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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小树

2023-10-13连亭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3年9期
关键词:大城沙沙沙一棵树

大城有高楼、豪车、公路、霓虹灯、商场,有吃喝拉撒、喜怒哀乐。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名利场中手起刀落,光怪陆离中万金如土。芸芸众生,众生芸芸,左不过是生老病死四个字。

生、老、病、死,是大城也不可避免的命题。再坚固的水泥,也终将老化。再高大的楼房,也躲不开风雨。再先进的科技与医疗,大城里的人也逃不开生老病死。这四个字,仿佛轮回的魔咒,谁也免不了,连死物如土石的大城也不能。不仅如此,这四个字占全已是大幸,而有的只得其中之“生”“死”,而无“老”“病”之机会,襁褓之中则夭折;而能够“生”“老”“死”而无“病”的,似乎从来没有。这四个字,只一个“生”字稍带喜庆,“老”“病”“死”与人如影随形,也与城如影随形。

因而,人们还想在大城保留一些持续的东西,比如泥土,比如在泥土上种一些树。这些树,是他们从城外强行搬进来的,由于水土不服总有些营养不良,但毕竟算得上是树。大城有了树,仿佛装了无数鲜活的净化器,人们在呼吸中,也仿佛觉到了光合作用的律动。

没有树的城市是不可想象的,正如鸟没有停歇的树是悲哀的。我一向不喜欢缺乏绿化的城市,霓虹闪耀、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若是没有树作为衬托,也只是没有生气的热闹而已。堆满楼、车的大城是死的,而树的加入,激活了城市。树静止时,如大城恪尽职守的卫兵。树摇动时,荡漾出轻微的波浪般的乐声。在树的一静一动中,大城获得庄重和脉动。而这庄重与脉动的布景里,常常少不了鸟的身影。在大自然中,鸟是跟随树生活的,人们把树搬到大城,就把鸟引来了大城。唧唧啾啾的鸟声,给大城增添一抹轻灵的亮色。

树本来长在乡野,由于人之关系,移进了大城。大城里的树,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冥冥之中,似乎是注定。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比如树变换了风的走向,比如树接住了病房窗前的一缕目光,比如树读懂了匆匆行人的疲累,一切就有了不同的未来。树的每一次摇动,每一次呼吸,不经意间已将大城悄然逆转。于是,水泥砖瓦不再冰冷,生老病死不再艰难。

一直以为,是树把天上的灵气输送到地面。作为连接大地与天空的桥梁,树勤恳地充当大地与天空的使者。即使在大城里树与树的联系已经被我们阻断,无法连成森林。

在大城,人是容易忽略深受其裨益的树和鸟的。这是因为,树没有楼高,鸟鸣时声音也容易被汽车的噪声淹没。在大城,似乎人与树,各有各的存在,人和鸟,各有各的活法,可较之于人,大城更亲近树和鸟。树是大城的佛性,鸟是大城的神性。

鸟类一出世,就具有俯视人类的高度。在漫长的日子里,它们始终在比人高的树上歌唱、捉虫、睡觉、孵蛋,我们从来都只是仰望,而很少去惊扰,与其说是因为鸟,不如说是因为树。树拉开了鸟与人的距离,就隔开了一个缓冲的安全地带。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与鸟之间没有关联,在相安无事的岁月,人总会在不经意间为鸟而激动,比如有时经过一棵树,听到鸟鸣周匝,我们的耳朵会突然醒来,我们的头会不自觉地抬起来,对鸟投以欣喜的目光,对树发出由衷的赞叹,我们混沌的兴致一下子活过来,突然哼出一些遥远的曲调,仿佛自己又变回那个新鲜的血肉丰满的人。

我时常对大城里的树投以惊叹的目光,虽然它们脚下的泥土那么少,但它们的枝叶依然繁茂,始终朝着天空和阳光的方向延伸。走在大街上,坐在公交车上,站在窗前,我总在凝视所见到的一棵棵树,树也同样以宽容和悲悯的目光注视我。

我发现,不管人们在不在意,他们越来越离不开树了。在家里睡眠和在写字楼办公,他们需要树吸音;在公园与河边晨练,他们需要树来辅助吐纳;在车站候车,他们需要行道树来站岗和维持秩序……

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他们的寿命与树有关联。他们以树喻长寿,好像是树使得沉重的生命有了依傍。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着急往树奔去。每当清晨和傍晚,社区里的大爷大妈,都郑重其事地从家里出来,走到公园里,走到广场上,走到任何空旷的地方,专心而虔诚地抱着一棵树练习吐纳。

