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抑性“不就是+补足语”形式、语义及语用研究

张若水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近年来，认知语言学和语用学领域逐渐意识到语言存在着消极偏向的问题，即消极内容更容易在语言中得到编码。例如普通话中的“不就是”有时意同“就是”，都可以后接补足语，表示相同的句子意义，但“不就是”所表达的贬抑语气强于“就是”：

（1）你不就是看上他的钱，才跟他结婚的。

（2）你就是看上他的钱，才跟他结婚的。

根据Goldberg的无同义原则，虽然它们二者表达的句子语义内容不变，但是言者的态度立场会发生变化[1]。如例（1）使用“不就是”，例（2）使用“就是”，虽然两句都是在表达“你是看上他的钱才跟他结婚”的意思，但前者在语气上比后者更表达出言者的贬抑态度立场。贬抑性语言现象就是上述这一倾向的产物。本文以“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为研究对象，试图对这一理论进行验证和补充。

殷树林发现“不就是”可以用在反问句中[2][3]，郑秀玲和公娜研究了“不就是”的结构切分情况[4][5]，曹波和胡昕研究了“不就是X”的语用表达功能[6][7]。本文研究普通话中的贬抑标记“不就是”，在反问句和其他句类中的语用表现，及其所表达的言者的态度立场。关于贬抑性“不就是”，首先要排除下面的情况：

（3）人们随着年龄的增加，阅历也会更加丰富。衰老并不就是衰败，它是成熟。（土一族《从普通女孩到银行家》）

（4）孙生旺接着说：“这是逼着老百姓往火坑里跳呀！大家看吧！要不就是搬出去另找活法，要不就是坐下等死，只有这两条路了。”（马峰《吕梁英雄传》）

（5）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物事，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他些通天草有甚么打紧？但他们存心要占无量山剑湖宫，你没听见吗？”（金庸《天龙八部》）

例（3）中的“不就是”是否定短语。例（4）中的“不就是”实则是由表选择意的词语“要不”+短语“就是”组成，意思是在两条路中选一条。例（5）中的“不就是”是与“了”组合起来的一句惯常用语，意为“不就好了、不就行了”。

一、“不就是+补足语”的形式特征

首先需要对“不就是”和“补足语”做出界定。本文讨论的“不就是”是带有反问语气或反问语气脱落而具有否定意义的“不就是”。刘丹青指出补足语就是主句谓语所要求的论元，包括主语、宾语、标语。[8]本文的“补足语”是指“不就是”后面的宾语成分。

（一）“不就是+补足语”与“吗/么/嘛”共现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小句末尾常出现“吗/么/嘛”这样的语气词，形成反问句，在书面上有时以问号结束，有时以感叹号结束。根据张谊生先生《现代汉语》（第二版），反问句有一些特定的形式，疑问代词与否定动词、能愿动词等结合使用时，容易构成反问句，通常“无疑而问”，目的是为了加强语气[9]。

“不就是+补足语”这种形式的反问句能加强对补足语的肯定，从而贬抑除“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以外的其他属性范围，或者是贬抑前文语境所提到的特性。删除句末疑问标记“吗/么/嘛”，将“不就是”改写为“（就）是”，改写前后句意不变，改写后的“就是”也依然能加强对“补足语”的肯定，但是无法表达言者的贬抑态度立场。如：

（6）她带着讥讽的口气对我说，嫁两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哈达莫额尼不就是这样的吗?（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7）像在我们这样的监狱里，究竟有什么需要如此保密的东西？不就是这么一堆犯人么？这些犯人身上的事情，那还不都是公开的事实？这需要保密么？（张平《十面埋伏》）

（8）张云波一听金丝绒每米要花48元，嫌贵没有点头。他说：“挂窗帘不就是为了遮光、挡风、好看嘛，实用美观就行了，能省就省着点吧！”（1998《人民日报》）

当“不就是+补足语”与“吗/么/嘛”共现的句类没有体现出“无疑而问”的表达功能时，此时该种句类承担陈述句的“叙述或说明事实”的语气功能。能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的价值性、重要性等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如：

