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视角下政治传播的内在张力和消解
2023-10-06崔维维
崔维维
(1.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郑州 450001;2.河南警察学院,郑州 450046)
政治传播一直以来受到学术界关注,不同学者从多学科、多向度对政治传播进行全面而深入的阐述。 卡尔·多伊奇把政治传播当作 “政府的神经”[1],阿尔蒙德把政治传播当作 “政府的血脉”[2],李普曼则认为当代最为重大的革命不是经济革命或是政治革命,而是一场在被统治者中 “制造同意” 的艺术的革命[3]。 社交媒体时代,政治传播的概念、功能、形态、传播范围进行着不同程度的解构与重构,政治传播已经从 “第二代” 进入 “第三代”[4]。 社交媒体高选择性带来政治传播的两面性, “政治传播时时刻刻都可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既可以为时代的进步作出独特的贡献,也可能背离自己的价值本性,阻碍人类文明和人类社会的进步”[5]17。 由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狂欢,世界传播和政治秩序出现民主变异的困局[6]。 如何重建政治传播中的秩序已经是当下重要的政治议题[7]22。 当前对政治传播的研究包括三个视角:传播学视角、系统论视角、政治学视角。 本文结合心理学分析认知的两个层面有知、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探讨政治传播的边界与平衡。
人存在不可避免的无知,理性的作用之一在于认识到有知的限度。 苏格拉底 “常常主张自己没有知识,但是在某些场合又声称知道某些事”[8]53,苏格拉底承认自己对 “属人智慧” 的有知,而否认拥有 “超人类智慧”[8]56, “属人智慧” 即在受限定的领域获得知识。 “超人类智慧” 即人类智慧的完美性和整全性。 一方面,人类认知具有有知性,可以掌握某个特定领域的知识,同时人类的认知具有无知性,难以获得 “超人类智慧” ,人类难以做到无所不知,去掌握全部的、完美的知识。 另一方面,苏格拉底承认自己认知的局限性与无知,本身就隐含着有知的成分,即对自我认知限度的理性认知。 哈耶克则从知识分立论角度论述了由于知识的分散性,不可避免带来无知。 “真正的知识存在于个人之间,它们是分散的、不完全的、不明确的,有时甚至是相互冲突的。”[9]同时,知识是主观性与客观性的结合。 “我们的文明虽是个人知识积累的结果,然而获得这种结果,靠的并不是自觉地把所有这些知识集中在哪个人的头脑中,而是由于它包含着我们在并不理解的情况下使用的符号、包含着各种习惯和制度、工具和观念。”[10]人类认知不可避免存在有知性与无知性特征,有知与无知统一于人类认知,具有不可分割性。
伴随5G、大数据、算法等技术迭代更新,政治传播手段、传播方式日新月异,不可避免带来主体与客体双方向的认知加速, “经验与期待的可信程度的衰退速率不断增加,同时被界定为‘当下’的时间区间不断在萎缩”[11]18。 政治认知心理是影响政治传播活动的功能与效果的重要因素。 在社交媒体时代,政治认知心理的复杂性、多变性与认知的加速化、分散性相互叠加,为网络政治传播带来新的挑战与发展机遇。 政治传播领域有知与无知的类型、关系更加复杂,引发的政治效果具有 “好的可能性” 和 “坏的可能性” 。 政治传播的 “有知与无知” 不仅是具有现实性的经验性问题,同时也是理想的规范性问题。
一、政治传播的认知前提:有知与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类型
