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拔群:生死为党为民
2023-10-18毛文园
毛文园
农民运动先驱韦拔群(1894-1932),毛泽东赞他“读了半本马列主义,红了半个中国”(朱万一:《中国少数民族革命运动史(1919-1949)》,四川民族出版社,1990),牺牲时年仅38岁。由于韦拔群牺牲较早,亲人也大多遭敌杀害,传世的文物史料很少,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笔者历时年余,在广泛搜索有关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写就此文,以期追寻这位壮族人民的好儿子、农民武装斗争的先驱的壮烈人生。
少有仗义 心报国志
1894年2月6日,韦拔群出生于东兰县中和乡勉俄村东里屯,少年丧父,幸运的是他有一位勤奋能干的祖父。其祖父韦天宝原先靠织草鞋和砍柴维持生计,后因经营烟酒而家境逐渐殷实。韦拔群小时常与村中贫苦孩童在一起玩耍,且时常暗中接济他们。少年韦拔群愤于社会之不公和贫富的过分悬殊,更愤恨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一次,他带领一帮穷孩子悄悄潜入武篆街上一个大财主的家,将其米柜底钻了一个洞,让米从柜中流出,每个孩子分得一袋米。对韦拔群“劫富济贫”的义举,人们暗自赞叹,说他年纪不大却如此仗义,将来必定是个人物。小伙伴们从此亲切地称他为“拔哥”。
1911年底,韦拔群人读广西法政学堂,后因反对强令给校长送礼,毅然退学。
少年韦拔群喜读《水浒传》等富于反抗精神的书籍,书中的主人翁行侠仗义和人民群众奋起反抗的斗争精神,深刻地影响着他的精神世界;尔后,他倾心阅读《天演论》《时务报》等进步书刊,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升华了思想。
1914年秋,韦拔群为探索救国救民之路,变卖部分家产,出外游历考察。他多次在华南地区及长江中下游地区了解人民生活状况,在日记中记录了这段所见所闻:“军阀争夺地盘,政客互夺饭碗,官僚专铲地皮,绅士争食弱肉,田主掳掠农民,富翁盘算贫者,兵灾匪祸。”(庾新顺、龙丕泽:《东兰出了个韦拔群》,广西人民出版社,2011)
1915年末,韦拔群听闻袁世凯悍然称帝,愤慨不已,决意举兵讨袁。他再次变卖部分家产及耕牛,邀集百余青年,自购枪支,到贵州投奔蔡锷领导的护国军,任连副,因不满连长虐待士兵,以“愤不平”的笔名散发传单打抱不平,因此入狱,经人保释出狱后人贵州讲武堂学习军事。
中共农运与农民武装斗争的先躯
1920年,韦拔群来到广州,决意追随孙中山,并加入广州国民政府旗下的“改造广西同志会”,在此期间结识了陈伯民、黄大权等革命战友。1921年9月,韦拔群从广州回到东兰,与其战友在东兰武篆组织成立“改造东兰同志会”,在右江地区首先举起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大旗。1922年3月30日和10月28日,韦拔群先后在列宁岩和银海洲发表文告《敬告同胞》,组织农民自卫军(岑福山:《东兰县:广西农民运动的发祥地》,载《中国老区建设》2006年第3期)。
1923年夏,韦拔群在原有农民自卫军的基础上,建立了一支拥有1000余人的东兰农民武装,并在当年7月初、7月底、10月下旬,3次组织农民自卫军攻打东兰县城。其中,农民自卫军在10月下旬第3次攻打东兰县城取得成功,韦拔群主持召开群众大会,公布废除各种契约,取消一切苛捐杂税、提倡民族平等和男女平权四项政策;宣布东兰公民会代表参加县议会,主持县政(何成学:《韦拨群创建左右江革命根据地的若干问题研究》,载《传承》2019年第4期)。
1925年以前,广西还没有中共组织的革命活动,但韦拔群已经一直在自发地搞农运和进行农民武装斗争。在他的领导下,广西右江地区成为中国土地革命前期农民运动发展得最早、最好的地区之一,为后来建立红七军和右江革命根据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虽然韦拔群在全国率先自发地搞农民运动,但如何将农民运动引向正确的道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的,急需科学的理论作指导。为了探索真理,他于1925年1月到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进行学习培训。在这里,韦拔群结识了中共农运领袖彭湃等人,聆听他们的教诲,深受启发,心里亮堂了许多,马列主义理论水平得到提高,并懂得用马克思主义阶级的观点分析问题。3月,韦拔群回到东兰,他把乡亲们集中起来,号召大家团结一心、成立农会,积极开展农民运动。