（9）据说当时蒋介石大发雷霆：“娘希匹，你胡汉民不就是立法院长吗？不行我撤了你！”（程广，叶思《宋氏家族全传》）

（10）费英东说：“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脚上有点功夫么？”四人正在你一言，他一语地议论。（李文澄《努尔哈赤》）

（11）洛兵见了她，愣了一下，笑道，“不就是辞职嘛，怎么如丧考妣？”（张欣《爱又如何》）

例（9）中在蒋介石的眼里，胡汉民立法院长的职位并不算多么重要的官职，他对胡汉民有居高临下的蔑视态度，“不就是”表达了蒋介石对胡汉民职务的贬抑态度立场。例（10）中费英东认为他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就只有脚上功夫了，认为他很无能，“不就是”表达了费英东对他的能力的贬抑态度立场。例（11）中洛兵认为辞职只是一件小事，后果并不严重，对辞职这一行为及其造成的后果抱有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不就是”表达了洛兵对这一行为的重要性的贬抑态度立场。

（二）“不就是+补足语”与“个/一个”共现

张谊生先生分析了“个”从量词语法化为助词的过程，并指出它与“得”形成了具有相同结构关系的同类词[10]。“还不是+补足语”结构中，“还不是”常与助词“个”共现，即补足语前面缀有“个”。还能与数量义虚化了的“一个”共现，即补足语前缀有“一个”。胡清国指出，构式中的“一个”能起到说话人主观凸显最小义的效果。因此能进入表贬抑的“还不是+补足语”构式中[11]。

在“还不是+个/一个+补足语”结构中，补足语可以是体词性成分，也可以是谓词性成分。但表相同义的“一个样”、表列举义的“一个个”、表数量义的“个、一个”以及固定词语“个别、个人、一个劲儿”不在此补足语研究范围内。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不就是”常与助词“个/一个”共现，即“补足语”前面缀有“个/一个”。“补足语”可以是体词性成分，也可以是谓词性成分。当“补足语”为体词性成分时，能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的价值性、重要性等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如：

（12）一个小伙子对着“老调解”撇了撇嘴说，“你不就是个芝麻粒大的调解主任么？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管！”（1994《人民日报》）

（13）我却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破纪念章吗，干吗那么大惊小怪的？”（1993《人民日报》）

例（12）中“芝麻粒大的调解主任”是体词性成分，小伙子认为调解主任只是个微末小官，根本不值得重视，“不就是”表达了小伙子对调解主任这一职务重要性的贬抑态度立场。例（13）中“破纪念章”是体词性成分，“我”认为这枚纪念章只是个很普通的物件，对这枚纪念章抱有不屑的态度，“不就是”表达了“我”对这枚纪念章价值性的贬抑态度立场。

当“补足语”为谓词性成分时，能表达言者对实施“补足语”所指行为动作的低困难程度的贬抑态度立场。如：

（14）大会工作人员评价：“张胆真有‘胆’,本组比赛不亚于国家田径队水平！”记者奇怪，他的体力为何如此好？张胆笑着说：“这有啥,不就是个玩吗！”说话间，那神情、那动作活脱脱一个大男孩儿。（新华社2004年4月份新闻报道）

（15）记得有一篇小说叫《懒得离婚》，我也是那种心态，懒得折腾了，不就是一个等吗？！（1997《作家文摘》）

例（14）中“玩”是谓词性成分，张胆认为参加田径比赛对自己来说不是难事，像玩一样，对参加比赛的困难程度抱有开玩笑的贬低态度，“不就是个玩”表达了张胆对参加田径比赛的低困难程度的贬抑态度立场。例（15）中“等”是谓词性成分，言者认为打离婚拉锯战很费神费事，索性自己就一直等下去、耗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前者的“折腾”相比，认为“等”是可控的和更好实施的，对“等”这种行为动作的低困难程度抱有无所谓的态度，“不就是一个等”表达了言者对实施“等”这一行为的低困难程度的贬抑态度立场。

