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副词立场表达研究范式:内在逻辑与体系构建
2023-10-11潘海峰
现代汉语语气副词是标示言者立场的重要手段,是言者为言谈事件中各种变量提供的索引和标识,比如言者对话语及其参与者的态度、交互双方的不同识解与观点、交际模式的构建等。立场表达契合语气副词的语用本质,立场体系构建与语气副词功能研究具有互促性,语气副词是构建立场体系的合适抓手,立场表达过程为语气副词的语义与功能分析提供结构化语境。基于认知状态与交际意图,从言者信息态度、言语行为语力、语篇推进方式三个维度构建现代汉语语气副词立场表达体系,一方面能抓住语气副词的语用本质,另一方面能为语气副词“一词多义”与“多词近义”难题提供解决路径。
语气副词; 立场; 交互主观性; 信息态度; 语力调节; 语篇构建
H042A011312
一、 语气副词研究现状及存在问题
现代汉语中“简直、难道、也许、千万、毕竟”等副词,传统上称为语气副词。①这类副词意义空灵,位序灵活,主观性强,一直受到学界关注。20世纪90年代起,这类副词的语用功能逐渐成为关注热点。目前,学界对语气副词的研究共识是:充当高层谓语,对命题进行评注[1]49-57[2],表达言者的情感与认识[3-4]。尽管学界对语气副词性质的整体认识已经达成共识,也取得了相对丰硕的研究成果,但仍有许多问题需要深入研究。
首先,就语气表达而言,语气副词可以表示反诘、祈使等功能语气,也可以表示測度、醒悟等认识情感语气②,但二者并非泾渭分明,如:“难道”既能表示揣测又能表示反诘,句子“难道他不知道?”离开语境,就很难判断其表达何种语气。因此,需要深入考察言者的认识状态、情感情绪、交际语境等因素如何影响语气意义的表达与解读。语气意义的生成与句法实现之间的运作路径值得深入探究,语气副词的已有成果多集中于个案研究,研究模式也基本都是自下而上的。因此,需要探寻一个宏观性的框架:既能对语气副词的语义、语法、语用相关现象进行自上而下的整体统摄,又能对具体个案研究提供理论或方法关照并确定其在整个语气系统中的坐标定位。
其次,就分布组合而言,语气副词体现出“分布上的灵活性与组合上的动态性”[1]49-57。灵活性是指根据表达的需要,或者位于句中,或者位于
句首,甚至位于句末,有的还能独用,其“易位引起的语义解读变化”以及“易位现象的影响与制约因素”[5]等问题都需要研究。另外,语气副词与其他成分之间的组配关系,只能是动态的句子层面而不能是静态的短语层面,这就要求语气副词的研究不能局限于句法层,而要着眼于人际层与篇章层。因此,从交际互动的格式塔以及影响交际互动发生和运作因素的角度展开研究,将会对语气副词的功能取得较多的创新认识。
再次,就语用功能而言,语气副词的基本语用功能是评注,评注的对象是客体事态或情境【这里的事态(the state of affairs)是指事物或事件自身在一定情境中存在、发展的状态。情境是指事物或事件发生的时空物理环境和/或这一时空环境中人或事物的表现。(参见徐盛桓、王艳滨:《情境关联论的理论和实践》,《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22年第4期,第5页。)】,对语气副词语用功能的精准阐释就需要将其语义背景、关联语境以及言者交际意图等言外因素相结合进行多维度考察。近年来,语气副词语用功能的个案研究就遵循了上述路径,具体表现为:从对话语境分析其人际功能[6-7],从情态语义的表征与实现角度分析其语篇功能[8-9];从预期与概率角度分析“一词多义”和“多词近义”现象[10-12]。已有个案研究成果对本文思路颇有启发: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都属于元话语功能,而元话语是语言交互主观性的表现;预期是言者就信息性质对言谈事件作出的预判,因而也是交互主观性的。
本研究提出从交互主观性视角切入,构建汉语语气副词立场表达的框架体系。以言者认知心理的变化及双方对立场的编码与识解为纲,沟通认知与语用,对语气副词的语用功能进行系统阐释,对相关问题进行认知解释。
二、 语气副词立场研究范式的逻辑与构架
(一)学理逻辑:立场表达契合语气副词的语用本质