在社交媒体时代,有知与无知的线性对立条件被改变,有知可分为客观性有知、主观性有知。 无知可分为想象性无知、虚假性无知,有知与无知相互交叉在政治传播过程中,形成相互独立又有交界的四个平面,存在着多层面的竞争性关系。 同时,有知与无知可以相互转化。 有知越多,无知的领域也越多。伴随无知领域的扩大,人类对无知的探索也越多。在此情境下,人类认知从无知到有知,循环往复。 而有知与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类型与关系决定着政治传播的范围、功能与走向。
(一)有知在政治传播中的类型
客观性有知设定政治传播的范围与限度,使政治传播理性有序,主观性有知则使政治传播试图超出其圈定范围,扩展政治权力,使政治传播走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假象与幻象。
1.客观性有知。 政治传播客观性有知的涵义包括两个层面。 首先,从认知主体角度看,主体掌握特定领域的知识,对该领域的知识是有知的,而且受到理性的制约,主体会设定有知的界限。 其次,从认知对象角度看,政治传播中存在大量的具有理论性或应用性科学知识,在人类政治实践、传播实践活动中被检验、证明的知识,具有权威性、稳定性、真理性。 客观性有知是积极参与政治传播的基础与驱动力。
图1 有知与无知认知模型图
2.主观性有知。 政治传播主观性有知归因于政治传播参与主体存在的认知的差异性,而认知主体会基于自我认知系统对政治传播事实进行筛选、构造、解释, “所有这些客体都不是根据它们所具有的‘实在的’特性加以界定的,而是根据人们对它们的看法进行定义的”[12]90。 主观性有知会导致认知主体的傲慢与自大,具体到政治传播中会导致信息闭塞、偏听偏信,对自我政治传播权力、地位的极力捍卫,以及政治传播万能论的观点。
(二)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类型
政治传播中无知包括想象性无知与虚假性无知。 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 “让事情变得明晰清楚” ,后者 “只能让事情看起来变得简单容易[13]32。 主体携带刻板成见与印象参与到政治传播中。 想象性无知使政治传播乐观、有序的扩展,虚假性无知则使政治传播主体划定舒适区,产生悲观与无能感。
1.想象性无知。 想象性无知是好的一方面, “具有想象性质的无知,也就是诗人或艺术家的无知。 那是保留在成人内心的童稚般的澄明。 万物都具有一种新鲜、纯净、崭新而多彩的性质。 敬畏与惊奇便是从这种无知中流出的。”[13]31政治传播中想象性无知是使主体保持开放性、敬畏心的动力。 “澄明的无知把自我作为媒介,在感受接纳事物中放弃偏执的自我,避免任何信息给自身带来的刺激反应时以生物性本能保护自我的平衡。”[14]51想象性无知让主体设定政治传播中自我选择与判断的校准,避免盲目跟随与服从,好的无知是 “面向未来的无知” ,使政治传播处于与时俱进创新状态。
2.虚假性无知。 虚假性无知让政治传播的主体和对象产生无能感与无力感。 “虚假的无知是,当无知被当作免除责任的盾牌时,它同时也成了阻挡成长的盾牌。 它保护着我们,使我们不会产生新的意识,也不会认同人类的苦难与欢笑,这种新意识和认同是虚假无知的人所拒斥的。”[13]48虚假性无知使政治传播的参与者将无知作为借口、盾牌, “它是幼稚而非童稚” ,它极易 “把无能、软弱和无助当成美德。”[13]32无能感会转化为愤怒与焦虑,是政治暴力的认知来源。
二、有知与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正向功能
客观性有知与想象性无知是维护政治传播公共性、正当性、稳定性、民主性的基础。 两者通过在宏观政策传播、微观事件报道中相互交叉,共同设置权力的限度,以达成政治共识。
(一)设置政治传播权力边界
好的有知与无知形成政治传播的正当性与稳定性。 客观性有知强化政治传播的理性,想象性无知则通过主体的思考、反思、内省避免政治传播的权力过界。
