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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背景下云南农村的语言生活
——基于昭通市的乡村调查

2023-10-07阳,蔡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普通话方言家乡

李 阳,蔡 丹

(1.昭通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2.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实施乡村振兴,是推进“三农”现代化的重大战略。它给乡村的生产、生活、治理和生态带来了一系列巨大的变化,凸显了乡村人才振兴的重要性。要提高农民的基本素质,使他们能够适应现代化发展进程,就必须提高他们的语言能力。首先,语言作为人全面发展的基本能力,它的交际功能和思维功能属性使其直接影响人们的交际和社会活动。其次,语言的社会性决定了语言能力的高低会对人的社会交往、关系建构以及文化的继承发展形成深远影响。它的经济特征也赋予了语言能力给人力资本带来增收增效的功能[1]。因此,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发展教育,尤其是语言教育,这对于提升农民人力资本、发展乡村内生优势具有重要作用[2]。而发展教育的前提是全面和科学地认识当地的语言现象,找出现象背后的深层次社会因素。付义荣[3]曾就中国农村社会语言学研究做出总结,“现有的成果不足以体现中国农村社会语言学应有的学术价值。相对于中国农村社会的快速变化,中国农村社会语言学的研究显然是滞后了”。目前关于语言生活的调查研究,主要集中在少数民族地区,关涉民族语与国家通用语,对中国最为普遍的乡村汉语方言言语社区缺乏关注。这与乡村振兴战略的总体部署不相匹配。乡村振兴与乡村语言民生、乡村语言教育密切相关,因此,调查语言生活现状,理清事实,采取相应措施,不仅是学术的问题,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对此,本研究以乌蒙山区云南片区昭通市九县一区下辖的30 个行政村为研究对象开展语言生活调查研究,以期全面、科学地认识当地语言舆情,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初步的建议和思考。

一、研究概况

(一)研究对象

昭通,位于云南省东北部,是一个集山区、革命老区、民族杂居区为一体的地级市,也曾是全国贫困人口最多、贫困程度最深的地级市。全市11 个县(市、区)中就有国家级贫困县10 个,其中深度贫困县7 个;贫困村1235 个,深度贫困村691个;贫困人口高达184.37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34.55%,超过云南省全省贫困人口的四分之一。随着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昭通市与全国同步实现全面小康。根据官方数据显示,2021 年昭通市人均GDP 为28709 元,是云南省16 个市州最低,与前一名的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相差8365元。可见昭通市的经济发展水平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由此,昭通市实现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路径在省内甚至是国内都将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与代表性。

(二)调查方法及问卷结构

本次调查主要采用问卷调查、实地观察和访谈的方式。调查乡镇的选择以随机抽取为主,共涉及乡镇30个。调查共计发放问卷3120份,回收有效问卷2892份。其中,男性1307人,女性1585人;12~17 岁37 人,18~29 岁887 人,30~49 岁1505 人,50~65 岁404 人,66 岁以上59 人。文化程度方面,没读过书的占6.6%,小学占25.4%,初中占29.4%,高中及中专占10.4%,本科及大专占26.4%,研究生及以上学历占1.8%。从事职业方面,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占16.8%,企业人员占7.9%,个体经营者占10.4%,农业劳动者占18.3%,务工人员占25.6%,学生占4.8%,无业人员有16.2%。访谈主要涉及村民对语言使用与语言教育的相关看法。因为笔者是昭通学院的一名英语教师,任职期间教授的许多本地学生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继续从事教师行业,受益于此,笔者能顺利融入各研究地点,得到当地村民的信任,从而保证收集数据的真实性和准确性。

二、研究结果与讨论

综合现有研究,语言生活的调查应包括语言文字在不同类型社区、相关领域和特定群体中的使用状况,以及不同群体的语言态度和语言认同等内容[4]。因此,本研究对语言生活的调查主要从语言使用、语言态度和语言能力三个方面展开。

(一)语言使用

个体在不同场合的语言选择与语言使用可以反映出该地区不同语言的社会地位与价值表征,也是语言生态的直接体现。本研究主要从公共领域和家庭领域展开调查。

1.公共领域

村民们在公共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能反映出当地不同语言的语言活力。从表1 的数据可知,村民们在菜市场、小卖部、餐厅饭馆这类非正式语境中使用地方方言的比例远远高于普通话,而在行政机关、医院诊所、学校等正式语境中虽使用普通话的比例稍高一点,但仅有在学校时,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超过地方方言。值得注意的是,网络这种介于正式语境与非正式语境之间的特殊场合,村民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比预期高出许多。