“我们用语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表达立场”[13]139。什么是立场?立场是人们“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处的地位和所抱的态度”[14]。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抱的态度可以理解为言者作为认知主体对事态或情境的认识程度及相关价值判断,而言者对事态认识的确定性程度及事态与自身信念的差值都会衍生情感表达;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处的地位可以理解为言者作为认知主体的自我定位(positioning)。
人类语言运用是以交互主观性为前提的,交互主观性是人类在感知和思维方面所具有的基本潜能,包括意识到语境中“他者”存在的能力和将语境与社会参照概念化的能力[15],交互关系中的立场是相互映射(mapping)的,定位了自身立场的同时也定位了对方立场;另外,单一客体变为共同客体,主客体差值除了客体事态与主体信念的差异外,也包括不同主体对同一客体的认识差异,即交互中立场的构建除了主体间信息的共享共知,还包括主体间价值判断的共识共认。一个完整的立场表达过程用Du Bois的立场表达三角表示如下(见图1):
立场的构建与表达过程正好契合语气副词以言行事的语用本质。就语用功能而言,由于汉语自身的类型特点,语气副词同时承担了印欧语中语气(mood)和情态(modality)两个范畴的功能。不管是语气功能还是情态功能都是言者立场的体现:或表明言者对客体的认识与评价,或标示言者的情感、认识状态定位,或索引交际双方的认同度。
就语义指向而言,以往以句子为考察范围的研究成果显示,语气副词的语义指向整个句子或句外,而“句子也可以看作是从它所系联(mooring)的特定语境中脱离出来的抽象的语言结构单位”[13]145。立场表达具有语境依赖性,不管语义指向全句还是句外,语气副词都是言者立场标记——或直接表明当前立场,或回应受话立场,或对自身立场进行调节与修正。一个完整的立场构建过程将语气副词所“浮现”出的用法锚定于特定的结构化语境,通过对相关结构化语境的分析,能较为准确地刻画其语法语用规约。
就作用层面而言,语气副词通常作用于人际层或语篇层,一方面体现了言者对释话【本文中的“言者”(utterer)包括说者和作者,“释话”(interpreter)包括听者和读者,用“言者”与“释话”这对术语意在强调语言的互动本质以及释话在立场构建过程中的积极作用。】的认识或情感关照,另一方面索引言者所依赖的社会语境和价值框架。立场表达既体现主体的认识与情感,又体现主体间的认知协作与交互,立场的考察需要在具体的话语/语篇环境中进行。这也体现了从立场视角切入研究语气副词的内在逻辑。
(二)现实逻辑:立场体系构建与语气副词功能研究具有互促性
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先后大致出现了四大立场研究视角,四大研究视角的变迁也体现了学界对“立场”这一概念认识的不断深入。
语义视角 Biber、Finegan在一项通过副词性状语的语义特征及语用功能来考察文本风格(style)的研究中最早明确提出“立场”的概念:立场是“对信息的态度、感觉、判断或者承诺的显性(词汇/语法)表达”[16-17]。Biber、Finegan认为,作为信息的参考框架,立场的对象是信息内容,立场的表达就是言者表明信息态度,包括信息的“确定性”“一般性”“真实性”等。语义视角考察的焦点是立场标记的语义特征,但他们同时注意到“立场标记的话语功能往往与其字面意义不同”[16],要精准考察立场标记的话语功能需要在真实对话交互中进行。
社会视角 Ochs和Schiefflein[18]将立场视为言者在交際中为所言命题编码的情感框架,这个情感框架是准确识解话语的关键信息和情感钥匙,释话会以此作为后续社会行为的基础。Ochs进一步将立场视为“社会公认的意向”,包括与信息态度有关的认识立场和与言者情感有关的情感立场,并认为“表达认识立场和情感立场的语言结构是构建/实现社会行为和社会身份的基本语言资源”[19]。 她从社会视角提出了一个通过立场探索言者社会行为和社会身份的宏观框架,但未对具体立场标记进行微观研究与考察。
功能视角 Berman等人[20]构建了一个跨文化、跨语言的三维“话语立场”研究框架,包括取向(基于言者、听者或文本)、态度(认识、道义、情感)、指称类别(通指、个体指等)。在Berman等人的研究框架中,立场是语言形式在特定语境中用来完成的特定话语功能,一个语言形式在特定语境中可以呈现多种立场。Hyland[21]则将立场视为“作者的语篇声音”,包括作者对待信息的态度和对待读者的态度。Hyland的立场研究展现了作者如何在文本中定位自己,突出了立场标记在书面语篇中的作者导向功能。在功能主义研究者看来,立场不再是语言手段所具有的内在意义,而是语言形式在特定语境中用于完成的特定话语功能[22]。但具体语言形式对立场构建的作用,特别是语言形式的内在意义与其在具体语境中话语功能的关系需要进一步研究,需要具体案例的验证与支撑。