客观性有知强化政治传播的理性。 政治传播的理性是维护政治传播正当性的基础。 客观性有知是使政治传播中的政治领袖、政治精英、意见领袖、草根民众意识到自我认知的限度,以理性的认知强化政治传播的理性。 政治传播具有对社会的整合和规范作用,从这个层面看 “是一架社会控制的机器”[15]33,以宣传社会公德和公俗良约,明确具有组织化和规范化的意识形态体系,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和良序运转。 政治传播多元参与主体的理性保障其参与传播活动是程序性而不是非程序性、有序参与而不是无序参与,以认知的理性确保政治传播以有序、理性为规制。
想象性无知增强政治传播的反省力。 从个体角度看,想象性无知作为连接轴让个体政治体验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并互相呼应,使无知变成了未知。 无知、有知的两者关系变成三者关系,无知、有知与未知,无知则存在于已知与未知中,使政治传播中的个体充满思考与反省,正因此无知成为个体回归、个体自我建构的力量。 从传播组织的角度看,组织内省力是个体内省力的集中与扩大,政党、社会组织在传播过程中通过内省形成自我约束,避免政治传播组织的自发性与盲目性。
(二)培育政治传播舆论公共性
好的有知与无知形成政治传播的公共性,客观性有知避免网络舆情的主观性、情感性、非理性表达,想象性无知是政治传播公共性的精神支撑,使传播过程、反馈过程的各主体以无知滋养敬畏心态,是展开公共对话与交流的精神桥梁。 客观性有知与想象性无知形成合力,使政治传播舆论吸纳广泛的、真实的民意。
客观性有知有利于激活民意。 客观性有知有利于增强草根民众的自信心,使民众从台下走到台上,从单纯的政治信息的接受者变成政治活动的传播者、参与者。 公众舆论是建立在理性的批判讨论和权力共享的假设之上,也是民意政治的前置开关。 社交媒体加速知识的分散化,使政治传播走出由权威控制的垄断局面,遍布于各个领域的草根民众的分散性与知识的分散性重合,增强其参与政治传播的知识底气与自信。 政治传播的目标是成政治共识,寻求意见 “最大公约数” ,有效 “制造同意” ,主观性有知为 “制造同意” 提供了认识论基础。
想象性无知有利于吸纳多元民意。 无知让人保持开放,通过自我选择与判断的校准,避免意见的排他性,实现政治意见表达的多元化、多维化。一方面,想象性无知有利于发挥政治传播沟通功能,可以激活与维护政治系统的信息流动、形成多种信息循环,搭建了民意上传的桥梁。 另一方面,想象性无知的精神性,穿透 “科层制” 存在的信息壁垒,有利于政治信息的表达,为处于政治边缘的底层民众提供了渠道,方便政治系统收集基层民众的政治信息,赋予基层民意 “可见性” 的可能。
(三)推进政治传播民主化
客观性有知明确政治传播的底线,想象性无知打造政治传播的理想与面向。 从民主政治形成环节看 “民主政治有两个最关键的环节,一个是授权环节,一个是限权环节”[16]。 客观性有知与想象性无知共同作用于不同环节,夯实政治民主的基石,培育政治民主面向。
客观性有知夯实政治民主基石。 客观性有知以真理作为认知的准绳,通过政治传播主体的自我约束与他者的监督,以达成各主体间的权力均衡。 “国家是伦理理念的现实——是作为显现出来的、自知的实体性意志的伦理精神,这种伦理精神思考自身和知道自身,并完成一切它所知道的,而且只是完成它所知道的。”[17]各个传播主体间以有知的伦理精神进行自我约束,在自我认知范围内行使权力, “个人在这里聚合并扮演着一个强大政治力量的角色”[18]20。 最终形成 “一个开放的社会,所有人民都可以参与决策,并能够接近媒体和其他存在政治辩论的信息网络”[18]22。 主观性有知与社交媒体的结合有利于 “国家和私人领域中间的一个缓冲地带,保护公众的私人活动不受独裁决定的非理性干预”[18]20。