除了对“补足语”本身的价值性、重要性、困难程度进行贬抑，该结构还能加强对“补足语”的肯定，同时起到对除“补足语”所指内容以外的其他可能性范围进行贬抑的作用。如：

（16）咱们女人图什么？又不想开天辟地，治国安邦，图的不就是个舒服吗？趁年轻的时候不玩老了想玩没人跟你玩了。”（王朔《谁比谁傻多少》）

（17）超女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借吸引创造“收视率”与“收视率”经济的表演，它既无关于经国之大义，也无碍于文化之千秋。（网络语料）

例（16）中言者认为女人生活的终极目标就是活得舒服，“不就是个舒服”加强了对“舒服”这一目标的肯定，并限制了女人生活目标的范围，即只是“舒服”，对除此目标以外的其他目标范围进行贬抑。例（17）中言者认为超女是经济的表演，“不就是一个经济的表演”加强了超女定义，并限制了超女定义的范围，即只是“表演”，对除此定义以外的其他可能性范围进行贬抑。

（三）“不就是+补足语”与“说到底”共现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常与“说到底”共现，“说到底”通常出现在这个结构前面。陈艳辉认为“说到底”可以用作连词或话语标记，连词性“说到底”具有总结归纳前项的语篇功能，话语标记“说到底”可表明言者的态度[12]。郭利芳也指出“说到底”在语篇中有衔接作用，不影响命题的真值意义，带有主观性[13]。

“说到底”意为“说白了、说穿了”，能加强言者对自己所下结论的肯定，同时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价值性、重要性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如：

（18）向南瞟一眼陆涛：“这话说到底，你不就是想与众不同嘛，不就是想比别人都高明吗？”（石康《奋斗》）

（19）企业搞文化活动，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挂名做广告，更多地制造消费吗？（网络语料）

例（18）中向南认为陆涛所作所为就是想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想让自己显得比别人高明，向南对陆涛这种目的抱有轻视贬低的态度，“说到底”与“不就是”共现，加强了向南对自己所下结论的肯定，同时表达了向南对陆涛这一目的的贬抑态度立场。例（19）中言者认为企业搞文化活动的目的仅是为盈利，对企业这种盈利目的抱有不屑一顾的态度，“说到底”与“不就是”共现，加强了言者对自己所下结论的肯定，同时表达了言者对企业这一目的的贬抑态度立场。

（四）“不就是+补足语”与“有/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共现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常与“有/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共现，位置前后不定。除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有/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起到重复加强主观贬抑的效果。如：

（20）不就是丢了几袋子饲料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张平《十面埋伏》）

（21）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在人们靠读小说打发业余时间的那几年中，写了几篇不俗不雅的小说么。（梁晓声《表弟》）

（22）孙膑：“不放田将军走，我就不写，交给庞涓就交给庞涓，不就是一个死嘛，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电视剧《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

（23）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你说的对，不就是一顿饭吗？没什么大不了的。（网络语料）

例（20）中言者认为几袋子饲料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丢就丢了，对几袋饲料的重要性抱有轻视的态度，“不就是”表达了言者对丢饲料所造成后果的重要性的贬抑态度立场，“有什么大不了”重复加强了这种主观贬抑的效果。例（21）中言者认为对方只是抓住了市场写过几篇不俗不雅的小说，对对方的写作水平抱有贬低、不屑一顾的态度，“不就是”表达了言者对他写小说的价值性的贬抑态度立场，“有什么了不起”重复加强了这种主观贬抑的效果。例（22）中孙膑面临险境根本不惧怕死亡，对死亡抱有满不在乎的态度，“不就是”表达了孙膑对死亡的贬抑态度立场，“没什么了不起”重复加强了这种主观贬抑的效果。例（23）中丈夫因妻子对自己爽约而发火，后又道歉并说只是爽约一顿饭而已，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不就是”表达了丈夫对妻子爽约这件事的恶劣性的贬抑态度立场，“没什么大不了”重复加强了这种主观贬抑的效果。

