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伴不再相伴
2023-10-13夏洛特·埃尔佐格
夏洛特·埃尔佐格
老伴先自己而去,88岁的约翰娜如何独自面对暮年生活?
“以前还有明天,现在没有了,没有以后了。”约翰娜说。她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也曾想过了结生命,但她知道,女儿夏娃肯定不会同意的。“我还在呼吸,虽然不太顺畅,但至少还有呼吸。”她说。六年前,约翰娜的丈夫路易死于癌症。直到今天,他的睡袍依然挂在浴室里,还在原来的位置。约翰娜始终相信路易没有离开。她不愿搬离巴黎的公寓,这里充满了她和路易的回忆。她时常披着路易的睡袍,蜷缩在浴室角落。
88岁的约翰娜度过了无比哀伤的五年,湛蓝的双眼蒙上了哀戚的阴影。记忆不会褪色。年齡渐长,她对生活不再抱有幻想。或许正因如此,部分记忆才如此清晰持久。“贝尔纳·皮沃曾说:‘衰老很烦人。”约翰娜缓缓说道。她不觉得自己年老,但觉得自己被衰老“侵袭”了。2017年9月1日,与她相伴一生的路易离开后,她便有了这种感觉。七个月后,约翰娜写下了一封寄往天堂的信:“从那天起,我一直在哭,一直在祈祷。我爱你。明天,我就能和你团聚了,但明天好远。在明天来临之前,我会活着,苟活着。”只要听到路易的名字,约翰娜便会凄凉地笑笑。她仍然渴望被爱人拥抱。
“再也不能和爱人有肌肤之亲,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曾经,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他张开双臂,我奔向他,被他拥入怀中。然而,眼前却是一片空白。这太痛苦了。或许,他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吧。”约翰娜说。她坐在一张皮沙发上,经过岁月打磨的皮革极具质感。“它和我年纪一样大。”约翰娜为这张历经沧桑的皮沙发感到骄傲,但聊起眼下的感受及想法时,却流露出了一丝疑虑。有的时候,她会问自己:“除了爱别人,我还有用吗?”
| 衰老是一种心态 |
1934年,约翰娜出生在圣让卡普费拉小镇。她大方承认,自己有一头美丽的白发,背十分挺拔,身体足够柔软,身上的衬衫与自己也十分相称。她穿金色的拖鞋,爱喝黑咖啡,常吃速冻点心,晚上睡觉时从不放下百叶窗。她说:“如果每天早上起床后才拉起百叶窗,那会浪费多少阳光啊。”仰望天空是如今约翰娜唯一一件每日必做的事情,“即使天空是灰色的”。
“衰老是一种心态。”约翰娜说,“老年生活并不美丽,皮肤皱了,背也直不起来了。生活艰辛,笑对衰老谈何容易。但人也要现实一点:没有老人,哪儿来的年轻人?”
约翰娜的公寓位于巴黎12区,阳台朝向里昂火车站。比起行人的嘈杂,她更喜欢钢铁的轰鸣声。如今的她除了去医院外,有时也会出门买买菜,偶尔还会去五金商店买个新的电灯泡,但外出的次数已不像从前那样多。即便如此,她依然注意到了时间在街头巷尾留下的痕迹。商铺倒闭后,又有新的开张。季节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噪音也有了变化。多亏了全球变暖,约翰娜的小柠檬树或许能蓬勃生长了。
衰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衰老没有明确的起点。衰老并不是‘今天还很好,明天就老了,而是一点一点地侵蚀我们的身体,比如这里不舒服了,那里又开始疼了。昨天我还和我的牙医说:‘我的脑子还可以,但牙不行了。这就是我现在的情况。反正我一直很讨厌‘老这个字。”约翰娜说。
| 深深爱着彼此 |
12岁那年,约翰娜在派对上注意到了哥哥的几个朋友。路易就是其中之一。他比约翰娜大六岁,当时并没有过多关注她,也没有邀请她跳舞。后来,为了帮补家计,约翰娜找了一份秘书工作,在海滩及办公桌前度过了豆蔻年华。20岁时,她答应路易与他共度人生,无论顺利还是失意。他们一同经历了失业危机,还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路易在银行工作,曾获得爱斯基摩翻滚比赛的冠军。约翰娜在青年文化中心担任珐琅工艺老师,后来成为了一名自由艺术家。他们随后搬到了巴黎,生活一帆风顺。两人感情非常好,“温柔而彻底地爱着彼此”,没有烦恼。