想象性无知培育政治民主面向。 想象性无知是连结政治民主过去、现在、未来的精神纽带,无知成为面向未知的起点,避免在空洞中对未知的断言与行动,通过关切个人的情感、认知、行动,使政治传播从宏大叙事转向生命叙事。 “无知作为认知与思维中的媒介,调动与延伸了人的感官、知觉、意识、观念、思想与行为、行动,借由这些媒介在技术推动下的连接一切,让万物皆媒的实现成为可能。”[14]46想象性无知有利于政治传播从遥不可及走到公众生活中,以此激发公众参与的热情。 此外,想象性无知是构成传播主体自主性的精神动力, “人类主体在行动与决策当中,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会持续受到美好生活的想象所引导”[11]67-68。 社交媒体的出现,使公众想象性无知有了表达与聚和的渠道。 “新媒介的出现为积蓄已久的公众公共参与意识提供了展现的平台和活跃的机会。”[19]社交媒体时代,想象性无知使草根民众自主参与政治传播中的自主性,构成民主的广泛性的来源,推进政治民主化进程。
三、有知与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负向功能
美国著名政治学家达尔认为: “确切地说,任何人都能懂一些政治,但政治是格外复杂的事物,很可能还是人类遇到的最复杂的事物之一,如果不具备处理政治复杂性的技能,人们就会草率过分地简化政治,这就是危险。”[5]18主观性有知与虚假性无知在政治传播实践中的无限扩大与不加限制则可能会使个人认知与政治传播的事实与规律不相符,使政治传播走向过度乐观或过度悲观的两极,带来政治传播的 “坏的一方面” 。
(一)政治传播的权力化偏向
主观性有知使政治传播中处于权威地位的主体,可能滋生政治傲慢心理,无视政治活动的规律、政治传播的规律,以其拥有的政治、资本权力取代政治传播的公共性,使权力无序扩张。 虚假性无知的盲目蔓延则使权力失落的草根民众在政治传播中产生无能感、无力感,以无知为盾牌,以政治躺平应对权力的扩张,导致公民权利的收缩。
主观性有知容易导致权力拜物教。 如果完全无视政治传播的科学规律,主观性有知则可能催生政治主体认知的自发性与盲目性,以自我的认知支配政治传播活动。 权力是主观性有知的催化剂,政治权力主体、资本权力主体,忽略认知的客观性与理性,以主观的想象代替客观规律,以自我 “无所不知” 式的傲慢参与政治传播,以权力的逻辑替代传播的逻辑,以个体利益僭越于公共利益之上,导致政治传播的理性、公共性化为幻象,使政治传播丧失其监督、约束功能,沦为个人权力的工具。
虚假性无知催生 “政治躺平主义” 。 从个体认知角度看,虚假性无知容易使主体在舒适的、自己了解的领域活动,而对于自己舒适区外的活动则逃避,这是一种 “新异化” 状态。 恩格斯曾说: “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20]政治事务的复杂性、草根民众政治知识的不足,限制了其对政治事务的兴趣,甚至可能会使草根民众对国家、政治活动的情感变得冷淡,国家事务难以激起其好奇心与热情。 而政治权力的缺乏、政治决策影响力的微弱化会进一步加强草根民众的虚假性无知。 政治传播过程中,虚假性无知的无限度增长易使草根民众面对政治精英时容易受到 “匿名权威” 引导,放弃自我的独立思考判断能力,或主动或被动在政治传播中躺平,以消极的沉默和麻木作为一种政治抗争。麦克卢汉称这种自我催眠的形式 “自恋式麻木” ,即 “凭借这种综合症,人把新技术的心理和社会影响维持在无意识的水平,就像鱼对水的存在浑然不觉一样。”[21]
(二)政治传播的公共性幻象
主观性有知易使政治传播中的精英主体与草根主体的传播方式情感化、虚假化,政治意见极化,从而加速两者的分裂。 虚假性无知则容易导致草根民众以否定权威、对抗权威的方式掩饰无知。 两者的作用相互聚合、叠加,具有使政治传播从公共领域转变为抗争性领域的风险。
主观性有知过度扩张带来政治传播极化的可能性与现实性。 社交媒体时代,政治传播主体使用直观、感性、高情绪化的信息进行传播,以情感化作为共同经验替代公共理性,即以情感共识替代理性共识,以获得广泛共识达成政治议题下达或上传的目标。 “事实不再是媒体报道的中心,真相开始让位于情感、观点和立场;相较于事实与真相,人们更倾向于信任自己的感觉、情绪和情感。 换句话说,当情感先于事实、立场决定真相时,真相即便在场,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7]27政治传播活动围绕权力和权利的制约、平衡、互动展开。 一方面,公共权力滥用就会传播虚假信息;另一方面,社交媒体加速知识的分散性,草根民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并排斥与自己思想不一致的信息。 “社交网络的使用者通过一系列对相异观点的筛选和过滤,进而通过在线社交网络的朋友建构机制,寻找与自己政见相同者,最终塑造了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观点极化的社会网络。”[22]草根民众困于 “过滤气泡” 中不断放大偏见,形成极端化的政治立场。
