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石油公司的复苏与转型之路

贾京坤，邱 晓，朱 英，谈 捷

（中国石化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有限公司，北京 100029）

2022年世界面临的气候挑战、经济动荡、政治极化和病毒迭代等纷乱变局依旧，这既是宏观环境之变，也是能源行业发展态势之变。国际石油公司的走势已从2020年开始发生明显改变，全球油气行业都经历着一场能源结构与发展方向的转变。基于国际石油公司2022 年战略动向和经营业绩变化，本文深入分析各大石油公司起势复苏后的表现，梳理变局中的破局之路，并剖析其中潜藏的原因和趋势，为我国石油企业提供决策参考。

1 见微：不同阵营共追“价值”保障

在动荡的油气市场中，石油公司紧握手中的资源优势，近两年实现了超预期的复苏（见表1）。500 强榜单全面回归，沙特阿美重获全球最赚钱公司称号，巴菲特对石油板块再度重仓，各大公司报告井喷式业绩。其中，2022年埃克森美孚年度收益高达576 亿美元，创造欧美石油巨头历史上最高利润，单是在第三季度的92天里，该公司每秒赚取的利润就高达2 473美元，直逼苹果同期的盈利水平；BP受俄乌局势影响，不得不承受了约240 亿美元的资产减值，但其重置利润也高达277亿美元，同比增加116%，创下了该公司成立以来的盈利最高值。这些迹象表示石油公司已跳出早先普遍担忧的“生存困局”，行业的竞争与发展环境正朝着利好方向不断行进。

表1 2022 年国际石油公司经营业绩与上游规模

但伴随创纪录利润的却不是投资大幅增长，这一趋势与前几次油气价格高企时期形成了鲜明对比（见图1），资本支出数据显示，石油公司一直在削减成本并严格控制现金支出。虽然下半年支出略有增幅，但仍保持在2022年初的计划范围内，大部分额外资金集中在可以短期内开始生产的项目，或加快已经在进行的项目。2022年仅油气勘探开发领域创下1.4 万亿美元自由现金流的纪录[1]。

图1 2002—2022 年国际油价与石油公司资本支出的关系

基于国际石油公司经营现金流的分配情况（见图2）发现，近45%的现金流出用于股票回购与派息。其中，埃克森美孚2022年公布的未来回购计划高达500亿美元，雪佛龙宣布了750亿美元的回购计划，两者的回购规模均超越了2008年多家石油巨头回购总和的最高纪录460 亿美元，更是2014 年合计210 亿美元回购金额的2 倍之多。股息上涨、股票回购，一方面的确有利于公司赢得投资者的信心、获得资本市场的青睐，另一方面也是股价支撑的重要推手。分析发现，为了保有应对市场跌宕风险的防范能力，各公司选择了优先修复资产负债表，将另一部分约18%的现金流出用于偿还债务。

图2 2022 年主要国际石油公司经营现金流分配

将充裕的资金更多地用于债务偿还、高额回购与派息，而非支出增加、扩张主业，这种现象并不是国际石油公司在赚钱后选择了“躺平”，而是在当前局势下避免再次陷入“油价反弹—大幅增产—供给增加、市场饱和—油价下跌—再次被迫减产”恶性循环的决策。毕竟从供需来看，当前政治局势动荡带来的能源供应紧缺或许是短暂的，而经济形势严峻带来的需求收缩似乎就在眼前。同时，面对动荡的金融市场，各公司选择在当前油气行业相对健康的时期进行债务清减、股东回馈，来提升企业抗风险能力，也可谓是理智选择。在能源转型、气候应对等大方向并未改变的情形下，基于对长期趋势的预期，结合形势多变的当下，各大石油公司选择了在“稳定”的战略中推进发展。

2 洞势：形势多变但求战略稳定

2.1 “稳定”的油气战略

随着油气行业整体回暖，目前的供需形势提振了行业信心，大部分石油公司目前仍将维持中短期的油气增长战略（见图3），预计未来5 年内主要国际石油公司油气合计产量将以2%～3%的复合增长率增加，原油产量将早于天然气实现产量达峰。

图3 国际石油公司油气生产计划指标目标

虽然全球上游投资水平缓慢回升，特别是在石油公司采取的“开源节流”成本控制策略和缓慢攀升的谨慎投资策略影响下，石油公司上游支出增幅相对较小，但仍保持了一定幅度的勘探新发现与成熟盆地扩边带来的储量增加。造成各公司探明储量下降的原因，一是低油价带来的储量大幅修正和资产减计；二则应归因于国际石油公司持续推进的上游“归核化”战略，优化上游资产组合。在该战略框架中，2015—2021年，五大石油巨头共主动出售了超830亿美元的上游资产，并在2022年俄乌局势中被动退出了在俄业务。另外，这一战略除了追求经济效益的提升外，还逐步将环境因素考虑在了优化标准当中。