二、“不就是+补足语”的语义内容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具有贬抑性，这是“就是”的限止意义带来的，“就是”意思是“只是”，是限止意义，往往是有局限的，因而容易用来指称贬抑的内容。“不就是…吗？”“不就是…么？”“不就是…嘛？”作为无疑而问的反问句，意义等于“就是…”，但前者贬抑语气更加强烈。当反问语气脱落时，由“就是”限止意义带来的贬抑性仍然存在，积淀强烈的主观情态色彩，并进一步构式化为“不就是+补足语”结构，贬抑意义成为规约化意义。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可以起到贬抑效果，其中的补足语可以表示具体事物（人物）、行为、数量、原因、目的。当“补足语”表具体事物（人物）、行为、数量时，整个结构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的贬抑态度立场。当“补足语”表原因、目的时，整个结构表达言者对原因或目的的小范围性的贬抑态度立场。

（一）对具体事物（人物）的贬抑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的补足语可以是体词性对象或事物，能表达言者对这个对象或事物地位、价值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有时这个补足语所指的事物本身比较重要，但是碍于当时的交际需要，说话人会用贬抑手段自谦地淡化这一事物的价值，如例（24）。有时这个补足语所指的事物本身价值不高，极普遍常见，如例（25）。

（24）夏天礼说：“……果然是中星！清风街都嚷嚷你是团长了，中午在巷口大伙还向你爹讨酒喝哩！”中星说：“那有啥呀，不就是一个团长嘛！”（贾平凹《秦腔》）

（25）尹小跳说，那是爸的菜，爸不在谁也不会做。章妩说怎么不会做，原料不就是鲜牛奶、鸡蛋和白糖吗。（铁凝《大浴女》）

例（24）中“团长”是一个严肃重要的职务，价值不低。中星应答对方的招呼时自谦的回答，让夏天礼等人不要过分恭维自己，“不就是”表达了中星出于交际需要对“团长”这一职务地位和价值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25）中“鲜牛奶、鸡蛋、白糖”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物，价值和稀缺度较低。“不就是”表达了章妩对“鲜奶、鸡蛋和白糖”这些普通食材价值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二）对行为的贬抑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的补足语可以是行为动作，表示实现这一行为动作的困难程度很低，能表达言者对这种低困难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有时这个行为本身的复杂困难系数较高，但是言者主观上认为这个行为并不困难，如例（26）。有时这个行为本身复杂困难系数较低，如例（27）。

（26）小王忍不住嚷嚷起来了∶“金枝姐，这还有什么可掂量的，不就是唱歌嘛！既解了闷儿，又挣了钱，这好事我想都想不来呢！”（陈建功《皇城根》）

（27）林雁冬看见爸爸拿出个小本子来照着说，心里觉得太可笑了！不就是请王耀先吃顿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要开“家庭会议”，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谌容《梦中的河》）

例（26）中“唱歌”是一个难度系数和专业要求较高的行为，但小王认为对金枝姐而言“唱歌”很容易，“不就是”表达了他对这种低困难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27）中“请吃饭”是一个很容易办到的事，林雁冬认为根本无需为这种小事专门开家庭会议，“不就是”表达了他对这种低困难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不就是+补足语”中的补足语是行为动作时，还表示这一行为动作造成的影响很轻微，能表达言者对这种低影响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有时这个行为造成的影响本身比较大，但是言者主观上有意淡化这个行为造成的影响，如例（28）。有时这个行为造成的影响本身不大，如例（29）。

（28）你执行任务又不是执行枪决，那么凶干啥子，不就是追了一个尾么。（李承鹏《寻人启事》）

（29）段雨国抹了把他那在全连里唯一的长头发，用蔑视的目光望着众人，“不就是飞了几发子弹吆，老子不在乎！再说，打不准也不怪我，是枪不好！”（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

例（28）中“追尾”所造成的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且常常伴随巨大损失和生命危险。但言者辩解自己并没有犯杀人放火的严重罪行，只是汽车追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是言者有意淡化自己“汽车追尾”这一行为，表达了他对这种自认为的低影响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29）中“打飞子弹”像脱靶一样属于练习中常见失败现象，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表达了段雨国对这种低影响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三）对数量的贬抑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的补足语可以是数量，能表达言者对这个数量义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有时这个补足语所指的数量本身比较庞大，但是言者看来不算大，如例（30）。有时这个补足语所指的数量本身不大，如例（31）。