在开展农民运动的过程中,韦拔群十分注重民族团结和群众工作方法。其时,左右江地区是壮、汉、瑶、苗等民族聚居地,其中壮、汉、瑶分别占这一地区人口总数的85%、10%、4%,其他民族占1%,由于历代反动统治阶级实行民族歧视和分化政策,造成各民族间的隔阂甚至仇恨。韦拔群在开展农民运动的过程中,十分尊重瑶、苗等少数民族同胞,对少数民族同胞采取民族照顾政策,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给瑶、苗等少数民族同胞留下一定的名额,促进了民族团结与和谐,使农会组织形成了很强的凝聚力(刘绍卫:《韦拔群民族团结思想的历史演进》,载《百色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韦拔群宣传农民、发动农民,在方法上十分接地气。右江地区盛行山歌,韦拔群创作革命山歌,以山歌揭示社会不公,宣传革命思想,点燃革命斗志,激励群众坚定理想信念。如《闹起革命把头抬》:“右江青,红河红,天下工农一样穷。为何穷?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剥削我们工与农。工与农,快起来,闹起革命把头抬。”1925年至1927年,韦拔群在东兰开办讲習所时,组织人员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内容编写成山歌,供学员学习和传唱,韦拔群创作的《革命歌》《列宁革命得成功》《革命跟列宁》《青年革命歌》《农民协会得成立》《拂晓冲破衙牢》《如今瑶胞得解放》《自由婚姻真潇洒》《办起农协清罪恶》等山歌有着广泛的影响(瞿久淞:《韦拔群对广西早期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历史贡献》,载《百色学院学报》2020年第2期)。
韦拔群还善于用生动的比喻讲授革命道理。例如,他在讲团结的重要性时,用一根竹筷和一把竹筷作比喻开导农民:“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要我们贫苦农民抱成一团,就能形成‘折不断’的巨大力量,就能打倒军阀和土豪劣绅。”(张隆康:《论韦拔群的统战工作》,载《传承》2016年第10期)韦拔群对农民的宣传教育和鼓动,对农民运动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当时的《东兰县政纪要》称:“本县自民国十年间……韦拔群倡行共产,一般青年群众,受其邪说煽惑,趋之若鹜。”(黄现瑶等:《韦拔群评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在韦拔群等人的领导下,东兰的农民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1925年,“到八九月间,东兰县便成立了70多个农民协会,拥有会员两万余人”(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宣传部:《壮族人民的好儿子韦拔群》,广西人民出版社.2011)。1926年11月,中国共产党在东兰县成立党支部,在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东兰农民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当年全县有11个区、134个乡建立了农民协会,会员达8.7万人,位居广西各县之首。12月5日,中共中央局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称韦拨群“在东兰已成了海陆丰之彭湃,极得农民信仰”(苗体群:《韦拔群生前死后鲜为人知的故事》,载《党史博采》2009年第11期)。
韦拔群开办农讲所、领导农民运动,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对此既心中害怕又充满仇恨,他们污蔑韦拔群为“土匪谋叛”。1925年12月21日,县知事黄守先伙同土豪,率领民团、县警数十人围攻农讲所。韦拔群带领农民自卫军进行反击,黄守先败退到县城,以“土匪谋叛”罪向新桂系主政下的广西当局诬告,并请求出兵剿杀东兰农运。1926年1月,新桂系第一军第一独立旅旅长刘日福派团长龚寿仪到东兰武篆镇压。2月5日,龚寿仪团伙同东兰民团数千人,将东里屯和武篆11个村屯烧光抢光,西山10个峒场和江平鄉一带的村屯也被烧劫一空。丧心病狂的敌人不仅烧了韦拔群家,还将其祖坟掘地三尺。在1926年1月、2月,东兰县被杀害者多达500余人,造成了震惊全国的“东兰农案”。
