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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一夜吹乡梦

2023-10-06顾吾玥

新楚文化 2023年11期
关键词:乡土小说叙事策略女性形象

【摘要】《宝水》是70后作家乔叶书写宝水村乡村振兴的乡土题材长篇小说。乡土性与女性化是乔叶近年来在精神情节与地方元素两个方面的追求下发展的两个方向。小说《宝水》在新景观与旧风俗、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等方面阐释出新山乡书写的价值与内涵。它用富有女性特质的叙述語言为新时代下蓬勃发展的乡村着色,在保留乡村的地方色彩与地域特色的同时,展开新时代乡村振兴画卷的蓝图。

【关键词】《宝水》;乡土小说;文学景观;叙事策略;女性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1-0028-04

一、引言

在新世纪,随着现代化进程加快,乡村空心化、乡村人口老龄化、城乡弱融合等现象与问题不断跟着时代变迁与现代化转型展露出来。这意味着单向度从现代化角度出发的批判,抑或关于农业文明的挽歌,无法将乡村建设现实状况与未来发展方向进行圆融地表述或概括。怅惋姿态固然有其悲剧美学韵味,从现代性出发的启蒙意识亦有其引人深思之处。但现代化转型下的乡村复杂情态要求着新世纪乡土书写在揭露病苦后开出一张“药方”。这张药方沿着《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延续下来的人民性要求将关注的中心转移到农村主体与人民需求上,一路演进,将文艺人民性理论继承创新到一种新的高度。一批书写土地流转政策、扶贫政策、三农问题、乡村振兴战略的作品在复杂的乡村情态亟需现实表述与文化想象的情况下被创作出来。

而《宝水》是70后作家乔叶书写宝水村乡村振兴的乡土题材长篇小说,乡土性与女性化是乔叶近年来在精神情节与地方元素的追求下发展的两个方向。小说《宝水》在新景观与旧风俗、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与血肉丰满的女性形象序列三个方面阐释出新山乡书写的价值与内涵。

二、新景观的出现与旧风俗的延续

在城乡不断转型、融合的时代语境下,一些往常只出现在城市的景观进入乡村,在与乡土本身的特质存在交融后成为乡土的新型景观。这些景观为乡村增添的不只是现代气息,更有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囊括了多层次、多结构的内涵意义。而乡土也不是一味被侵蚀与损害的客体性镜像,在城市向它输入现代性价值时,它仍保留了许多其本身旧有的民风民俗。于是,新景观与旧风俗在乡村持双峰并峙的姿态并模糊了传统/现代的界限,增添了以往乡土文学不曾出现的美学范畴。

譬如“喇叭”是乡土文学中常出现的文化意象与文学景观。《野望》中的大喇叭不仅会播放响应时代号召宣传政策,还会播放村里人喜欢的唱丝弦;《玉米》中的大喇叭在向全村老少宣布严禁放鞭炮、打扑克的严禁令的同时,也向村支书王连芳传达养了儿子的“好消息”;《金谷银山》中的大喇叭一面邀请邻村来白羊峪放牧以促本土发展,一面播放歌曲《好日子》来满足人民精神以及娱乐需要;《湖光山色》中架在树上的喇叭播放着配合旅游业的楚乐;《战国红》里的大喇嘛提醒村民注意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所谓文学景观,是指那些与文学密切相关的景观,它属于景观的一种,却又比普通的景观多一层文学的色彩,多一份文学的内涵。”[1]喇叭作为随着科技发展生长于村口枝头的新景观,本身不仅内含着传递信息的功能,其中更包含着文化展示、权力运行、政策宣传等方方面面的作用。虽然喇叭本身拥有一定的科技成分,但喇叭的低科学含量使得早些时候的喇叭景观中仍飘荡着前现代的幽灵,从而未能和现代性画等号。譬如《玉米》中的喇叭仍旧在一种“重男轻女”的观念下向王连芳传递生儿子的“好消息”,成为父权制度的拥趸。《金谷银山》中也提到以前的村书记可以在大喇叭上骂娘,可见先前的大喇叭已被私人权利占有从而在权力运行下表达私人意志。