（30）南京人都笑唠！街上这么多高清地，智能地探头何愁找不着一部大巴？不就是20万嘛，1000闪而已！（新浪微博）

（31）要不要这么省钱那，不就是10多块钱的事情，又不是没钱的。（新浪微博）

例（30）中“20万”是一笔较大的钱财。言者认为对自己来说20万而已，是个小钱，“不就是”表达了言者对“20万”这一数额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31）中“10多块钱”是小钱、零钱，吃半顿外卖都不够，钱财数目较低。“不就是”表达了言者“10多块钱”这个较小的数额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四）对原因的范围性贬抑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的补足语可以是表原因的，表达了可能造成某一事物的原因范围是且仅是补足语所指的内容，不会再有超过这个范围的其他原因了。只有唯一的原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自由，故说话人就会产生贬抑的心理，并编码在语言中，表达言者对这种小原因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如：

（32）那为什么喜欢关鹏，他不就是比我更有钱吗？（石康《奋斗》）

（33）小黄曾经这样回答过小谢的责备：“……我们年轻轻的离乡背井，不就是因为家里困难，才来挣钱的吗！（白桦《淡出》）

例（32）中言者认为对方喜欢关鹏而没有选择自己的原因是关鹏比自己有钱，表达了言者对这种小原因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33）中小黄陈述自己年轻轻就背井离乡出来挣钱是因为家中经济困难，表达了小黄对这种小原因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五）对目的的范围性贬抑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中的补足语可以是表目的的，表达了主体实施某一行为的目的是且仅是补足语所指的内容，不会再有超过这个范围的其他目的了。只有唯一的目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自由，故说话人就会产生贬抑的心理，并编码在语言中，表达言者对这种小目的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如：

（34）刘东旭害怕顶起来，忙说道：“你们争的不就是个钱的问题嘛。”（柳建伟《突出重围》）

（35）朱海鹏眉头紧皱着，“我和常师长回来，不就是为了能多见他一面……”（柳建伟《突出重围》）

例（34）中刘东旭认为听话人争抢的目的就是钱，“不就是”表达了言者对这种小目的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35）中朱海鹏和师长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见他一面，“不就是”表达了言者对这种小目的范围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三、“不就是+补足语”的语用特点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对听者而言有反预期性。具有广泛适用性，可以用于表示已然事件、惯常事件、未然事件的小句里。具有强肯定性。

（一）“不就是+补足语”贬抑的反预期性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表达言者的贬抑态度立场时会违反听者的心理预期，言者特地把某一因素提取出来作出贬抑，以表达自己的主观态度，并积极寻求听者的认同，而听者通常有意或无意忽视言者所贬抑的内容，言者的贬抑对听者来说是反预期的，具有意外情态范畴（mirativity）的性质。如：

（36）a张三：“这么远的路，现在已经没车了，你走得回去吗？”

李四：“不就是十公里么，我坚持得下来这条路。”

b甲：“帮你爸还钱，说得倒轻巧，你有钱还吗？”

乙：“不就是一万块钱嘛，我有。”

例（36）a中张三认为十公里路是很长的路程，李四不坐车仅凭双脚无法从这里走到家。李四答“不就是十公里”，表明李四认为这段路程对自己来说不算难事，但李四的主观态度违反了张三的预期。“十公里”在其后面的述题小句中有复指成分，即“这条路”。例（36）b中甲认为乙没有那么多钱替他父亲还债，乙却回答他“不就是一万块钱嘛”，表明这笔数目乙可以拿得出来，违反了甲的预期。在其后的述题小句“我有”后面应该出现这一万块钱，但未出现，形成了一个空语迹（trace）。

（二）“不就是+补足语”贬抑的广泛适用性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可以用于表示已然事件、惯常事件和未然事件的小句中，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的重要性、价值性的贬抑态度立场。如：

