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敏感的自己友好相处

鱼饮溪

作家张晓风有次看望生病的朋友，朋友心里过意不去，送了她一袭睡衣。张晓风收到睡衣后感慨万千，给朋友写了一封信，说道：“睡衣极美，但下次如果你想到送我什么，请送我一颗大剌剌的受之无愧的心。”张晓风察觉到朋友是一个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承受别人善意的人后，体贴地写信予以劝慰，可见二人皆是内心敏感之人，唯一的区别是朋友的敏感度要高于张晓风。

我的内心也曾经敏感得像承风之水，动不动就泛起波澜。

敏感给我带来了诸多困扰。有次诗句默写，语文老师在我旁边驻足，抱着胳膊看我默写。我一下子就慌了，原本熟悉的诗句突然就想不起来了。有时候不想参加朋友组织的活动，但是为了照顾朋友的面子不得不应承下来，以免发生不愉快，这使我备受折磨。还有，我几乎每一天都会浮想联翩，白日梦一个接着一个，特别是看书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开去，这浪费了我许多的时间……

敏感会使人精神内耗，给人带来焦虑、自卑、负疚等负面情绪。而负面情绪又会加剧内心的敏感，使其变得更加脆弱，更加疑神疑鬼。长此以往，难免会导致性格孤僻。

在我手足无措之际，老师要我们写周记。在写周记的过程中，我慢慢体会到敏感其实是一种天赋。敏感的人具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很容易被诗歌、音乐打动，被春花秋月打动……古人讲“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因此，我宿舍床头都会放一个笔记本，以便随时记录突然迸发出来的念头，以及一些来自舍友的使我受到触动的言行。当零零散散的材料积累多了以后，写周记便可以信手拈来，丝毫不觉得是一件苦差事，反而乐在其中。

自从发现敏感对写文章大有帮助后，我不再抱怨自己的敏感型人格，自然而然地，那些负面情绪就消失了一大半。

其实，作家和诗人们无一不是敏感之人。

中学语文课本收录了一篇汪曾祺的文章《端午的鸭蛋》，里面有一个吃鸭蛋的细节让我记忆尤深。文中说道：“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就是这最后一句，鲜明的画面感混着浓浓的香味，仿佛一下子从课本里跑了出来。从那以后，我爱上了咸鸭蛋，而且必须用汪曾祺的吃法，用筷子挖着吃。

孟郊《答友人赠炭》里面有一句“暖得曲身成直身”，也给我很深的触动。没烧炭之前，诗人冻得跟刺猬一样蜷缩着身子；烧炭之后，屋子里暖和起来了，诗人得以舒缓肢体直起身子。正是诗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微动作，才使得千载之后的我们得以窥见诗人当时的窘迫。窘迫是抽象的，但诗人的这个动作将其具体化了，并且给人一种接地气之感。

不只是文学艺术领域，凡是与创新相关的领域都需要我们有一颗敏感的心。倘若牛頓不敏感，也就不会思索苹果为什么总是竖直落向地面的问题了；倘若屠呦呦不敏感，也就不会从《肘后备急方》中受到启发，推进了抗疟药青蒿素的发现和研制。

由于写文章需要不断地阅读，不断地思考，渐渐地，我对人生有了些许感悟，这些感悟可以用“人淡如菊”四个字来概括。我目前的状态就如东篱下的菊花一样，悠悠然然，淡淡的。

自从身心“淡”下来之后，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何事可为可不为，突然都了然于胸了。或许人淡如菊的心态是一种钝感力，正好中和了我此前高度敏感的心态，于是我收获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敏感。

在这种恰到好处的敏感状态下，我依旧会为他人着想，比方说洗完澡后会把地板擦干，以防室友上厕所的时候摔倒，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盲目迎合他人了。朋友生日晚宴结束后提议去逛街，我却想回家睡觉。换作以前我会犹犹豫豫不忍拒绝，但我现在会明确告诉对方我困了，要回家睡觉。倘若朋友因为我没去逛街而疏远我、孤立我，这也无妨，因为我已经用坚硬的石头在心里建了一座城池，里面有淡泊、自立、爱己、爱人等。

我无须依赖别人便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我的身体与我的灵魂可以友好相处，不会再因乖离而劳心费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