互动视角 不同于情感视角和功能视角对立场认识的宏观构架,互动视角是立场研究的方法论。互动视角认为:立场具有公开可察性,能被识别、解释与修正;具有索引性,能索引更广阔的社会文化构架[23]。互动视角将立场表达视为特定的语言使用事件,立场是交互主体间的互动行为,是由双方在言语互动中共同构建的。词汇等语言手段的立场功能不是既定的,而是在会话交互构建中“浮现”(emerge)出来的。立场表达与构建过程就是要激活双方共享的知识框架,并最终实现交互主体间的认同。
上述四个立场研究视角各有侧重:语义视角首先明确提出立场概念,但聚焦立场表达手段的静态语义难以窥测具体立场表达手段的功能全貌;情感视角和功能视角是从认识论上对立场的宏观设想与架构,缺乏对具体立场表达手段的细察,需要具体案例的验证与支撑;互动视角为语言手段的立场表达功能勾勒了一个结构化语境,为具体语言手段的立场功能提供了方法论抓手。因此,只有将四者有机融合,才能做到立场研究中认识论与方法论的统一。
语气副词语气表达上的灵活性、分布组合上的动态性、语用功能上的多样性以及其以言行事的语用本质,都表明它是构建立场体系的合适抓手。语气副词功能考察与立场体系构建是互促关系:一方面,语气副词是语言中标示言者立场的重要手段,是言者立场表达的标记与索引,能为立场体系构建提供抓手;另一方面,从言者立场表达的编码、识解及其影响因素角度切入,能抓住语气副词的语用本质、精准提取其功能,还能为语气副词“一词多义”与“多词近义”的学界难题提供解决路径。目前,真正使用立场这一体系对汉语语气副词进行研究的成果尚不多见,因此,以立场标识为框架,沟通认知与语用,对语气副词的语气表达和意义识解规律进行系统研究,构建现代汉语语气副词立场表达框架,无疑是对语气副词语用本质的创新性探索。
(三)语气副词立场研究范式
就研究对象而言,目前学界的立场研究涉及认识、道义和情感三个领域。认识立场指互动者通过语言形式所展示的其在特定知识领域的相对地位[24]。具体来说,互动一方根据自己在某特定领域的知识状态(知道与不知道、确定与不确定等)对自己进行定位,并通过具体语言形式展示出来,以便他方识别。认识立场与互动者对信息的当下认识与达及(access)情况相关,具有即时性特征。道义立场指互动双方对彼此决定和执行未来行为的权利和责任的定位。具体来说,互动一方认为自己当下有权利让他方即刻或未来执行某行为,并通过具体话语设计公开展示自己相对于其他参与者的即时性权威或权利[25]。情感立场指互动者对言谈客体、事件所怀有的情感状态,具体指用语言形式公开展示的即时关系中互动者情感介入的强度和效价(valence,如情感的积极性与消极性等)[26]。
上述三个领域的立场在语气副词的语用功能中都有具体体现。语气副词的认识立场表达主要体现为言者的信息态度,包括言者对信息的确信程度、是否愿意承担信息责任以及因信息意外性引发的认知状态改变,另外还体现为语篇推进中的信息处理方式。语气副词的道义立场表达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祈使言语行为中的语力调节;二是话语互动中的话轮管理或话语推进方式,即谁有权利开始、保持或结束话轮。【前者通常被称为“远端(distal)道义”,后者被称为“近端(proximal)道义”。参见Melisa Stevanovic, Jan Svennevig, “Introduction: Epistemics and Deontics in Conversational Directives”, Journal of Pragmatics,2015,78,pp.1-6。】语气副词的情感立场也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互动中言语行为语力的调节;二是信息传递过程中由于信息的反预期性而带来的情感反应。
可见,语气副词的立场表达涵盖了信息传递、言语行为、语篇推进三个维度,而这三个维度大致对应语言的概念、人际、篇章三大元功能:概念元功能与用语言交流及解释对世界的经验认识有关,人际元功能与用语言构建和维系人际间关系有关,篇章元功能与语篇或话语的组织和构建有关[27]。因此,基于言者信息态度、言语行为语力、语篇推进方式三个维度构建现代汉语语气副词立场表达体系,既涵盖了立場表达三个领域,又对应语言的三大元功能,还与语气副词的本质属性相契合。