“我小时候就梦想能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结婚,但路易不是。他是黑头发、褐色眼睛。我很爱他,一直都很爱。”说到这里,约翰娜闭上了双眼。
如今,路易的养老金按比例转移给约翰娜领取,每月1200欧元。她说:“虽然我独身一人,但我还是幸运的,毕竟有瓦遮头,不用饿肚子。”不过,拖着年迈的身体,缝补破碎的心,对约翰娜来说,依然“是一场灾难”。公寓杂费年年高涨。为了留住这处公寓,她将三间卧室中的一间租给了19岁的学生卡米耶。月租500欧元。这其实也是法国创业公司柯莱特的一个项目,致力于帮助年轻人找到住所,同时让老年人不再孤单。2022年9月,这名年轻的戏剧行业妆造学徒与约翰娜这位从前的珐琅工艺老师,在巴黎12区115平米的公寓中开始一起生活。
| 她们各取所需 |
卡米耶的房间混乱得有些梦幻。年轻人风风火火,不愿错过生活的每一秒。约翰娜说:“卡米耶很有干劲儿!”她闯荡江湖,她让她居有定所。约翰娜与卡米耶保持着一定距离,不会吐露太多个人情感。而卡米耶却将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选择都告诉约翰娜。“她的工作和艺术有关,我喜欢听。”约翰娜说。两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连冰箱也作了划分。渐渐地,年轻人与老年人适应了同一屋檐下的生活,腼腆地共享着这份亲密。“我感觉她就像我的孙女。”已能和卡米耶自在相处的约翰娜说。
“70年代,我和……我本来想说和我的丈夫一起买下了这间公寓,但我还是希望把他称作我的爱人。路易,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对他的爱就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每一根血管里。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感受不到流淌在身体里的爱呢?”约翰娜有些动容地说。
约翰娜委婉地承认,有时天色太暗,或是没有力气走回家时,她总会想起路易,好恢复些力气。她时而会心血来潮,听听伊迪丝·琵雅芙的歌。在《爱的礼赞》中,琵雅芙唱道:“上帝会让相爱的人再次相见。”
约翰娜喜欢读书看报,直至深夜。最近,她被一篇讲述重金属乐队的文章“拒之门外”。“我想,至少得让我知道这乐队到底是什么样的吧。于是,我就去听了这个名为‘德国战车的乐队所演唱的歌。也没有那么吵嘛,不会很刺耳,还……挺好听的。至少我知道了。”她说。
| 该放下的终会放下 |
“年纪大了,跳不动也跑不动了。不能再爬树,也不能再跳舞了。但我还能笑、能听,能帮助其他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都想通了,不再计较了,也懂得了倾听。我想要帮助别人。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该放下的都会放下。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也能分清了。”约翰娜指了指身上的皱纹继续说道,“人老了,身体不行了,这谁都能看见。但大家看不见皱纹后面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内心,还有他想说的话。”
“瞧瞧我这双劳动者的手!”她说。她已不再工作,因为她的双手会不停颤抖。公寓的隔壁就是她的工作室,里面摆放着她这些年来的作品:画作、雕塑、陶瓷、珐琅等。还有路易以前修整过的家具。墙上贴着草图,罐子里装着画笔,四处散落着各种工具。但烧制珐琅的炉子已经不在了,卖给了别人。“我的手抖了三年,治不好了。不是帕金森病,这叫原发性颤抖。虽然只有手抖,但我赚钱就靠这双手啊。无论做什么动作都会抖。没办法,只能向现实低头。”约翰娜说。
几个月前,约翰娜摔了一跤。“我把脸划伤了。就在楼下,楼栋大门那里,那门太沉了。”她说,“我还上网搜了,想看看有没有教正确摔倒姿势的课程。你知道吗,柔道就會教你‘摔倒时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