表1 公共领域语言使用情况(单位:%)

经过进一步访谈了解到,大多时候村民的语言选择会随交际对象变化而发生改变。网络语境中的交际对象遍及各地,为了更好进行沟通,普通话是最好的选择。甚至有不识字的村民表示,自己语音聊天时,有时候也不得不说两句不标准的普通话。可见,互联网颠覆了乡村地区的语言传播载体,对乡村地区的普通话推广有一定促进作用。与2020年江苏省苏中三市的乡村语言调查[5]相比,在昭通市九县一区的乡村调查中,发现普通话的使用比例仍有较大差距。这也与两地的经济与开放程度密切相关。

调查公共领域的语言不文明情况有助于了解当地的乡风文明建设。根据表2数据可知,非正式语境中如菜市场、小卖部、餐馆等的语言不文明情况较为突出。语言是人类社会的重要文化载体,它的文明与规范程度充分反映出整个社会发展的文明程度,也是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关键内容。加强村民的语言素质教育、促进语言文明的回归对于和谐社会的建设大有裨益。

表2 公共领域语言不文明情况(单位:%)

语言景观在社会语言学中是指公共语言标牌上的语言使用[6],课题组在研究过程中也关注到各村镇的这一语言现象。相比其他发达地区的乡村语言景观,昭通市30 个乡镇的语言标牌以国家通用语为主,少数辅以汉语拼音,极少数也会附有英文翻译,整体上看较为规范。街上的小广告和各种招牌上的语言错误较以往少了许多,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近几年开展的爱国卫生运动。

2.家庭领域

不同于公共领域中有正式与非正式语境的区分,家庭领域中的交际更多是非正式的。因此,考察家庭中成员间的语言行为对于观察语言的代际传承与语言活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由表3可看出家庭成员会根据交际对象做出不同的语码选择。整体上对家乡方言的使用倾向显著高于使用普通话,随着家庭成员的辈分降低,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也逐步上升。但和子女、晚辈交流时仍有超过70%的村民选择全使用方言或以方言为主,基于近年来农村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大力推广背景,这一高位比例值得进一步关注分析。

表3 家庭领域语言使用情况(单位:%)

表4 语言态度评价(均值)

(二)语言态度

语言态度是语言使用者对语言正面或反面的情绪表达,与语言使用者的文化背景、社会认知密切相关,也是日常活动中语言使用的外在表现。本研究将从好听度、亲切度、有用程度和有影响力四个维度对其进行调研。

由表中可以看出,村民们对家乡方言持有较高的语言评价,无论是好听度、亲切度、有用程度和有社会影响力都胜于普通话,对英语的评价最低。这与2015 年云南永胜县他留人的语言态度调查[7]、2017 年云南云井村村民的语言态度调查[8]等多数相同类型研究的结论并不一致。以往研究中普通话的有用程度和有影响力方面都是绝对高于家乡方言的,大多时候还高于当地民族语言。针对这一差异,笔者在访谈中找到了原因。

笔者:为什么您会觉得家乡方言有用呢?

访谈对象3:肯定有用啊!一天在乡坝头(乡下),哪个说普通话哦。

笔者:那也只是在乡镇嘛,那您去县里、去市里面说不说普通话呢?

访谈对象3:就算去市里面说方言他们也听得懂的啊,完全没得影响!而且我这个年纪还学啥子(什么),整个昭普,旁边人都笑你。

笔者:那您怎么理解家乡方言的影响力呢?