（37）向南把耐克运动裤上蹭的一块污渍用手搓掉，说：“……不就是一次作弊嘛，学校怎么可能毁了你一辈子！”（石康《奋斗》）已然事件

（38）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激愤和无限的凄凉。生与死不就是那么回事吗？（1995《作家文摘》）惯常事件

（39）苒青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要去美国吗？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百合《哭泣的色彩》）未然事件

例（37）中“作弊”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属于已然事件。向南认为对听话人来说，作弊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是很严重，影响很小，“不就是一次作弊嘛”表达了向南对听话人作弊这一已然事件的严重性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38）中“生死”是自然规律，属于惯常事件，“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是言者面对生生死死这样的人生考验时面不改色的态度，表达了看淡生死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39）中“去美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这属于未然事件，苒青瞧到对方说要去美国时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认为“去美国”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普通事罢了，不值得炫耀，所以心中十分不屑，“不就是要去美国吗”表达了苒青对“去美国”这一未然事件的低价值性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三）“不就是+补足语”贬抑的强肯定性

除了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重要性、价值性的贬抑态度，还可以加强对“补足语”的肯定，同时贬抑除“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以外的其他属性或范围。“不就是+补足语”的强肯定性，同样具有广泛适用性，即可以用于表示已然事件、惯常事件和未然事件的小句中。如：

（40）a亚平宽慰他妈说：“……上海女孩里她还算好的，至少不虚荣。我又不是有钱人，她跟我的时候我也不富贵发达，不就是普通工薪阶层……她不照样坚持要嫁给我?”（六六《双面胶》）已然事件

b……我也不富贵发达，就是普通工薪阶层……

（41）a王蒙曾说过一句话：“什么叫伴侣？伴侣不就是旅伴吗？”我和王蒙在坎坷曲折的人生道路上结伴同行了40年。（方蕤《我和王蒙：风雨同舟40年》）惯常事件

b……什么叫伴侣？伴侣就是旅伴……

（42）a只是，我的这几个叔叔是不肯好好过日子的，若只是养着他们，不就是每天三顿饭吗？还能把我们吃穷了吗？可是，他们还要出去看戏。（林希《婢女春红》）未然事件

b……就是每天三顿饭，还能把我们吃穷了吗……

例（40）属于已然事件，a句“不就是普通工薪阶层”，比b句的“就是”更加强调了他那时候不富贵不发达的落魄状态，同时表达了亚平对自己那时状态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41）属于惯常事件，a句“不就是旅伴吗”，比b句的“就是”加强了对“旅伴”这一定义的肯定，同时表达了王蒙对这一定义以外的范围性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例（42）是未然事件，a句“不就是每天三顿饭吗”，比b句加强了对“养”这一定义的肯定，同时表达了言者对这一定义以外的范围性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以上三组例句，b句中把“不就是”改为“就是”，a与b两句意义未改变相同，但a句使用“不就是”的语势（force）强于b句使用“就是”，a句更能突出语气功能，表达言者的贬抑态度立场。

结语

普通话中“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可以表达言者的贬抑态度立场，该结构可以与“吗/么/嘛”共现，用在反问式句类中能加强对“补足语”的肯定，同时贬抑除“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以外的其他属性，或者是前文语境提到的特性。还可以用在陈述式句类中，能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的重要性、价值性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该结构还可以与“个/一个”“说到底”“有/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共现，都能表达言者对“补足语”所指内容或现象的价值性、重要性进行贬抑的态度立场。

当“补足语”表示具体事物（人物）时，可以表达言者对该事物地位、价值、重要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当“补足语”表示行为时，意为实现这一行为动作的困难程度很低，能表达言者对这种低困难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或者表示这一行为动作造成的影响的很轻微，表达言者对这种低影响程度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当“补足语”表示数量义时，能表达言者对这个数量义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当“补足语”表原因和目的时，能表达言者对除该原因/目的以外的小范围性的主观贬抑态度立场。

“不就是+补足语”结构对听话人而言具有反预期性；此外，还具有广泛适用性，能用于表示已然事件、惯常事件和未然事件的小句中；具有强肯定性，在表达言者贬抑态度立场的同时加强对所持观点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