虚假性无知具有增加政治传播的分裂性风险。 虚假性无知发展的第二阶段是以否定权力、否定权威作为无知的遮掩。 草根民众在社交媒体上的言论将批判性发展发挥到极端, “只要公权力在网上发布信息,网民总会找到信息的漏洞,总能找到让自己不满意、不高兴、不拥护、不赞成的地方,而且网民不喜欢言论被管制、被封闭,公权力成了网民的出气筒”[23]。 政治权力、资本权力与公民权利之间呈现出对抗性状态,对抗性容易使政治舆论场域分裂、多极化,不利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巩固。
(三)政治传播系统的失灵
主观性有知无边界扩张易使拥有政治权力、资本权力的主体在传播活动中将自我的权利认同于传播的秩序,压缩草根民众的权利表达空间。而由草根民众虚假性无知带来的破坏性情绪会导致次生政治舆论事件与突发性群体性事件的发生,使得政治传播系统难以起到调和矛盾的作用。
主观性有知易使权力无限扩张。 主观性有知易于使传播主体把自我认同的秩序等同于自身权利,而自我权利就与法律一样永恒,因而带来阶层的道德傲慢。 有权阶层会使媒体为自我的私利、膨胀的野心背书, “媒体当然不会以一种中立的不偏不倚的方式简单地报道政治领域中发生的一切。”[18]12不可避免地, “在所有的新闻体系中,新闻媒介都是掌握政治和经济权力者的代言人” 。 “新闻媒介的内容往往反映那些给新闻媒介提供资金者的利益”[24]。 传播主体的主观性有知会导致权力对界限的无知,忽视政治与传播的界限、资本与传播的界限,使权力逻辑统制传播的公共性。政治传播疏离其矫正政治的功能, “掩盖政治真相,传播政治谎言,蛊惑政治野心,成为政治的‘帮凶’”[5]19。 同时在资本的诱惑、利益的驱使下,政治传播会对权力过度使用,从而沦为资本的工具。 公众信任是政治传播合法性的基石,有效性的前提,主观性有知在政治传播过程无限扩张,由此带来的权力过度使用,会丧失公众信任,使政府和媒体陷入 “塔西陀陷阱” ,不仅政治传播的合法性会受到质疑,政府的合法性也因此受到影响。
虚假性无知存在滋生政治暴力的风险。 虚假性无知发展的第三阶段是草根民众在政治传播中以暴力进行无知的宣泄,虚假性无知易使主体产生责任的豁免,内疚感和道德意识的缺失,从而产生消极的破坏性的情绪与戾气。 社交媒体使草根民众成为政治传播的信息发布者、网络资源的拥有者,改变了其信息 “赤贫阶层” 的地位。 草根民众、底层群体心理相对剥夺感在虚假性无知的助推下成为充满抗争性的 “后政治心理” ,特别是草根民众的匿名性,使社交媒体犹如无知之幕,遮盖了网民的真实身份,网民容易沦为 “乌合之众” 对政治信息对随意发布、随意评价,引发政治议题的发酵与扩大,产生政治、经济、社会多重层面的次生政治舆论风险,而风险如果不及时化解还会导致群体性事件。
四、有知与无知的动态边界与平衡
随着认知坐标轴在政治传播场域的移动,政治传播的不同区域处于相互竞争、对抗、博弈的状态。 因此对于有知与无知在政治传播中的治理应设置原则性与灵活性兼有的机制,既要促使政治传播走出其舒适圈以开放性姿态走向国际,也要避免扩张的无限度、无边界。
(一)良法善治原则设置政治传播的边界与限度
以良法防止主观性有知与虚假性无知带来的政治传播权力滥用,以善治鼓励客观性有知与虚假性无知带来的政治传播的平衡和好的扩张,以发挥良法与善治双向调节功能。