三、 语气副词立场表达的体系构建
(一) 语气副词作为信息态度标记
信息的表征与传递是语言的重要功能之一,信息传递过程中必包含言者信息态度的传递,信息态度体现言者的认识状态(epistemic status),包括对信息的确信性、达及性等认识,信息与预期的悖合度引发的认识改变及情感反应,以及对受话认识语达及程度评估的认识。语气副词是将上述认识状态外显为认识立场的重要语言手段。认识状态从知晓(knowledgeable, K+)到不知晓(unknowledgeable,K-)存在认识斜坡,相应地,认识立场也表现出认识高位与认识低位[24]。
1. 信息确定性标记
言者对信息的确信程度是言者主观认识与信念的语言投射,反映了言者对信息的真实性、可靠性的认识与判断,与语言中的认识情态和传信(evidentiality)范畴密切相关。
认识情态源于说话人的推理世界,是言者对事件是否发生或情景是否出现的态度与判断。在可能与必然之间的梯度上,汉语有一系列语义被编码了的语气副词:或然性的“约”类,如“大约”“大概”等,“怕”类,如“怕”“恐怕”等,“许”类,如“也许”“或许”等;必然性的“必”类,如“必将”“势必”等,“定”类,如“一定”“必定”等,“准类”,如“一准”“准保”等。另外,还有一类从比拟义演化而来的若然类副词,如“好像”“似乎”等也能表示言者不确定的推断。信息传递过程中,上述副词能表达言者对信息的确定性程度,体现言者不同的认识立场。
言者的信息立场还与信息的可靠性与信息来源相关。任何认识都有其来源,这是传信范畴的语义表现,涉及信息源头(言者亲历还是他处获得)、知晓方式(直接感知、推断还是传闻)以及证据类型(直接证据还是间接证据)等方面。信息知晓方式蕴涵了言者对信息的认识,因而语言研究中认识与传信素有交叠[28]。言者对信息的认识状态是建立在对上述各个方面的综合认识与判断基础上的。比如对“小王是不是单身”这一事态判断,信源不同,言者的认识状态也不同。请看:
(1)小王好像/大概/一定/是单身。
上述例(1)中“好像”“大概”“一定”出现的具体语境如下:如果小王是新来的同事,言者对小王不熟悉,单从对小王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的感知,猜测“小王好像是单身”;如果言者见过小王参加单身人士活动,以常识为基础进行推测“小王大概是单身”;如果言者知道小王住学校的单身公寓,而单身公寓是有准入标准的,以这一前提推论出“小王一定是单身”。言者对信息的确定性梯度也即言者认识立场由低到高依次为:好像<大概<一定。
认知状态涉及言者的心智空间与推理世界。在面对语境中出现的同一事态时,不同认知主体可能会做出不同推理。比如同时看到“夜深了,小王房间里的灯亮着”这一事件,对“小王没睡觉”这一推理信息,不同认知主体会持有怀疑、相信、不确定三种态度,外显为三种认识立场。分别标记如下:
(2)房间里的灯亮着,难道小王还没睡?/小王肯定没睡。/小王或许还没睡。
上述例(2)中,如果言者知道小王有早睡习惯,对“他没睡”就会持怀疑态度,从而用“难道”标记这一信息态度;如果言者知道小王喜欢熬夜,建立在对小王作息了解基础上的主观信念表达为“小王肯定没睡”,语气副词“肯定”显示了言者的高确信立场;而如果言者不了解小王的作息习惯,则“小王或许还没睡”会是其优先选择的信息传递方式,语气副词“或许”显示了言者的低确信立场。
一般而言,言者的认识立场都与其认识状态保持一致,但有时也会因为交际需要而产生偏离。换句话说,言者的信息态度,除了与其主观认识状态有关,还服务于人际互动的需要,体现为言者如何呈现自己的认识地位以及是否想承担话语责任等。请看:
(3)当时在一个叫《千王群英会》的电视剧里头,周润发好像是演一个赌场的老板阿龙。
上述例(3)是言者(梁家辉)对自己参演的第一部戏《千王群英会》的回忆。一般来说,一名演员对自己第一部戏的印象应该是很深刻的,但言者却用了“好像”来弱化自己的认识地位,以降低对话语的责任,这是言者的一种认知调控。
2. 信息与预期关系标记
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会之中,因而会依据该社会中的一般常识、事理、情理等建立对事件的默认知识系统,这些默认知识储存于人脑中并形成关于现实世界应该怎样的一种主观认识与信念。基于这种主观认识与信念,人们会对事件发展态势或实现产生某种预期(expectation)。作为言者的主观认识和判断,预期具有如下特征:(1)通常与一定的社会常理、言谈事件中言听双方的知识状态以及特定的话语语境密切相关[29];(2)可外显或隐含于言谈内容中,为后续言谈提供语义参照框架[30];(3)预期内容可被他人或自己修正,这一过程中言者的认知状态会发生改变。