而《宝水》中有单独名为“喇叭”的一节,喇叭在以前的福田庄是一种特别威风的存在。随着时代变迁,一些喇叭被手机微信取代成为黑匣子。但依然有人坚持使用喇叭,因为村里不怎么看手机的老人更习惯听喇叭。新时代乡村振兴与乡土建设过程中,“以人民为本”的观念不会让村里的老人成为时代的弃子,乡村振兴者会关注到所有人的需求与需要,以人民为本位。那么应时代而出的大喇叭也注定不会成为城市化进程加快下废弃乃至消失的景观。与此同时,小说还展示了“蒜面条”典故的由来。因为村长忘了关喇叭,会计和小媳妇之间的事被大伙知道了。但作者似乎并没有作出道德审判的打算,事后小媳妇问的一句“你吃了多少蒜呀”[2]79为小说增添了民间野趣与原始生命力。现如今,大喇叭也被用来传递要用老学校布置村史馆的消息和文化先行等乡村振兴的概念,大喇叭已然成为被征召进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构建中成为官方性物件。小说中还描绘了“堵车”的现象,“堵车”或许在城市中司空见惯甚至令人烦躁,但却让乡村里大英泪光闪动。在以往的一些文学作品中,现代性或许被作为城市吞噬乡土空间的洪水猛兽遭人排斥。但在《宝水》中,“堵车”却是乡村振兴过程中乡村现代化的表现,也是在新时代乡土文学“山乡巨变”的现象化表达。除了堵车之外,随着城乡格局的变化,一同介入乡村的还有抖音等手机软件。秀梅等人常用抖音给自家店打广告,还和青萍一起开了“宝水有青梅”的抖音号。在与时代同频共振的新山乡书写下,作者不再采取或苦大仇深或悲天悯人的姿态去书写乡村,而是用贴近农民生活的笔调,细致耐心地书写新时代农村轻快明朗的农村日常。

虽然在城乡转型期间乡村出现了许多新的美学景观,但宝水也仍旧保留了许多旧有风俗。如小说中所言,宝水处处是典故,除了上文提到的“蒜面条”,还有关于龙王庙的传说。传说是注定缺席的历史变体的再展现,也饱含着丰富的先人智慧和文化内涵,融合了宝水村的前现代叙述与光怪陆离讲述下隐藏的现代主义因子。小说中还提到了请太公的习俗,请太公就是请姜太公,为了给建筑工地避凶驱邪。祭梁、祭拜、杀鸡、放血,每一个步骤作者写得不仅详细而且妙趣横生,生动展示着乡村民俗。饶有意味的是,村庄中撒的糖果里面还混杂着德芙巧克力。德芙巧克力是外来介入乡村的景观,也是赵顺豪气的表现,症候性地成为现代性进入乡村的符号。小说中书写的最具表现力与感染力的习俗是九奶的喜丧,九奶的葬礼由于丧事喜办,不是那么悲伤。小殓、大殓、守灵、入棺,守灵的人嘴里说着“新闻”,鞭炮最前,棺木落地,暖房之后人人洒土,大段的笔墨勾画着细致的“风俗画”。死亡不再是终结,而是落地生根,这根深深扎入民族血脉里孕育出无数生命生生不息。

旧风俗不只是明面上展现出的具有地域色彩和地方特色的民俗,还有在乡土血脉间流淌,只有贴近乡村大地的胸口才能听见其心脏跳动的民风。譬如青萍的奶奶很会“维人”,一直尽其所能帮助乡亲。青萍对这样的行为不能理解,但奶奶却是扎根在乡土中的。纵然青萍认为这害死了父亲的人情的锯子是痛的,但这你来我去的锯,锯不断奶奶深扎在福田庄的根,乡村中的邻里人情观念早就被深深镌刻在奶奶的骨血之中。所以即使作者对这些人情再难以忍受,也因为和奶奶保持着血缘间的纽带,而无法斩断与这把锯痛她的“锯子”的关联。“直到读到《乡土中国》,书里说籍贯是‘血缘的空间投影”[2]329,这是乡土历经千百年形成的稳固的熟人社会下的礼治秩序与差序格局间的人伦关系。