总体来看，国际石油公司上游资产聚优聚核特征越发显著，实现资产类型与地理区域的双集中，并且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见图4）。非常规、深水与LNG依旧是未来增产的重点。

图4 主要国际石油公司产量增长布局

非常规领域仍是埃克森美孚、雪佛龙、康菲等美国油企未来增产的重要支柱。同时这些美国石油巨头表现出收缩全球业务版图的趋势，更青睐于本土区域的油气资源，其2023年度投资预算大部分计划用于美洲区域。

在深水领域，资源发现方面，近10年新发现的大型油气田中深水油气田数量占比67%、储量占比68%，预计到2030年全球深水产量将是2022年的1.6倍[2]；在经济效益方面，全球深水项目盈亏平衡点已降至35～47 美元/桶，据估算，油价保持60 美元/桶时，深水项目的平均内部收益率可高达24%；气候变化方面，碳排强度不断下降，逐步控制在15～17 千克二氧化碳当量/桶油当量范围内。石油巨头都将深水资源作为未来中长期的重要接替者，不断加大深水领域投资，推进勘探转开发，即将储量大发现转换为产量效益。预计到2030年，五大石油巨头加上埃尼、挪威国油和巴西国油，深水产量将达到全球总深水产量的65%以上。

在天然气领域，石油公司将该业务作为转型的发力点与重要桥梁，特别是在当前供应紧张的情况下，其战略地位得到持续强化与提升。一方面，各公司的天然气产量目标明确，占比持续攀升；另一方面，不断布局LNG相关业务。特别是像埃克森美孚、康菲等公司，其天然气占比虽然没有像欧洲石油公司甚至雪佛龙那样持续攀升，但并不影响他们在LNG市场的主要地位。目前埃克森美孚正在开发每年约1 200万吨的液化能力。在这一领域，国际石油公司不止于从气源向LNG业务延伸，正在从液化能力建设逐步向船运能力、终端销售能力扩大，进而拓展到天然气发电、天然气化工业务等，迅速形成天然气业务链一体化的形态[3-4]。

2.2 “稳定”的低碳战略

俄乌局势似乎一度导致低碳化出现“开倒车”的现象，但长期来看并未阻碍全球的能源转型，甚至还有助推功效。近期，部分国家上调了可再生能源目标，利好政策有所增加，而国际石油公司业绩大幅增长也可能触发了暴利税征收。从政策法律、制度规范、资本转向到企业内部股东态度等各方面，对石油公司的低碳转型压力都未解除，各项挑战甚至推动国际石油公司制定更加严格的减排目标。

在这种内外部环境下，国际石油公司低碳投资规模持续扩大，2022年五大国际石油公司低碳业务投资占比均已超过8%，其中，道达尔高达22%（见图5）。近期埃克森美孚、雪佛龙进一步追赶欧洲同行步伐，接连增加了低碳支出，埃克森美孚将早先计划到2027 年累计投资150 亿美元提升至170 亿美元，雪佛龙也将低碳投资提升至20 亿美元/年以上。近年来，在新能源、新领域的快速布局和新技术的获取多是以资本输出、互惠式发展模式为主导，从而促使石油公司在低碳领域的收并购、风投和合资交易持续走高。投资类型呈现出多元化与差异化、电力业务链相关交易以欧洲公司为主体等特点，而2022 年碳捕集、封存（CCS）/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相关交易有所增加，也预示着接下来发展的新方向。

图5 2022 年国际石油公司低碳业务投资对比

本文从净零目标完成情况与低碳业务盈利状况两方面来评估目前转型的效果。一是减排方面，国际石油公司在范围1 ＋2（直接排放＋间接排放）碳排放降幅维度中都有明显进程（见图6），BP和道达尔超额完成了阶段目标；而范围1＋2＋3（直接排放＋间接排放＋其他间接排放）的减排速度较慢，虽然在全范围减排幅度中前期目标较小，但埃尼2021 年相比于基准年只实现1%的减少、BP基本与基准年持平，这表示石油公司仍需继续提升低碳举措的实效。二是利润贡献方面，现阶段低碳业务已实现正向的经营现金流，但净现金流仍为负值，处于相对亏损的状态，需要传统业务输血扶持。预计需要5～10 年有望扭亏为盈[5]，实现正向的现金流贡献，真正意义上打造出第二增长曲线。