预期的存在对信息传递过程中信息的呈现与感知都产生影响。
从信息的表达与呈现的角度看,当事态发展与预期一致时,所呈现的信息为正预期信息;当事态发展与预期不一致时,所呈现的信息为反预期信息。一般而言,正预期信息都是无标记的,反预期信息是有标记的。这是因为,从概率上来讲,反预期事件发生的概率相对较小;从信息熵的角度来说,发生概率小的事件,其信息性更高,信息性高意味着交际价值高。现代汉语中语气副词“竟然、居然、偏偏、还、可、也、反而、反倒、恰恰”等都是反预期标记,区别在于话语交际中所对应的反预期认知主体不同,“竟然、居然”是反言者自身预期,“反而、恰恰”等是反言者以外的他者预期,“偏偏、还、可、也”等可以同时标记两类反预期信息。【关于自反预期与他反预期,参见陈振宇、姜毅宁:《反预期与事实性——以“合理性”语句为例》,《中国语文》,2019年第3期,第296-310页。】
从信息感知与接受角度看,自反预期信息与言者主观信念和当下认知状态相悖,偏离了言者预期的语义框架,这类信息不在言者当前默认知识内,是言者不知道或当下无法达及的知识,表述这类信息时,言者处于认知低位。另外,这类信息一般是语境突发信息或者是言者大脑没有准备的信息,可能会引发意外、感叹、惊讶等情绪或情感反应[31]。因此,自反预期语气副词通常都蕴含言者意外、惊讶的语义,既体现言者低位认识立场,又体现强烈情感立场。相反,言者在表述反他者预期信息时,则处于认知高位,会用相关语气副词标记这一认知立场,同时凸显信息的高价值性,以引发受话关注。例如:
(4)她不敢置信,世上竟然真有人是这么睁大眼睛撞上来的?!
(5)你肯定不知道,你的这些优点,恰恰害了你[10]!
上述例(4)中,之前语境信息是言者想拦住语境中的他者,结果他者直接走过去且撞倒了言者,这一突发事件与言者“他者会停下来而不是直接撞倒她”的预期不符,而言者的这一预期是建立在其信念“不会有人大白天走路撞人”基础上的。因而,突发事件既违反了言者预期,又与言者信念相悖,故言者产生了意外、惊讶的情感反应,“不敢置信”“真的”表明了言者的认识低位状态,句尾疑问与感叹叠加的语气标示了言者的惊讶情感,反预期标记“竟然”既体现言者低位认识立场,又体现强烈情感立场。例(5)中,“恰恰”标记的“害了你”是反释话预期“自身诸多优点会帮助自己”,确信副词“肯定”与“恰恰”一道凸显了言者的认识高位状态。
另外,反预期信息一旦被大脑接收,与既有认识或主观信念产生矛盾或不一致时,可能会引发大脑暂时性的认知失调,这种失调会产生归因(attribution)需求,进而引发言者认知状态的改变或调整,汉语中“原来、难怪”等一组“醒悟义”语气副词就标记了与预期相关的认知状态的改变。
(二)语气副词作为语力调节标记
除了表征与交流信息功能以外,语言还能传情达意。言者在说话时同时实施了言内行为和言外行为,且后者是言者通过该话语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交际意图所在,也即语境中言者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对释话的思想、信念、行动等产生影响,从而取得言后之效[32]。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交互者会密切监控(monitor)对方的认识、道义和情感状态,并以此为依据组织语言,不同语言组织形式具有不同语力(illocutionary force),体现言者在认识、道义和情感立场级阶(scale)上的不同位置。语气副词是实现与调节语力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标示了言者的立場级阶。
1. 断言语力调节标记【关于言语行为类型的讨论很多,本文不涉及这种争辩,不对言语行为类型进行精细划分,而是据命题内容的根本条件(essential condition),将之分为断言和祈使两大基本类型。】
从形式表征来看,断言可以实现为陈述句或感叹句。从断言方式来看,断言可分为描述性和评价性两类,前者基于言者对事态的认识,后者侧重言者的价值判断和情感表达[33]。从言语行为来看,断言的交际目标是言者将自身对事态或情境的观点、信念、判断等共享给释话,并力图与释话达成共识,实现共认,也即断言是主体间对事态认识和/或价值判断的交互行为。因此,断言绝不只是传递信息,而是意在施加影响(influence)的行为[34],交际中的断言除了具有信息价值,还要有信据价值(argumentative value)[35],也即断言所传递的是言者观点而不一定是客观事实,言者所附加于其上的主观意图和主观价值更加重要。