三、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创新

(一)第一人称叙事

《宝水》在叙事风格、叙事语言等方面与其他乡土小说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异,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显示着作者的匠心独具。小说采用的第一人称叙事,叙事者“我”因为其女性身份在叙述上有些区别于其他乡土书写的细腻。“她穿着件藕粉小薄袄,戴的却是浅绿碎花围巾”[2]135这样的语言渗透在小说中的方方面面。“是一条隧道,不宽,也不窄,不高,也不低”[2]11。作者明明可以直接说明这是一条正好的隧道,可她却选择使用了绵长的排比横向拓宽句子的长度,用陌生化的手法延长读者的阅读感受。这样的叙事方式不仅是作者在散文化叙事方向上的选择,更是突出了叙事者青萍的身份。她是报社出身,一个知识分子,一个重返乡野的人。故此,小说的叙述语言更偏细腻文艺。而小说同时也运用自由直接引语原生态地表现乡村里农民的语言风格。自由直接引语更为简练与自由,减少了叙述的干预与介入。“俺们仨来求你,就没有一星星面子?”[2]142知识分子之声、农民之声,不同的话语风格交融在文本里碰撞出喧嘩的人民之声。

(二)方言土语的运用

小说中还有一些方言土语的运用,除了典型的河南话“中”“卓”这个字的地方话也参与到了小说情节的构建中。青萍在象城读书的时候,有一次英语小考考了满分,喜极之下说出了一句“怪卓哩”[2]173,就是这句带着些许乡气的土话,让青萍遭到了同学们的嘲笑。也是这样的遭遇,让当时的青萍决定在家中也说普通话,父亲因此在家这个语言战场失去同盟。“我是异质的存在,我的土话则是确凿的佐证”[2]174,乡村出身的入城者因其身上的泥土气息被城里人视为他者。从《人生》到《浮躁》,在许多“城市——乡村”叙事模式下的文学作品中,这种浸透在血液里的乡土气质都笼罩在由乡入城的主人公身上,使他们产生薄茧下的自卑感。而《宝水》中年少的青萍也为此感到羞耻,在大家起哄青萍用河南方言说个段子时,青萍选择了唱英文歌。这一段少年往事的插入,不仅细致展现了乡土使青萍背上的成长的烙印与负担,也体现了入城者“在而不属于”的尴尬境遇,青萍承受的乡土之痛非乡土原罪,而是城乡转型之下的时代阵痛。而最终青萍将这种羞耻感转化为幽默感,这样的解咒不止来自青萍个人的心态转变与境界提升,更是因为时代发展下乡村的重振与复兴让人们意识到农村内含的生命力。

(三)散文化的笔调

散文化的笔调为小说提供了更多浪漫氛围,小说中多次写到的梦境,青萍本就是因为失眠症来到了宝水。宝水如同母亲的子宫一般提供青萍温暖的感觉,治愈青萍心中的顽疾,让往日许多理不清、想不透的事有了答案。而宝水治愈青萍的方式,除了用它的泥土滋养青萍,同时也用梦境填补青萍的伤痕。青萍与奶奶因为人情生出嫌隙,而青萍后来更因为父亲之死恨上了奶奶。之后在青萍与奶奶的通话中,青萍用刻薄的言语质问奶奶,而在奶奶弥留之际想要见青萍一面的愿望也因青萍的不愿而没有达成。奶奶这一辈子“维”住了许多人,却没能“维”住当时的青萍。而青萍却在奶奶的葬礼上大哭出声,也正是因为青萍在多重情感夹击之下的大哭,村里人都觉得青萍孝顺。他们不知道青萍是奶奶之死的“罪魁祸首”,如此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哭反而成了青萍孝的证明,这也可以看作青萍在叙事中对自己拉出的反讽弧度。从而也可以看出奶奶的死也是青萍的心病,也是青萍患上失眠症的原因之一。“梦的显意是隐意的一部分……要借助一定的编码规则和解码方式才能对梦进行解释和使接受的对象得到理解。”[3]青萍身处宝水却终究是个外人。青萍梦见的那条只容她行走的,薄壁一弹一弹的隧道,更像是一条重归母体的通道,是青萍重归婴孩时代的欲望展示,同时也是她对自我身份的重寻。

