心的采集。所谓心的采集是“以信仰为中心的人们的生活意识、精神生活构成社会变化的重要因子”[5]。在其经典著作《传说论》中,柳田国男将传说界定为耳的采集与心的采集中间的一种类型。一方面由于传说的形式不受限制,较为随意,因此不适于完全归类为耳的采集;另一方面由于“传说的关键部分,只要无意篡改,总是保持着原貌”[3]3,因此也具有信仰传承的属性。结合乾隆下江南传说,“解难题”作为不同区域、不同类型的传说共同的母题,是乾隆下江南传说的关键部分,其中蕴含的民间文化自信,是人们世代传承的信仰观念。

乾隆盛世时,“据统计,当时中国的GDP占世界的三分之一,超过美国在今天世界上的地位。中国在世界制造业中所占的份额,是英国的八倍,俄国的六倍,日本的九倍”[6],人口更是急剧增长,以市民文化为代表的民间文化在此时也达到了顶峰。乾隆南巡的江南地区,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政治上看,来自江苏和浙江的汉族士人占据了九品文官制度中后五品的多数职位。从经济上看,这两个省创造了帝国的商业和农业大半财富……在文化上,江南是汉族士人学术和高雅艺术无可争议的中心。”[4]5康乾盛世时期运河流域的民众有着强烈的自信心和乐观主义精神。他们创造了一系列乾隆下江南的传说,以“解难题”为核心,通过对传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情节类型的构思、民间文化的运用,传递着对民俗文化的信仰。这种对地域文化和民间文化自信乐观的态度,是乾隆下江南传说的核心信仰,也是其能不断流传至今的动力所在。

传说动力学由陈泳超在其著作《背过身去的大娘娘:地方民间传说生息的动力学研究》中提出,所谓动力,是权力的动态表达。传说具有权力属性,谁可以讲述传说,以及谁来决定传说的讲述方式的背后是一套权力体系。当下,乾隆下江南传说依然是运河流域美食美景的金名片。下文以扬州“一夜造白塔”传说为例,从传说动力学的角度对乾隆下江南传说不断传承的动力进行分析。

“一夜造白塔”传说流传于运河名城扬州,其类型可以归为“乾隆吃瘪”型传说,即“乾隆提出造白塔的难题—扬州盐商和民众一夜造出白塔—乾隆盛赞” 。这则传说最早记载在民国《清稗类钞》中,其故事内容如下:

高宗巡幸至扬州,时江某为盐商纲总,承办一切供应。某日,高宗幸大虹园,至一处,顾左右曰:“此处颇似南海之琼岛春荫,惜无塔耳。”江闻之,亟以万金贿近侍,图塔状。既得图,乃鸠工庀材,一夜而成。次日,高宗又幸园,见塔巍然,大异之,以为伪也。即之,果砖石所成,询知其故,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7]

“乾隆吃瘪”型传说突出了“解难题”中难题的超常性和考验性质。面对“一夜造白塔”这样一个超常的难题,扬州的盐商出资、民众出力,仅仅一夜之间就完成了白塔的建造工作,这是盛世时期对民众自身能力的极大肯定。历史上,扬州因运河而兴,盐商是当时最富裕的群体,创造了灿烂的盐商文化。后因运河航道废弃,扬州也随着运河漕运的衰落而失色。如今,一夜造白塔传说还在扬州流传。人们在传说中追忆往昔,白塔及“一夜造白塔”传说成为当代扬州重塑文化自信的资源。扬州政府在多个宣传平台讲述“一夜造白塔”的故事,举办“扬州白塔”灯光秀和“夜游古运河”项目,其传承动力正是构建文化自信。

除了“一夜造白塔”传说,还有北京通州潮白河的传说、天津乾隆剃头的传说、河北蛤蟆吐蜜的传说、浙江阳春面的传说,乃至湖北百岁铺的传说、福建“大排场”的传说,以及著名的刘罗锅的传说,乾隆下江南的传说跨越空间与历史,被不断地传播,其传承动力正来自民间的文化自信。

乾隆下江南传说以“解难题”为核心母题,以运河流域为主要流传区域,以民俗文化为叙事资源,以文化自信为传承动力。乾隆下江南传说的研究,以母题分析为出发点,最终描绘出一幅民间文化的盛世画卷,其中传递出来的文化自信,是当代文化建设的宝贵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