访谈对象3:有用么就是有影响力了嘛。比如说,我在外地克(去)买个东西,人家一听我说话就认得我是哪点的人,就跟我多摆(聊)哈,这个还不算有影响力满(吗)。

通过访谈,笔者发现部分村民对“有影响力”这一观点存在误解,并在一定程度上将其等同于“有用程度”。对一些村民尤其是较年长者来说,他们觉得自己将来一辈子都在乡下生活,且家乡的开放程度不高,外来人口也较少,对方言使用的依赖助长了他们对方言的积极评价,也由此看出昭通市的家乡方言仍保持着较高的语言活力。村民们对普通话的语言态度虽不及家乡方言,但在有用程度和有影响力方面也几近持平。就家乡方言的未来发展方面,59.4%的村民对其持积极态度,仅有6.6%的村民认为不久的将来会没人再使用方言。通过进一步的相关性分析发现,受试者的年龄和文化程度与他们对普通话和英语的态度呈显著相关关系,但与对家乡方言的态度无显著相关。

语言期望是个体对下一代的语言教育期待,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受试者的语言态度。一般说来,对于越是期望学习的语言,对其的评价也会更积极。根据调查结果显示(见表5),村民们对普通话、家乡方言和英语的期望值都比较高。根据高低排序,普通话>家乡方言>英语,村民们对普通话的期望最高,对英语学习也表现出了较高的认可度。这一结果与上文的从功能和社会地位角度对语言的评价结论不太一致:尽管从功能和社会地位角度看,村民们对普通话和家乡方言的评价几乎一致,但从子女角度出发,还是能明显看出受试者对普通话的高度认可,这也从另一个角度看出村民们对家乡方言的复杂情感。家乡方言在情感上的优势让村民们不太愿意承认普通话更有用、更有影响力,但涉及子女教育时,他们也不得不认可普通话的高语言地位。同时,村民们对是否学习家乡方言持“无所谓”等消极态度的比例明显高于普通话与英语,这也是将来在农村地区推广应用国家通用语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三)语言能力

研究主要从听、说、读、写四个维度考察村民的普通话、家乡方言和英语的语言能力,以及与其相关的语言学习与语言需求。从表6 可以看出,村民们对家乡方言掌握得最好,其次是普通话,在听、说、读、写四个方面都有超过六成的受试者表示自己比较熟练或很熟练,最弱的是英语能力。年龄和文化程度同样是语言能力的主要影响因素。年龄越大、文化程度越低,普通话和英语能力的自我评价越低。

表6 语言能力评价表(单位:%)

研究发现,村民们学习普通话主要是通过观看电视节目等方式自学(62.7%),其次是通过学校教学学习(58.6%)和向身边人学习(53.3%)。此外,有28.4%的村民表示是在村镇文化活动中进行学习,同时还有17.8%的村民表示没有学习过普通话。就学习普通话的困难而言,发音不准是排在第一位的,超过七成的村民表示普通话的发音很困难;其次是词汇和语意,超半数的村民表示不知道应该选哪些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也体现在村民的学习需求当中。就“希望加强普通话哪些方面的学习”,77.9%的受试者选择了沟通表达能力,其次是基本听说能力、书面阅读能力和网络语用能力。除此之外,有83.8%的村民表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己想学普通话,高于“保持使用家乡方言”(54.8%)和“学习英语”(49.0%)。由此可看出村民们的语言学习需求较高,对英语的学习需求也接近半数,这在未来的语言教育规划中也值得深入探讨。

上述调查呈现出昭通市九县一区下辖30 个行政村的语言生活实态。整体上看,推广普通话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果,体现出“双言并存、普进方退”的语言特点。在语言使用方面,公共领域正式语境中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较高,家庭领域中随代际传承,普通话的使用也呈现出逐渐增长趋势。在语言态度方面,村民们对普通话和家乡方言都持有较积极的态度,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当地村民对家乡方言的强烈情感,让这一地区的家乡方言保持了较高的语言活力。在语言能力方面,村民们对普通话能力的自我评价较高。同时也表达了强烈的学好普通话的需求,对英语能力的提升需求也反映出村民们对英语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尽管在公共领域中仍然存在一些语言不文明现象,但也主要发生在非正式语境。爱国卫生运动的开展不仅改善了生活环境,也大大改善了语言生态环境,语言文字使用不规范、文字信息内容不健康的现象较前些年已有显著改变,促进了乡风文明建设。然而,在未来的语言生态建设中,也存在着一些需要妥善解决的问题。