良法设置有知与无知认知底线。 一方面,以法治规制由主观性有知引起的权力滥用,防止权力在政治传播场域的无序扩张、公民权利的被压制与收缩。 另一方面,以法治防止草根民众由虚假性无知引发无能感而转向暴力的公民权利滥用。 以法治作为政治传播场域中的底线与红线,规避主观性有知与虚假性无知衍生的权力与权利不合理运用, “我们可以有一种政制,不强迫任何人去做法律所不强制他做的事,也不禁止任何人去做法律所许可的事”[25]154。 使政治权力、资本权利、公民权力达到合法、合理使用,通过法治设置 “人们加入或参与社会政治生活提供规范化的行为模式”[15]33。
善治打造政治传播的共同体。 善治治理的主体是多元化的,核心是爱与共情。 以善治鼓励主体认知中 “好的一方面” 的扩张。 一方面,善治是政治传播文明与民主的基础。 俞可平进一步把善治归纳为六个基本要素: 合法性、透明性、责任性、法制、回应、有效[26]。 善治使多元主体参与到 “制造同意” 的过程,改变草根民众由于虚假性无知过度与想象性无知不足导致的 “政治贫困” 而不能充分参与并表达政治意见的困境, “扩大人民有序政治参与”[27],不断实现人民群众政治参与的实质性、广泛性、全程性、有序性。 另一方面,以爱与共情凝聚政治传播共同体多元主体间存在的认知性差异、阶层上的分化,爱使人滋生一种力量,以爱与共情滋养想象性无知的扩张。
良法善治原则的前提、基础、纽带是良法,良法不仅维护法治的正当性与生命力,还促成善治、保障善治的生成与实现。 良法的制定离不开公民的广泛参与监督。
(二)以自我约束规范机制推动政治传播的弹性扩展
社交媒体时代,多元主体参与到政治传播过程,主体的认知随之发生变化,呈现出多样化、碎片化、分散化特征,政治传播认知场域的构成、走向更加复杂。 应建立自我约束规范机制促进客观性有知、想象性无知的自发、自由、自在的生成与扩展,约束主观性有知、虚假性无知无序、无德的扩展。
以自我约束机制鼓励多元意见的生成。 社交媒体加速主体的认知,知识更加分散化, “正是在这个方面,每个人实际上要比所有的其他人都更具有某种优势,因为每个人都掌握着有可能极具助益的独一无二的信息,但是只有当立基于这种信息的决策是由每个个人做出的或者是由他的积极合作者而做出的时候,这种信息才能够得到运用。”[12]121从政治领袖、政治精英、意见领袖到草根民众都在不同程度上拥有宏观性、微观性的政治信息,其自身具有的认知的积极方面客观性有知与想象性无知的,也会作用于政治传播活动,使分散的知识聚合放大,以使政治传播有机体 “确使那些为每个社会成员所知道的资源得到最佳使用的问题。”[12]117因此,应鼓励政治传播场域中不同主体的自发参与以及发表言论的自由。 “政治自由只在宽和的政府里存在。 不过它并不是经常存在于政治宽和的国家里;它只在那样的国家的权力不被滥用的时候才存在。”[25]154自我约束机制是保障政治传播领域言论自由、多元主体积极参与的基础。
以规范机制保留主体责任约束。 政治传播中主观性有知与虚假性无知会导致传播主体突破责任、道德的约束,带来政治传播的恶, “生命是善恶的混合,没有纯粹的善。 如果没有恶的潜能,也就没有善的潜能。 人生不是脱离恶,才能成就善,而是尽管有恶,依然为善。”[13]237政治传播的善与恶是相伴相生的, “作恶的能力取决于对虚假无知的突破,只要我们维持单向性的思维,我们就会用无知来掩饰我们的行为。 这种反潮流地逃避良知的做法已不再可能。 我们要为自己行动的后果负责, 而且也要尽可能对这些后果保持警觉。”[13]236因此,为避免因主观性有知、虚假性无知产生的政治传播之恶,应明确政治传播的信念以规范主体在政治信息传递、政治活动参与中产生的脱轨行为,以主体自我觉醒的责任与警醒意识规范其认知与行为。
自我约束规范机制的核心是政治传播有机体通过内部与外部调节实现民主与道德、自由与监管的平衡。 一方面,借助社交媒体为草根民众、边缘民众提高政治传播的接近权、政治议题话语权、政治决议决策权,使各传播主体之间实现传播权力平等。 另一方面,通过道德自律与制度化他律对政治传播主体进行规范化治理,规避主观性认知、虚假性认知带来的政治传播之恶。
(三)以博弈监督机制形成政治传播的动态性平衡