面对反动军阀的血腥镇压,韦拔群带领革命群众进行了有理有节的斗争。他派出陈伯民等人代表东兰农会,到南宁向国民党广西省党部控告新桂系反动军阀对东兰农运犯下的罪行,并将事实真相以《快邮代电》发给广州国民政府,国民党中央党部,广西党政军各界、各工商会、团体和报馆。迫于广州国民政府和广西国民党左派的压力,广西当局派国民党广西省党部农民部部长陈协五赴东兰调查“东兰农案”的事实真相,并写出调研报告。在各方的努力和斗争下,“东兰农案”的事实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广西当局对受害农民给予了抚恤,免除一年赋税,赔偿了农会的损失,龚寿仪、黄守先等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张隆康:《论韦拔群的统战工作》,载《传承》2016年第10期)。韦拔群领导农运的胜利,极大地提高了他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夯牢了右江地区的群众基础,为百色起义打下坚实的基础。
百色起义的主要领导成员
1926年4月,中共在广西南宁筹备党组织建设,广东省委派余少杰、严敏到广西发展党的组织。10月,陈洪涛、严敏、陈鼓涛一行到达东兰协助韦拔群领导农运,与中共党员、东兰代理县知事陈勉恕一起于同年11月筹建东兰党支部,陈洪涛任书记,韦拔群光荣地成为中共预备党员。
当时有的特委领导在对韦拔群的认识上存在着一些偏颇,认为右江农运是豪侠式运动,韦拔群是“英雄式领导,突出的是个人主义”,故韦拔群直到1929年8月才转为中共正式党员。
韦拔群在入党申请书上写下铿锵的誓言:“吾拔群,愿把五尺之躯交给党,跟党铲除天下不平,建立一个平等的新社会。热烈而生,热烈而死。”
随着广西革命形势的好转,中共中央派邓小平等同志到广西指导革命工作,与时任广西农协副主任的韦拔群一道商讨革命事宜。韦拔群十分注重对广西国民党上层的统战工作,当时广西是由国民党左派开明人士俞作柏、李明瑞主政,韦拔群分别派陈伯民、黄榜呈从中斡旋,以争取其对广西农运的支持;邓小平也多方努力,俞作柏、李明瑞最终同意开放农运,俞作柏还拨300支枪、2万多发子弹武装东兰农军,同意东兰农军300多人到南宁接受正规军事训练,并任命陈伯民、黄大权、黄书祥等一批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出任左右江各县县长。在邓小平、韦拔群等人的积极推动下,俞作柏、李明瑞释放了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桂系军阀逮捕的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并把中共派来的一些干部安排在其军政机关任职,如陈豪人任省政府机要秘书。他们拒绝蒋介石来桂人员,对罪大恶极的反动分子进行惩办,这些卓有成效的统战工作助推了广西革命形势向前发展。经过多方努力斡旋和改造,广西教导总队和警备第四大队完全由中国共产党掌握,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力在广西得到极大的提升,夯实了右江地区革命根基。
1929年10月,俞作柏、李明瑞在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反蒋倒蒋失败,招致桂系卷土重来,广西革命形势迅即处于危急状态。中共广西特委决定,将教导总队、警备第四大队和党的一批干部近2000人撤到右江重镇百色,部署武装起义。
同年12月11日,张云逸、陈豪人、韦拔群、龚楚等在百色领导起义(11月中旬,邓小平已去上海,1930年2月回到龙州),成立了红七军,龚楚主持起义大会,陈豪人宣布红七军编制,邓斌(邓小平)为党代表即政委,同日,在平马镇(今属田东县)召开右江地区第一届工农兵代表会议,选举产生右江苏维埃政府。此前,11月初,受委派到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的龚饮冰回到百色传达中央指示,邓斌为红七军、红八军总政委,张云逸为军长,陈豪人任政治部主任,龚楚任总参谋长,韦拔群为第三纵队司令员。
