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寺遗址的文化意义
2023-10-16何努
中华瑰宝缤纷多彩,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有精美文物,也有重要遗址。这些遗址既是中国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又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瑰宝。山西襄汾陶寺遗址,便是中华文明璀璨的瑰宝之一。
陶寺遗址位于山西汾河东岸的临汾市襄汾县城东北约7千米的陶寺乡,包括陶寺村、东坡沟村、沟西村、宋村、中梁村5个自然村,总面积约300万平方米。自1978年至今,陶寺遗址大规模、有计划的考古发掘与研究经历了两大阶段,共40余年。根据文化与遗址聚落结构和性质的变迁,陶寺遗址大致分为早中晚三期文化遗存。
陶寺早期都城遗址距今4300—4100年,面积约160万平方米。其以13万平方米的宫城为核心,南侧“下城”为下层贵族居住区,宫城两侧为早期普通居民区,宫城以东为“国库”仓储区,仓储区东南侧为早期王族墓地,宫城外西北近1000米处为祭地的“泽中方丘”地坛。
陶寺中期都城遗址距今4100—4000年,面积在280万平方米以上。这一时期,宫城和“国库”仓储区继续使用,“下城”中的下层贵族居住区被废弃,增建巨大的外郭城,形成了宫城-郭城的双城格局,中国古代都城双城制模式由此确立。陶寺中期都城内部功能区划更加清晰完备,除宫城、“国库”、地坛、早期王族墓地继续使用外,外郭城东南方向另围出一个面积约10万平方米的小城,城内安置陶寺中期王族墓地和兼具郊天、祭日功能的观象祭祀台。外郭城正南部为工官管理手工业区,面积超过20万平方米;正西部为普通居民区,总面积超过30万平方米。宫城内有大型夯土基址10余处,最大的1号宫殿基址面积约6400平方米,始建于陶寺早期,于中期扩建,基址上殿堂布局比较齐整。此外,考古人员还发现了陶寺早期和中期的冰窖(凌阴)附属建筑。
陶寺晚期遗址距今4000—3900年,面积达300万平方米。这一时期,陶寺政权被外部势力征服,聚落失去都城地位,没有功能区划,聚落内部人口众多,成分复杂,缺乏有效的社会管理。除了在陶寺末期某个时段,出现过陶寺政权短暂的复辟,陶寺宫城与地坛被复建外,陶寺地区长期处于“殖民地”状态。
陶寺遗址经过40余年的考古发掘,出土了大量文物,其中重要标本6000余件(套),包括陶器、石器、玉器、骨器、漆木器、牙角器、红铜礼仪用器等,以陶器和石器为主。各类器物中均有一些精品,如龙盘、彩绘陶盆、彩绘陶簋、玉兽面(蚩尤)、双头龙形玉璜珮、陶鼓、石磬、鼍鼓、玉钺、玉戚、玉琮、骨玉复合头饰(步摇)、漆圭尺、木立表、木漆箱及其漆沙漏、铜铃、铜齿轮形器、铜璧形器等,琳琅满目,堪称瑰宝。
目前,考古学者认为陶寺遗址的重要性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陶寺遗址及陶寺文化考古研究表明,陶寺遗址早中期为国都,陶寺文化早中期的社会组织为邦国。陶寺都城是黄河中游地区龙山时代最大、最重要的都城之一,陶寺邦国则是黄河中游地区最早的国家之一。
其次,陶寺中期王墓IIM22出土的第11号漆木圭尺刻度总长近40厘米,折合陶寺古尺为1.6尺,是龙山时代晋南地区“地中”的影长标准刻度,表明陶寺文化已经存在“地中”的观念。“地中”就是宇宙与天下的中心,是人间与昊天上帝沟通的唯一通道。只有“王者居中”,其统治权力才具有“君权天授”的正统性与合法性。陶寺都城遗址和陶寺文化的邦国社会结构,与“地中”概念完美结合,构建了“地中之都,中土之国”的“最初中国”概念。可以说,目前仅有陶寺符合“最早中国”的明确概念,有可视化的标准—夏至影长1.6尺。由此可以明确向世人宣告,“中国”的最初概念至少在4000年前的黄河中游地区已经诞生。
再次,陶寺是中华文明核心在黄河中游地区即中原地区形成的起点。从距今5300—4300年的满天星斗,到距今4300—3500年的月明星稀,中华文明走过多元一体化的道路,其核心在中原地区最终形成,起点为陶寺邦国,成熟点为二里头王朝国家。陶寺邦国的文明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到制度文明,以守正创新、兼收并蓄、海纳百川的方式,开始形成了中华文明中一部分重要的价值观念体系,进而成为中华文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
陶寺文化的物质文明以自力更生的自然农业经济为基础,突出“民以食为天”的发展战略,计划经济体制内的商品经济在国家层面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家庭手工业是辅助的经济力量。奢侈品的输入与民生有着比较明显的区分,更多偏重于满足精神文明的需求。可以说,陶寺邦国的物质文明对外的依赖性不大。这是典型的农业文明社会的物质文明特征,基本上奠定了后来中国文明的主脉—“农业文明”基因。“以农为本”成为中国物质文明中最核心的思想精髓,“自力更生”成为中国物质文明发展最基本的宗旨。
从理论上说,精神文明是国家、社会中先进的精神文化。通过考古发掘与研究,我们可大致了解陶寺邦国的精神文明具有如下特点:“八卦”宇宙观指导都城规划,在“地中”观念基础上建立的政治地理五方构成了天下观,天文历法成为王权重要的科学软实力;“豮豕之牙”上政观念彰显和合文德思想,礼乐制度初步集成,为正统思想效力,以孝悌观念为基石的祖先崇拜和灵魂转世观念也为王权和宗法制度服务;发明最早的文字用于国家管理;造型艺术不甚发达,彩绘艺术用于贵族丧葬。
陶寺邦国的精神文明具有向心性、内敛性,强调正统、中道、礼制、和合上政、弓矢次政、孝悌伦理,其宗教崇拜里虽然有占卜、转生等形式,但是天、地、祖先崇拜已上升为国家层面祭祀。陶寺文化注重对先进科学技术的学习、引进与改造,包括红铜铸造、天文历法、天文大地测量、土木建筑工程技术、水稻种植、牛羊饲养等,这些精神文明成就主要为王权与邦国政治服务。后世儒家思想的精髓,源自陶寺邦国精神文明中的主要内涵,包括“经天纬地”时空政治文明、“美食政治”和以“德”为核心的价值体系。
陶寺文化在都城制度、宫室制度、礼制建筑制度、府库制度、住宅等级制度、丧葬制度、礼乐制度、铜礼器制度、天文历法垄断制度、度量衡制度、工官管理制度等诸方面的集成与创新,形成了比较系统的制度文明,全方位奠定了后世中国历代王朝的制度建設基础,并形成了一些中国文明中制度文明传承的稳定基因。
最后,经过40余年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学界已经建立起一条比较系统的考古—文献—人类学证据链绳,指向陶寺遗址为文献所谓的“尧舜之都”,使尧舜禹走出传说时代,成为信史。
何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