前阵子我的一个朋友在大城添新居,费尽心力地将老家的一棵月桂搬进新家的花圃。我去看了这棵月桂,它已经有腿那么粗了。朋友说,这棵树是断不能割舍的,倘若不能将它带来,宁可回老家也不进城。这话未免夸张,却具备心理的真实。我想起作家苏童也曾为“三棵树”耿耿于怀过。从小为没有属于自己的树抱憾的苏童,1998年突然在城里拥有了两棵树。苏童在《三棵树》的文章里说,这两棵树弥合了他与整个世界的裂痕,让他确认自己是幸运的,这是父母和朋友都不曾做到的。

我曾在医院,倾听将近一个月的树声。那时我生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却得住院,得手术,手术后又得住在白惨惨的病房里,年纪轻轻的人怎么受得了呢。况且,又不能看书,不能见很多的人,一天到晚或躺着,或靠着,无聊得很。我多么希望能跟外界多一些交流啊,只要能够冲破狭小的病房,什么都是好的。闭上眼睛祈祷,我听到了一棵树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我还听到了鸟儿的声音,唧唧啾啾,唧唧啾啾……我睁开眼睛向窗子看去,见不到树,偶尔能看到鸟儿掠过窗玻璃的身影。我想,那窗子底下必定是站立着一棵树的,不然哪来的沙沙沙声与鸟儿的歌声呢?我问从外面回来的母亲,母亲说:“是呢,是一棵碗口粗的杉树。”等我能从病床上起来走动时,就时常到住院楼下的院子里,看那棵杉树。它挺拔、秀丽,竟还隐藏着一个鸟窝,我猜想那里边一定卧着雪白的鸟蛋。呵,一棵医院的树上,生命正在悄悄地孕育萌发!一个清晨,我在病房里醒来,听到沙沙沙的树叶声中,夹杂着雏鸟的欢叫声,急忙下楼去看,只见鸟妈妈正给小东西喂食呢!医生说,我心态好,对治疗积极配合,手术后恢复特别快,可以提前出院了。我竟有点舍不得那棵住着鸟儿的树。呵,我幡然醒悟,我的康复是它们赐予的呢!

从医院出来,我又走在大街上,走在一棵棵树之间,树还是那么生长着,大城还是那么繁闹着,似乎毫无变化,亘古永恒,又似乎不管我离开多久,它们依然在此等待啊——

一天深夜,我加完班走到一株泡桐树下等末班车,昏黄的灯光照着我,也照着树。莫名地,眼前这一片月色般的灯光在内心浮泛开来,回望来时的寂静大街,那一棵棵挺立在大城的树,好似一个一个的人。

(本文被选作山东省青岛市2020年中考语文试题)

作者领读

树生长于天地之间,根须牢牢深扎地下,枝叶蓬勃伸向天空,会开花,结果,引来鸟鸣,这是多么神奇的存在!无论城市乡村,还是山中旷野,有树在,就有盎然的生命力,就有无尽的希望。

我从孩童时就喜爱树了,妈妈说村头池塘边的一棵梧桐树是我的守护神。当我能用双脚在大地上奔跑时,路上所遇见的树都让我感到温暖和安慰,它们向我招手,将阳光雨露化作挺立的力量。

我进入城市后,依然总是忍不住寻找树木的身影。它们在高楼下显得很小,却给城市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当我看见一棵二十多米高的树保护着一个脸盆大的鸟巢时,我知道我会为树写文章的,就像我小时候在大地上捕捉影子时一棵突然映入眼帘的树会让我泪流满面一样。

这些年,我越来越发现自己离不开树。在树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我也知道,在风雨摧残之下,在人类的刀斧面前,每天都有树倒下,但我相信那些树倒下了,还有很多的树在发芽、生长,在无怨无悔地输出它们的爱,尽管它们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倒下。我始终确信这一点。

我继承了一棵树,并将长成一座苍色的森林。

本期热点作家

连亭,壮族,广西武宣人,文学博士。在《民族文學》《散文》《美文》《芙蓉》《雨花》《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部分入选《中华文学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曾获《民族文学》年度奖、《广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民族文学》“甘嫫阿妞”全国少数民族女性文学征文一等奖、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银奖、丰子恺散文奖、逸仙青年文学奖等奖项。曾获评“壮族年度散文家”,作品入选《与你遥遥相望:2019年中国散文20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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