因交互双方的知识状态不同,对客观世界的识解不同,对同一事态会形成不同的认识与判断,因此要实现认识与判断的交互,立场的协商与调节必不可少。共识协商过程中,谁拥有或知道什么(知识的拥有权)、有权描述或评价什么(言语表达权)至关重要[36],为了拥有和维护知情权、保持甚至争夺表达权,交互双方都会通过强化语力方式明示自己的认识高位立场。语气副词是实现语力强化的重要手段,且语言中具有强化功能的语气副词特别多。如表示认识强化的“确实、的确、真的、当然”等;表示情感强化的“简直、明明、本来、可”等;表示否定强化的“并、又、万万、压根”等。
这些副词都标示了言者附加于断言内容上的主观价值,也是言者为什么要做这个断言而不是其他断言的真正意图所在,释话只有准确解读出其语义,才能真正明白言者的交际意图。
对这些副词的解读都需要依赖具体语境,但找准切入维度与角度才能更精准地提取与刻画其语义。比如语气副词“真的、确实、实在”都是言者维护高位知识立场的语言手段,且都通过强化断言语力凸显言者认识高位,但三者在适用语境和语义内涵方面都有差异:“真的”是言者意识到语境中有(潜在)不同意见或相反观点,强化断言内容的真实性;“确实”是言者意识到语境中有怀疑声音,强化对事态的确信性;“实在”则是改变了断言内容的量级,通过情感高位凸显认识高位。【对三个语气副词语义与功能的详细分析,可参见石定栩:《“确实、真的、实在”的多维度辨析——语义、句法、篇章和汉语语法分析》,《中国语文》,2022年第5期,第522-534页。】例如:
(6) a 这么大的雾,他的航班应该还没有起飞。
b 他的航班真的/*确实/*实在已经起飞了。
(7) a 按照时刻表,他的航班应该起飞了。
b 他的航班真的/*确实/*实在已经起飞了。
对“他的航班起飞”这一事态,上述例(6)a句持怀疑与否定态度,例(7)a句持犹疑态度,两例中b句分别用“真的”“确实”进行回应,因两例谓词不可分级,所以都不能用“实在”。
另外,“断言行为的交际双方属于合作关系”[37]105,要顺利达成共知、共识、共认需要遵循合作原则,因此,交际中也会使用表示礼貌的话语策略。语气副词“也许、好像、未免、也、还是”等在语境中会有顺应对方立场或委婉表达的弱断言解读。
2. 祈使语力调节标记
从形式表征来看,祈使可以实现为祈使句、陈述句、疑问句甚至感叹句;从祈使内容看来看,可以分为求取信息和要求行动。从言语行为来看,祈使是命令、要求、请求、提议、建议等众多言语行为的集合,意图让别人做或不做某事是这个集合的共同内核,这些具有共同内核的行为,在道义梯度上有所不同,汉语中“要、能、可以、应该”等情态动词及其否定形式就标记了祈使行为的道义梯度。
祈使行为的共同特征是一方试图要另一方(不)做某事,因此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个敏感问题,即一方以某种方式或程度对另一方的强加(imposes),这一点文献中都普遍承认并有专门研究。比较经典且有代表性的是Leech的“礼貌原则”[37]79-149和Brown、Levinson的“面子理论”[38],前者是对“会话合作原则”的修正与补充,后者结合社会距离、权势关系、强迫度层级等因素探讨互动中礼貌的语言表现及其实施策略问题。言者让释话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本质上是“不礼貌”的,言者会通过对社交距离远近、道义权利分配等参项的监测与调控来使祈使行为成功取效。比如,高权威角色会使用强迫度较低的祈请句,并以高情感状态介入以拉近双方距离;而低权威角色临时为自己赋权,以高权威立场显身,以增强祈使的强迫度。
礼貌原则和面子理论对请求言语行为的实施与操作具有指导意义,然而也受到了一些批评,比如:这些原则及次则都是规定性质的;假定某些词汇或语法表现形式本质上比其他形式更礼貌;将祈使话语的表现形式与机构身份直接关联,等等[39]。因此,其在具体语境中的适用性范围与程度有待继续验证。实际互动语境要比静态规则复杂得多,这就涉及祈使行为中的道义立场,祈使行为与道义情态有着天然的联系,道义概念源于哲学和社会学,与人际交互中的权力(power)、控制(control)和能动性(agency)等参项有关[26]。言者选择哪种语言形式表征祈使行为显示了他们对当下具体祈使语境的考量与权衡,道义立场就是这种考量与权衡的体现。一般情况下,祈使行为中言者所表现出的道义立场与其实际道义地位相一致。然而,情况并不总是如此,比如:高权威祈使者有时不需要公开展示自身道义权利,因而会以道义低位立场显身;相反,低权威祈使者可能会临时为自己赋权,以高权威立场显身,以增强祈使的强迫度。