百色起义的过程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韦拔群等同志在中共统一部署下,领导右江各县农民武装配合广西警备第四大队,纷纷开展打击土豪劣绅、肃清反动势力、夺取政权的斗争。东兰、凤山、奉议、恩隆、思林、果德、向都、镇结等县都先后成立革命委员会,拔掉百色外围的反动据点,为百色起义扫清了道路,由此拉开百色起义的序幕,在此基础上进入第二阶段,即百色起义阶段。在第一阶段的斗争中,韦拔群亲自领导的东兰农民武装有特殊重要作用,它是右江各县农民武装斗争的先锋和策源地,是右江建立起来的第一个红色政权,对右江各县的农民武装斗争起到示范和推动作用。当时整个红七军总兵力4000余人,韦拔群率领的东兰、凤山2000余农军成为红七军的主要力量。
百色起义的成功,韦拔群居功至伟。正如袁任远等所说:“广西右江地区地处桂、滇、黔三省交界,原来就有我党的工作基础,特别是农民运动领袖韦拔群同志,素孚众望,即使在大革命失败后的白色恐怖时期,这里革命斗争也没有停止过。”(《纪念百色起义》,载《人民日报》1981年12月11日)张云逸也说:“革命武装的发展,必须依靠地方党和广大群众。当时,广西还有韦拔群同志领导的一支群众武装在右江地区坚持武装斗争,党和群众的基础较好。”“我们如果不到右江和当地的革命群众会合,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建成红七军和得到巩固、发展。”(《星火燎原》第一卷下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留守根据地 血洒右江
1930年10月2日,中共中央南方局指示红军北上攻打柳州。根据中央决定,红七军下辖的3个纵队分别改编为十九、二十、二十一师。其中红二十一师的绝大部分官兵和装备分别编人十九、二十师。全军主力北上攻打柳州、桂林等城市。改编后的红二十一师只有80名体弱多病的同志和一些破旧的武器,由师长韦拔群、政委陈洪涛率领,留守右江革命根据地。韦拔群顾全大局,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带领80余人枪的红二十一师返回东兰(苗体群:《韦拔群生前死后鮮为人知的故事》,载《党史博采》2009年第11期)。
在主力部队北上前,邓小平和邓拔奇(中共中央南方局代表)亲赴东兰武篆,同韦拔群一起研究发展和壮大右江根据地,邓小平提出“加紧土地革命工作,扩大红军,以东、凤为中心,用游击战术向都安推进”的战略决策。就在红七军主力离开右江月余,韦拔群领导的红二十一师由原来的80余人迅速发展到3个团和2个独立特务营,总共3000余人。
红军主力北上后,桂系白崇禧率数千之众的国民党军队,对右江苏区进行大规模“围剿”。1931年春到11月间,右江根据地军民在韦拔群指挥下,运用游击战术粉碎了国民党军两次“围剿”。1932年8月,白崇禧又率近万人的国民党军队对右江根据地的中心地带东兰县西山进行大规模的“围剿”。韦拔群避敌锋芒,将队伍化整为零,开展游击战。1932年10月18日,韦拔群带领韦昂(韦拔群侄子)、罗日块两名警卫员秘密来到赏茶洞开会,赏茶洞位于东兰县东里屯韦拔群家乡附近,当晚,韦拔群发高烧。其时反动当局正以1400块大洋悬赏韦拔群的人头。韦昂趁夜幕回到家中,韦昂的老婆陈庆兰(小名陈的白)为人性贪,劝韦昂杀了韦拔群然后去领赏钱,韦昂被说动。19日凌晨,韦昂从家中回到赏茶洞,向高烧中的韦拔群头部开了两枪,并残忍地割下韦拔群的头颅,迅速逃离,狂奔下山。
当韦昂提来韦拔群的头颅讨要赏钱时,国民党桂系当局却赖账不给。韦昂几经吵闹后,方得500块大洋赏钱,然后带着老婆逃到南宁藏起来,500块大洋花完后便去贩卖烟土。不久,右江革命根据地地下党知悉韦昂的行径,在他贩卖烟土的必经之路将其枪决。
陈庆兰听到韦昂被处决的消息后,立即从南宁逃到融县(今属融水苗族自治县),改名换姓嫁给当地一裁缝匠。1964年6月,融水开展“四清”运动,要求每个外来人口都必须如实地交待自己的历史,陈庆兰在躲藏32年后最终伏法。
韦拔群牺牲后,东里屯的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将韦拔群的遗骨秘密地安葬在东里屯的特牙山上,并在坟上建了一座小庙,起名为“红神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了纪念韦拔群烈士,人民政府将他的遗骸重新安葬于东兰革命烈士陵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