图6 国际石油公司范围1＋2 碳排放降幅对比

3 入里：多维考虑探索“破局”之路

从“业务竞争力”和“行业吸引力”两个维度出发，基于2022 年的业绩、竞争与发展趋势，对中短期内国际石油公司的战略发展方向做出如下预测：

一方面，判断国际石油公司中短期油气战略方向是求稳求细，即各公司对上游资产组合持续优化的进程不会放缓，将在保持勘探开发力度的同时选择在细分资产、细分市场继续深耕。首先，国际石油公司于2022年基本完成了债务偿还、去杠杆化的任务，接下来预计充裕的现金流将会流向股东回报与资本支出，即更多公司将提升投资额度，但较难出现一次性大幅提升的可能。石油业务领域，美国油企和资源国国家石油公司，包括我国的油气公司对新产能将保持投资力度，但考虑转型压力和地缘政治影响，重点选择优势领域资产发挥主导地位；而欧洲石油公司将维持现有发展力度，但多选择细分市场继续专业化作业，预计大概率在大西洋两侧深水领域进行勘探开发等；BP将继续减少在石油领域的投资。天然气业务领域，大部分石油公司该领域相关业务都会加速，欧洲公司继续坚持天然气业务链条一体化的布局；美国公司如埃克森美孚、康菲等则将进行LNG领域的扩张，预计将超过他们在气源方面的勘探开发投资增幅；巴西国油预计会选择退出部分天然气业务。另外，对于俄罗斯的油气公司，其行业吸引力相比于以往降低明显，预计会继续投资以保持其行业活跃度，但支出幅度会有所下降，大型项目存在停滞不前的可能，尤其是天然气领域。

另一方面，国际石油公司中短期低碳战略的大方向则是“求稳求立”，根据现有规划目标持续平稳推进目标领域，不断进阶。在对国际石油公司低碳战略的预测中，为了保证对油气公司在低碳行业发展客观判断，本文特别在研究对象中加入了可再生能源公司中的佼佼者。研究发现，以可再生能源发展为主的欧洲石油公司逐步成熟，与可再生能源公司的差距正在缩小，通过对比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目标可以发现，像道达尔、BP等公司有望跻身前列。预计未来欧洲公司将持续扩大相应投资，但重点并非早期资产收并购扩增扩域方面，而是在技术研发方面，更利于其争取该领域的主导地位。同时，欧洲石油公司所追求的是业务价值链条的一体化发展，不仅局限于发电环节，还涉及电池、储能、充电桩等电力基础设施建设、以及终端销售与工业供能等使用应用环节，不断推行“电力多元转换”“能源即服务模式”等。在CCS/CCUS万亿美元细分市场中，投资显著增加，相关业务链条及新型商业模式将加速发展。这主要是受美国企业不断加强的净零目标影响，特别是受美国45Q 相关政策以及其他地区支持性法规的推动。另外，除了美国油企，为了稳住上游发展基本盘，预计其他石油公司也会在CCS/CCUS领域发力，2023年相关收并购、风险投资等交易会增多。我国石油公司在政策制度规范下将聚焦于主责主业的降碳业务，氢能和CCUS 等新业务仍是重点，同时绿电的规划使用需要进一步明确细化，整体而言将逐步向能源洁净化、生产低碳化、设施电气化、资源配置灵活化不断推进。

4 启示与建议

一是利好环境下持续坚守审慎投资战略，开展有效的逆周期操作，坚持差别化投资策略，增强生产经营活动韧性和应变能力。我国石油企业需在利润不断走高情况下减少投机性操作，稳步推行现有战略规划，严防债务风险，守住现金流生命线，以确保拥有稳健的资产负债表，不断加强财务实力和业务弹性，预留融资空间，以期从容应对周期不断缩短的市场波动。“十四五”期间，国际油气市场高位恢复，能源转型继续加速，即使目前油气价格高位波动，仍需维持慎重的投资策略，关注项目回收周期、回报率及项目所在国家地区的政治经济风险；同时降本增效、提升企业韧性，提高因油价变动适时调整投资及成本预算的灵活性。

二是持续优化资产结构，提升资产效益和效率。我国油企的上游业务需逐步剥离非核心业务，简化资产结构，不断提升资产集中度，不断提高投资效率，大幅降低桶油投资成本，并提前进行资产优化和市场布局。而对于热度持续的新能源领域，则需保持冷静，谨慎布局投资，结合自身优势发展新业务、新产业。

三是协调好新老业务的平衡发展。我国石油企业一方面仍需保障我国能源安全、突破上游发展瓶颈、提升资产创效能力，特别是俄乌局势对全球能源市场带来冲击，需找准形势缓和、油气溢价降低等时机快速布局，高质量开展传统业务。另一方面，做好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优化与平衡工作，注重新领域的国际合作趋势，厘清核心战略、重点领域和风险投资发展方向，进行差异化、多元化、生态化战略布局，构建能源化工产业发展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