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传播学理的“兼容并蓄”
2023-10-07文_杨吉
文_杨 吉
[英]丹尼斯·麦奎尔:《新闻与社会》,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
英国当代著名媒体学者丹尼斯·麦奎尔在海内外新闻与传播学界声名显赫,影响力巨大。他的学说与观点超越国界,拥有众多支持者和追随者。就理论思想的被引证率和学界价值而言,麦奎尔也位列前茅。有学者就曾评价道:“如果说拉斯韦尔教授是大众传播学的奠基者,施拉姆教授是大众传播学的集大成者;那么,麦奎尔教授可以说是大众传播学体系的建构者。”相较之下,与麦奎尔是好友亦同行的格雷厄姆·默多克评述他更为中肯。默多克在2018 年麦奎尔逝世一周年之际评价他有着“风趣幽默的生活态度、兼收并蓄的治学理念、世界主义的学术胸怀”。此外,他还提醒人们,麦奎尔关于“媒体的社会责任”的产生背景、内在含义、面临的伦理困境等方面的见地将是未来研究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
这或许启发并构成了我们对于麦奎尔《新闻与社会》这部经典著述该有的态度。抛开一味地敬仰和单纯的权威膜拜,什么是麦奎尔的基本立场?哪些是他的核心观点?他对于“新闻与社会”方向的研究又有何种贡献?这是本书所带给大家值得思索的问题——尽管在此之前已有翻译出版的《大众传播模式论》《受众分析》《麦奎尔大众传播理论》,以及由他参与联合撰写的《传媒规范理论》,我们完全可以从这些作品中一探麦奎尔传播思想,也能大致勾勒出其理论体系的框架。由于《新闻与社会》的写作时间正处于麦奎尔的治学后期,并且他个人也大力转向“媒介社会责任与伦理”的考察,所以更代表了麦奎尔的收官之作和晚期学术集成。
文献显示,麦奎尔创作《新闻与社会》的直接动因是应邀为新闻传媒专业的大学生编写一份有关当代新闻社会学理论资料,但此后麦奎尔将其不断补充、完善,最终形成了一本体系完整、素材翔实、文字浅白和要点突出的专著教材。无疑,这部作品的面世在两个方面确立了新的典范。一方面,当全球新闻业受到技术变革和商业的冲击与挑战时,新闻业应当如何继续发挥对社会的治理建设和促进作用,麦奎尔提出了一种相对完整的理论建构。另一方面,麦奎尔以扎实的学术训练、深厚的理论功底,就新闻社会学中每一个典型议题、常见话题提供了综述范本,不仅如此,每个章节都提炼了要点,结尾均有总结和提升,以及随不同篇章附录的延伸阅读推荐,都让这本教科书颇具标杆意义。
在麦奎尔看来,传播学是关乎新闻存在本质的研究,即对我们如何借用新闻传播互相交流,并通过各种媒介建立起的传播空间来实现自我表达、集体思考与论辩,以及塑造社会凝聚力的研究。这意味着,传播学并不是一门自成体系的专深学科,而是一个势必与人文、社科紧密结合的交叉学问。事实上,这个论断既非独创也不新颖。倘若回溯传播学的发展历程,它一开始便与社会学有着不解之缘,包括诸多现代新闻传播的先驱,他们多半是社会科学背景出身,运用经济学、文学、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等知识滋养了传播学,并在客观上拓展了其学科图景。
新闻可以从不同视野和维度被研究,道理不言自明,就连麦奎尔都坦言,它可以从社会学、经济学、文学、政治学的角度进行。与其他学者不同,麦奎尔采取的是一个被他称为“宽视野”的切入视角。该方法旨在关注新闻的传播角色以及对社会的影响。“我们将新闻业看作本质上符合某种理想的目标和实践,但会因其所处的具体时间和空间不同而呈现出差异。”麦奎尔在书中写道,“本书的目的不是提出应遵守的裁定规则,而是找出新闻业内部和外部都已广泛认可的指导原则,同时寻求在经验或规范层面可以用于描述的理论,或者能够两者兼顾。”麦奎尔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能把欧美多国的新闻实验、经验研究和分析批判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成功开拓出一条综合的学理路径。而且,他的论证竭力避免偏见、武断、激进,致力于对传播现象予以全面、动态的考察。
与同样从社会学路子进入新闻传播研究的学者们相比,如盖伊·塔奇曼、赫伯特·甘斯、托德·吉特林、W.兰斯·班尼特等,麦奎尔追求的是“大众规范性的建议”,是一种“应然性的价值倡导”,而非像前述学者们过于关注实操层面,太过拘泥在微观的、局部的、职业的、技术的审视站位。也就是说,麦奎尔的“社会理论”为实证向规范的衔接,或者说现实和理想的弥合创造了可能。就像《新闻与社会》所力图呈现的,针对新闻传播学中不同学派的各说各话、观点交锋,它会在最大限度内综合各种说法,陈列其内在的差异,同时归纳出一致或趋同的部分。
从第一章《什么是新闻?它与社会如何关联?》开始,麦奎尔就有意识地在平衡各方的论见,努力让开放、多元、跨学科、对话性的风格贯穿其论证说理。他认为学术研究中只有摒除一切排他主义或独尊一术才能推进传播研究的拓展和创新。他曾说:“我们不仅要努力将定性与定量方法相协调,还要为那些没有什么一定之规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寻找一方沃土。”在这样的思维主导下,我们不妨以“新闻的起源”为例,看看麦奎尔是如何细致地整理、仔细地论述和细腻地推导的。他通过对新闻史快速、简要地回顾,提出“新闻与印刷术的发明以及17世纪初报纸的出现紧密相连。而它的崛起则显然与所谓的现代社会、城镇和国际贸易的发展变化有关”。他的观察与思考超越了单纯的欧美视野,将目光投射在东方乃至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此举明显摆脱了过去西方传播学者研究固有的认知局限、思想窠臼。麦奎尔写道:“新闻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现象,因其实践所处的国别、社会条件以及所选用的媒介手段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形式和文化。其所处环境和条件的差异,往往强烈地影响着本书所讨论的许多新闻理论问题。”我们不得不说,麦奎尔的突出成就和卓越贡献在于,他试图在改变一种可以被戏称为“盎格鲁-撒克逊”式的传播学话语体系,而使相关研究能在全球范围更具有普适性,也具有共通性,进而促成最大的底线共识。因此,不管是“新闻的社会责任”,还是“衡量新闻表现的原则”,乃至“搭建新闻业的分析框架”“社会对新闻业的问责制”“不断变化的媒介技术”等,麦奎尔均在简明扼要、点到即止地引述若干各家学说之后,会以平和的口吻指出它们之间冲突和交织的部分,并在最后的“结论”处用包容、容错的心态小心翼翼地推出自己的看法——不论是哪一种具体陈述,麦奎尔的“规范引导”和“平衡有术”都得以充分展现。
毋庸多言,《新闻与社会》是一本学理阐述深入浅出,但在理论涵养上又厚积薄发的著作。其可读性、易懂性与层次感、浑厚感相互成就,为新闻业的理想与荣耀作出了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