现代汉语中“不妨、何妨、索性、最好、还是、务必、千万、万万”等系列语气副词是言者实现参项调控与语力调节的重要手段。以“务必”与“千万”为例,两词都具有强化祈使语力功能,“务必”是道義情态副词,“千万”是情感强化词。祈使者道义地位与立场一致的情况下,“务必”用于高权威祈使者语境,“千万”用于低权威祈使者语境。但两词也会出现功能中和的情况,比如,为凸显祈使行为执行的迫切性,低权威祈使者会使用“务必”临时为自己赋权而以高权威立场显身;高权威者使用“千万”而以情感立场显身,以减少交际中的面子威胁,实现对对方“自我”的关照。例如:
(8)这件事务必要请老大你帮忙,越快越好。
(9)现在农民的日子还不富裕,千万不能加重农民负担。
上述例(8)是请求行为,就社会参照而言,言者处于相对低权威地位,而释话“老大”处于相对高权威地位,为了顺利实现祈使行为,言者临时为自己赋权而以高权威立场显身,“务必”就是高权威立场的标记。例(9)则正好相反,处于高权威地位的言者以情感立场标记“千万”显身。
(三) 语气副词作为语篇推进标记
语篇是语言中表达完整意义的一个话段,它与句子不是组成关系,而是实现关系。作为使用中的语言,语篇本质上都是互动的,只是存在典型与不典型之别[40]。双方都在场的语篇产出具有即时性与多模态性,是典型的交互式语篇;释话不在场的语篇产出则具有单向性,言者只能通过拟测释话的认知状态与情绪反应,交互性相对弱些。语言学界通常将现场性语篇称为“话语”,将非现场性语篇称为“篇章”,无论出现在哪种语篇中,语气副词都具有语篇推进标记功能,索引言者的语篇声音,体现言者的元语用意识。
1. 索引信息处理方式
在叙述、独白等篇章模式下的语篇中,释话不在场。一方面,单个言者长时间控制话语权,处于认识高位立场,因而不存在话语权争夺问题;另一方面言者对语篇的组织与推进只能通过拟测释话的认知状态与情感反应,因而吸引释话保持在线(on-line)状态,并引导其按照言者认知方向和立场进行推理与解读,保证交互尤为重要。语气副词除了具有明示言者信息态度、调节言者语力强度功能外,还会通过信息安排与处理方式,为释话提供语篇理解框架,彰显交互。
就信息价值而言,言者会用预期触发语,如“本来、原来”等索引当前信息与(语篇中未出现的)释话预期信息的关系,引发释话对言者交际意图的推理,接受言者立场与观点;用反预期标记“反而、偏偏”等标示那些语篇中突然出现的、释话没有准备的(unprepared mind)、反常理预期的信息,这既可以减少释话的识解努力,又可以吸引受话保持关注状态,以保证交际的交互性。
就信据价值而言,为了保证交互双方在共享知识背景(common ground)下构建新的共识,言者会激活双方(潜在)共享信息或者将一些背景信息进行前景化处理,作为共享示证,为自己的立场与观点提供依据。例如:
(10)大龄未婚,不要将就,毕竟,一辈子很短,余生很长。
(11)但凡提到爸爸,我的理解力就跟不上了,毕竟印象中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上述两例中的“毕竟”都具有释因性,将其引导小句作为依据或理由与之前小句建立联系,为它们提供解释,以使其易于被释话接受。例(10)中“毕竟”引导的“一辈子很短,余生很长”是一定言语社区中的默认知识,言者将之激活与自己之前观点“大龄未婚,不要将就”建立联系,并作为证据证明这一观点。例(11)中言者将“毕竟”引导小句内容前景化,为“理解力跟不上”的行为提供解释。
2. 索引话语推进方式
在对话节目、日常交流等话语模式下的语篇中,释话在场,交互双方的认识引擎(epistemic engine)处于开启状态【指当交际双方认识状态不平衡时,就启动了认识引擎,促使信息由知晓较多的一方流向知晓较少的一方。】,信息是即时流动的,释话可以随时根据当下对言谈事件的认识状态展现自身认识立场,言者也会根据当下言谈语境即时调整认识立场,实现交际双方认识跷跷板的暂时平衡,从而推动话轮设计与会话序列的前进。另外,由于释话在场,话语权由双方轮流控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话语权争夺的问题,即交际双方谁更具有控制互动进程的权利,如会话序列的发起与终结、话轮的延续与转换等,这涉及互动双方的近端(proximal)道义立场。
(12)甲:我没去做,是因为现在没这个工夫。
乙:难道以前就有工夫?