(四)死亡命题叙事

小说中还有许多死亡叙事,父亲的死、奶奶的死、九奶的死……死亡本就是人生命题的重要环节,也是文学中的重要母题,九奶的死是落叶归根的安然,奶奶的死是生者恨与愧疚的交杂,父亲的死是人生在世太多的意外与无解的茫然。而得了乳腺癌面临死亡威胁的七娘则告诉青萍,奶奶面对着她的恨,说“不闷着就中”。在这一刻,青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青萍经历的不只是爱与恨、疼痛与释然,青萍在眼泪中与死亡狭路相逢。这是人生哲学方面的死亡议题,而来支教的肖睿对村里的孩子进行了死亡教育,肖睿认为人都是要死的,死之后应该将自己的遗体捐献出去,这样的思想肯定与村庄里老一辈的传统思想不合,于是张有富媳妇与肖睿爆发争吵。肖睿认为村里人思想愚昧落后,而青萍则说要贴着风土人情来做事。最后一把香菜的冰释前嫌也说明现代与传统的思想在宝水村碰撞、和解、融合。

(五)多文体形式叙事

小说在叙述中还渗透进诗歌、曲子、歌曲、喊彩的词等多种文体形式,这些不同于叙事的文体形式,有些单独成段在文本间隙,有的穿插在人物对话之中,有的为文本增添诗意,有的丰厚了文本的文化内涵。比如路边店里播放的歌《闯码头》的歌词在小说中的集中展示,“不是哥哥不爱你,因为我是农村的”[2]323,歌词通俗而朴素,或许会被视为没有格调,但这歌词却真实地展示农村人面对着的困境,也符合、迎合了大众的趣味。作者不避讳将看起来没什么营养的歌词纳入文本,也是对乡土的本真面貌与强劲生命力的妥帖展示。小曹好日子铺床时念词儿的展示也极具民间风情:“进得门来喜洋洋,咱给新人来铺床……床神坐位,儿孙满堂!”[2]440全段词活泼明朗又对仗押韵,“龙凤呈祥”“日子洪亮”朗朗上口的同时包含着对新人最朴质的乡间祝愿。大英还告诉青萍,原词里的“状元举人”近些年还换成了“博士教授”,这也体现了时代的变迁对民间念词的影响。另外,喊彩内容的展示也别具风情。“东家日子真排场呀”[2]480“狮子耍的喜洋洋呀”[2]480每段四句每句都以“呀”结尾,喜庆热闹表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也问过假如是不兴喜庆的白事喊彩要怎么办,徐先儿说那有别的喊法:“日落西山还见面呀,水流东海不回头呀!”[2]480日落西山和水流东海都是自然现象,而还见面和不回头也通俗易懂地展示出逝者如斯的道理,这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语言,但其中内涵也充满了诗情与哲学、悲恸与苍凉。

参考文献:

[1]曾大兴.论文学景观[J].陕西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2(02):42-47.

[2]乔叶.宝水[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2.

[3]刘小平.梦的解析与王蒙《春之声》的创作解读[J].名作欣赏,2021(14):153-154.

[4]何晶.乔叶《宝水》:乡村内部蕴藏着一部丰沛丰满的小说[N].文学报,2022-09-15(003).

[5]郭玉生.中国当代乡土文学研究的突破与创新——评叶君《乡土·农村·家园·荒野——论中国当代作家的乡村想象》[J].绥化学院学报,2009,29(04):17-18.

[6]叶君.乡土·农村·家园·荒野——论中国当代作家的乡村想象[J].文艺研究,2006(07):17-26+158.

作者简介:

顾吾玥(1999.4-),女,汉族,江苏南通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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