三、乡村语言生态建设路径

语言生态建设是指通过了解特定言语社区中对不同语言的态度意识与使用状况,并在此基础上减少、消除语言生态中的不和谐因素,维护语言生态的和谐[9]。其中,不和谐因素主要包括不同语言间的关系不融洽、语言自身发展受阻、语言政策不合理、语言法规不健全、语言标准不统一、语言选择莫衷一是、语言使用混乱无理等[10]。由此,语言生态建设从另一个视角来看,与语言规划的诸多方面盘互交错。借助著名学者Spolsky[11]的语言规划理论分析框架,语言规划活动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发生在特定语言环境之中,包括语言意识、语言实践、语言管理三个板块。语言意识是对语言、语言使用以及语言价值的认知,语言实践是指长期、稳定的语言使用,语言管理是为了影响和干预语言意识和语言实践而采取的具体行为。因此,本研究将从关注言语社区的语言意识与语言实践为着力点,对语言的地位、能力、价值和意识做出正确的调整和引导,助力乡村语言生态建设。

从语言实践的角度,语言的使用主要发生在公共领域和家庭领域。公共领域的语言使用包括村民们在公共场所进行交际活动时所作出的语言选择、语言使用能力、乡村语言景观的文字使用以及网络语言使用等。虽然调查显示村民们的普通话能力有所提高,但仍需进一步解决交际能力弱、普及不充分的问题。首先,要处理好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形成以普通话为主导的语言生态格局,兼顾普通话推广普及的范围与质量,以人才培养为目标导向,重点关注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的正确得体表达能力,对各类实用语体的学习运用能力,以及对不同媒介的语言信息处理能力。基于语言负载信息的不同,对村民进行有针对性的培训,提升他们的语言知识技能,通过个人的发展提升助力人才振兴,更为乡村振兴提供充足的动力与后劲。其次,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中青年对设备的过度依赖导致书写能力下降,老年群体由于文化程度低、接受新事物能力弱,这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加强特定人群的语言服务研究,提高他们的新媒体语言能力迫在眉睫。再者,学校作为公共领域中语言习得的主要领域,它的语言环境建设也值得重点关注。语言环境对青少年的语言意识培养有较大影响,当生活中形成以普通话为主的语言氛围时,在很多公共场合人们也会比较自觉地选择使用普通话。基于上述方面,语言规划可以从语言功能规划理论出发,聚焦语言服务,管理好言语社区中的各种语言现象在各功能层面的价值和功用,解决其中的语言生活问题,促进语言生活和谐[12]。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家庭领域的语言生活与乡村语言生态密切相关。李宇明[13]在分析语言生活层级时曾指出,家庭语言问题关系着家人情感,因此有必要对家庭语言学进行研究,并提供家庭语言指导。结合本次调查结果,家庭领域应重点关注家庭语言环境。青少年处于成长的关键期,已有研究表明,家庭语言暴力对学生的学习、人格、心理和家庭关系都有巨大危害。农村家庭作为家庭语言暴力的重灾区[14],亟需得到重视。帮助家长认识语言暴力问题的严重性,树立正确的教育观念,改善以往的语言粗暴式批评方式,有助于和谐家庭语言生态的构建。针对留守儿童的特殊现象,有关部门也应加强父母养育观念,督促父母与孩子监护人的沟通,做好孩子的语言教育规划,并对其进行持续的关注监督。除此之外,父母的语言意识对孩子的语言学习使用也有关键性作用。父母积极的语言意识会转化为对孩子语言学习的期望与投入,家庭域与学校域的共同配合,能为乡村青少年们创设一个使用普通话、认真学英语的语言环境,让普通话在乡村的普及率进一步提升,让英语教育尤其是基础英语教育得到更多重视,缩小语言教育差距。

四、结语

社会的快速发展带来了社会关系、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变化。通过调查,昭通市乡村语言生活呈现出积极发展的态势,但也存在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例如,语言教育规划问题,语言暴力问题,互联网时代给老年人带来的语言问题等。要进一步提高村民的语言能力,就应做到科学规划,正确引导语言生活健康发展。在今后的乡村语言生态建设中,还需进一步关注公共领域与家庭领域的语言使用,加强语言管理者与使用者的语言意识,提供多样化的语言服务,助力语言文明与乡风文明建设,进一步构建和谐语言生态。希望本文的分析和讨论能为我国农村语言生活研究与国家语言监测提供新的案例样本,对促进云南语言教育规划研究以及农村全面发展的研究实践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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