政治传播理想状态是在各传播主体之间通过博弈推动创新,进而避免传播机制的僵化与固守。事实上各个主体之间兼于主观认知差异、权力不均等、资源不平衡的现实,纯粹的博弈可能会导致传播非均衡的状态,因此需要由传播体制内外形成的监督机制介入其中,避免权力滥用。
以博弈机制改变政治传播金字塔结构。 目前政治传播存在金字塔结构,有权阶层位于政治传播的顶端与上端、草根民众则位于底端。 从传播主体的层面看,博弈机制是以开放的机制,为草根民众提供参与政治的机会。 通过博弈机制为处于传播劣势的草根民众提供参与政治的机会,并在博弈中打破虚假性无知形成的刻板印象和畏缩无能,鼓励其通过博弈增强其客观性有知。 同时通过博弈,分割位于政治传播金字塔的阶层的资源与权力,削减因其主观性有知可能造成的傲慢与自大。 以监督机制规制权力边界。 政治传播活动中,草根民众的议题若想与政治精英的议题获得相同的影响力,抑或草根民众获得与政治精英对等的传播权力还只是一种 “政治奢望” ,即 “场域很小、通道很窄、偶然性很强、影响很微”[28]。 而有权阶层权力的特性就是其会无限扩张其权力, “但是一切拥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25]154从认知角度看,权力的无限扩张是基于有权阶层的主观性无知的放大,因此需要公民权利监督权力,设置权力使用的边界,避免因主观性无知导致权力滥用。
博弈监督机制运行关键在于政治信息的公开度、反馈度。 一方面,借助社交媒体建构 “新的权力中心” 突围原有的政治与社会间 “主—客” 两分的传播关系,推动受科层制影响的传播模式与结构向多元化、互动式方向转型,另一方面,利用互联网平台技术打造畅通的政治沟通渠道,建立多元、稳定的沟通机制,使政治信息在政府、媒体、公众之间自由流动、及时反馈。
(四)以容错纠错机制促成政治传播的包容性平衡
政治传播能否达到平衡,作为主体的 “人” 是最大变量,人性是人的认知与行为的滥觞,也是政治传播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认知构成的四个层面在政治传播中的调适、政治传播秩序的调适,都不可避免的应考虑到人性。
以容错机制鼓励草根民众政治参与的热情。人性善是主体客观性有知、想象性无知生成的基础,对草根民众而言,自尊的缺失,会使之陷入到犬儒主义中。 自尊也是草根民众克服虚假性无知,扩展想象性无知的力量源泉。 如果通过强力阻止草根民众的政治参与,会使其自尊受损转向虚假性无知,从而形成公民不想参与、不能参与、没有人动员参与的局面。 因此,以容错机制为激励草根民众的有序参与政治生活提供制度保障。
以纠错机制转化政治传播中人性的恶。 政治传播中权力阶层的主观性无知、虚假性无知可能带来权力滥用,其本质中包含人性的恶,即天性中包含的野性部分。 因此需要通过主体的自我反思限制主观性无知带来的自满、自大,并通过建立完善的纠错机制避免使政治传播服从于有权阶层的野心。 “人类在改善社会秩序的努力中,如果不想弄巧成拙,他就必须明白,在这件事上,就像以性质复杂的有机体为主的任何领域一样,他不可能获得主宰事务进程的充分知识。 因此他不能像工匠打造器皿那样去模铸产品,而是必须像园丁看护花草那样,利用他所掌握的知识,通过提供适宜的环境,养护花草生长的过程。”[29]政治传播的纠错正如拔园丁除掉杂草一样,保持政治传播的平衡与未来发展好的方向。
容错纠错机制作用的发挥依赖于由人工与智能共同组成的信息筛选、信息过滤等政治传播场域的把关活动。 考虑到政治传播过程中人性的复杂性、认知的多元性,应以人工把关弥补智能技术把关的刻板性及能动性不足,以算法、大数据技术把关消解人工把关的主观性与情感化的特征,形成 “人工” 与 “智能” 把关的协调机制。
由主观性有知、客观性有知、想象性无知、虚假性无知构成政治传播认知层面是即分割又相连的场域。 应设置界限鼓励好的有知与无知发挥作用,规避坏的有知与无知的影响,并促进坏的方面向好的方面发展,以确保政治传播权力的合理性、公平性分配与配置,实现政治权力、资本权力、公民权利在传播场域的边界与平衡,以政治传播的文明引导政治生活的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