甲:我现在确实比以前努力。你难道不觉得吗?过去我写作哪里像现在这么勤。
上述例(12)中,乙对甲的陈说持怀疑态度,于是用“难道”引导的反问句提出质疑,甲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先用确信副词“确实”强化自己的断言语力,然后用“难道”引导的反问句申索(claim)自己的观点,抢占话语权,同时通过阐述自身经历为自己的观点提供论据并继续保持话语权。
另外,一些语气副词,如“确实、当然”等位于句首位置时,还具有充当话语交际润滑剂的功能。具体来说,为了达成全局的共识共认,言者有时会部分/局部让渡自身认识立场,承认对方某些观点与立场,以谋求受话的近端道义支持和情感接纳。
(四)小结
综上,语气副词是语言中标示言者立场的重要手段,是言者立场表达的标记与索引(见图2)。从信息传递功能看,语气副词能标记与索引言者的信息态度,标示言者的认识和/或情感立场;从以言行事功能看,语气副词能调节言语行为语力,标示言者认识立场、情感或远端道义立场;从语篇组织功能看,语气副词能标记言者的信息处理方式与序列推进方式,索引语篇理解框架,显示言者语篇声音,标记言者认识、情感或近端道义立场。一方面,从关注信息内容到关注释话立场,再到整体语篇组织与推进,语气副词的交互主观性依次递增;另一方面,三类功能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交叉呼应的,同一个语气副词会因位置分布不同、言谈语境不同而产生不同解读。如“当然、确实”,位于句中位置时,是强化自身立场的标记;位于句首时,则体现出言者部分让渡自身认识立场的交互主观性。上述现象正印证了语气副词的分布位置与其立场功能相关。
四、 结 语
语气副词是语言中标记言者立场的主要手段之一,是言者为言谈事件中各种变量提供的索引和标识,比如发话人对话语及其参与者的态度、交互双方的不同识解与观点、交际模式构建等。交际意图与认知心理是语气副词语义生成的根本动因,言者对不同语言资源的调配是语气意义句法实现的根本机制。立场研究沟通语言学内部认知与语用,从交际情境与认知协作出发,考察语气副词与不同语言资源的协同互动、跟有关成分的关联方式和选择限制,不仅能系统阐释其功能,还能理解语用对语法的塑造。
就研究价值而言,从认知状态与交际环境两个维度探寻语气副词的立场表达功能,既顺应又促动了当前语言学研究交叉融合的趋势:在语言学内部,认知语言学正逐步转向社会认知,与互动语言学交汇,共同关注在对话和互动的情景中如何形成共鸣和相互理解[41];在学科之间,语言学积极与哲学、认知科学、心理学交叉融合,共同关注意识、情感、价值判断等影响交际互动发生和运作的因素。同时,语气副词立场研究也具有独到的应用价值:一方面,相关研究成果可直接转化为国际中文课堂教学资源,解决语气副词“一词多义”“多词近义”以及中外对译等教学难点,提高国际中文教学效率;另一方面,对于突破目前人机深度交互瓶颈,推动人机融合智能发展,促进计算机的情境认知、情感识别和深度态势感知也具有一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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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Stance-Taking of Modal Adverbs:
Research Paradigm and System Construction
PAN Haifeng
International School,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Modal adverbs in modern Chinese are important instruments to indicate the speakers stance-taking, and the indexes and marks provided by the speaker for various variables in speech events, such as the speakers attitude towards the utterance and its participants, the different construes and viewpoints of both sides, 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cation model. Stance-taking is compatible with the pragmatic nature of the modal adverbs. The construction of a stance-taking system and the study of the function of modal adverbs are mutually reinforcing. Modal adverbs are the key to the construction of a stance-taking system, and the process of stance-taking provides a structured context for the semantic and functional analysis of modal adverbs. Based on epistemic states and communicative intentions, the construction of a stance-taking system across three dimensions—speakers information attitude, speech act force, and discourse organization—can facilitate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pragmatic essence of modal adverbs on the one hand, and provide a solution to the “polysemy” and “synonyms” of modal adverbs on the other hand.
modal adverbs; stance; intersubjectivity; information attitude; force regulation; discourse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