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爸爸爸》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模仿沿用与本土化创新
2023-10-05朱鑫欣
小说《爸爸爸》是“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作品之一。著名作家韩少功的这部中篇小说突破了传统现实主义的规约,借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形式,通过塑造寓言式的人物,渲染了神秘原始的巫楚文化,创造了模糊与循环的时空结构;另一方面,《爸爸爸》并未停留在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模仿层面,而是进行了中国化的改造与创新,在小说中融入了作者独特的文学意识,对传统思维模式和文化继承方式作了深刻反思与批判。基于此,本文研究《爸爸爸》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模仿沿用和本土化创新。
1 《爸爸爸》概述
作为“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中篇小说《爸爸爸》无论是在创作主题还是表现手法上,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作家韩少功创作上的影响。韩少功深受魔幻现实主义的启发,一方面借用神奇、夸张、魔幻、神秘化以及超现实的表达方式,突破现实主义的桎梏,对历史与现实进行改造与重新讲述;另一方面,他试图将文学植根于传统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生活的土壤之中,运用全新的审美感受方式和艺术表达方式去挖掘民族文化的根脉,并对民族文化和民族生活进行重新解读和观照,进而重建民族的自我身份[1]。可以说,小说《爸爸爸》正是“八十年代文学”的一个经典文本,韩少功沿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某些手法,巧妙地融合了本民族文化的特色与文学艺术风格,展现出他对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模仿沿用和创造性发挥,进而凸显出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审视反省与文学表述。
2 小说《爸爸爸》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沿用
2.1 对神秘原始文化的渲染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们执着于描写富有神秘色彩的神话传说与宗教信仰,展示出作家对神秘而原始的本土文化的推崇,韩少功的创作也承继了这一特色。韩少功出生于湖南,自小深受湘楚文化的熏陶,故而他的小说中洋溢著对巫楚文化的渲染以及对湘楚大地奇幻民风民俗的书写。巫楚文化是一种神秘的文明形态,是远古时代的人们对万物有灵的理解与认识,反映出上古时代的人类为了繁衍生息,在社会生产关系尚未完善的情况下,适应大自然和改造自身生活的原始精神。王逸曾在《楚辞章句》中说道:“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2]”这种表述鲜明地体现出了古代巫楚文化重宗教祭祀、重崇拜鬼神的特点,具有浓厚的神秘与烂漫的色彩。
小说《爸爸爸》描绘的便是奇幻而原始的村落“鸡头寨”的故事,这个古老的村落地处“蛮夷之地”“落在大山里,白云上”。“畏天祭神”“祖先崇拜”等原始落后的民风民俗仍然留存着,寨子里的人们过着一种贫穷而野蛮的原始生活。此外,还有诸多细节描写均呈现出某种信奉神秘的文化氛围。例如,小说的主人公丙崽娘所见过的“绿眼赤身蜘蛛”,鸡头寨村的村民迷路时会采取“撒尿”“骂娘”之类的方法以对付“岔路鬼”,村落之间械斗之前会进行斩牛头的大型祭祀及占卜等活动等。这些有关通灵万物、民间偏方、迷信活动、下蛊巫术的描写,都为鸡头寨这个村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鸡头寨”的世界变得亦真亦幻。
韩少功巧妙地抓住了这些现实生活中可能还残存着的民风民俗,通过对野蛮的原始文化的渲染,创造出“鸡头寨”这一原始、隔绝、通灵的魔幻世界,描绘出一幅人类“童年”的生活画卷,将古代的神奇烂漫与腐朽落后一同展示出来,引发读者的深思。
2.2 时空观念的模糊性与循环性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常常打破常态的时空界限,营造出一种历史与现实、过去与现在、文明与野蛮交替并置甚至是重复循环的时空宇宙。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所塑造的马孔多小镇正是这样一个非常态的世界。在韩少功小说《爸爸爸》里,时空的模糊交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村民的语言表达,二是广为流传的神话传说。
在日常的口语表达中,鸡头寨的村民将“看”说成“视”,把“说”说成“话”,把“站立”说成“倚”,把“睡觉”说成“卧”,把“我”唤做“吾”等习惯。除了这类古风古韵词汇的使用,鸡头寨的村民也会同时提到与现代文明生活相关的“汽车”和象征中国传统历史文化的“木牛流马”。以仁宝为例,经常“下山”与“上山”的他总会带回玻璃瓶子、破马灯、旧报纸、皮鞋等“新鲜玩意儿”,也会同村里老人就写“禀帖”还是“报告”进行争辩,而最后双方勉强同意写成“报帖”。此类情节的设置,体现出现代文明与原始文化的冲突矛盾,这也让读者无法根据小说描述的细节进一步探明鸡头寨所处的具体时空节点。
在神话传说方面,鸡头寨每逢红白喜事都会“唱古”,即唱死去的人,从祖父亲一直唱到祖先“姜凉”。在村民世代流传的古歌里,刑天斩下了自己的头颅,而村民们是刑天的后代,在凤凰的指引下先后找到了“黄泱泱的金水河”“白花花的银水河”“青幽幽的稻米江”,最终来到了鸡头寨。但正如小说所述,村民们歌唱的故事或许与现实的记载并不相符——刑天的头不是自己砍下来的,是争夺帝位时被黄帝砍掉的;先祖们的迁徙也并没有古歌咏唱得那么梦幻美好,他们是因战争而被迫逃亡的难民后代。残酷的现实与美好的神话传说相互映照,这样相互矛盾的描述,让读者思索这是否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因而也让故事增添了不少的魔幻色彩。
整体而言,小说《爸爸爸》用不确定的叙事语言打破了历史与现实的界限,虚实相生。韩少功借助时间和空间的模糊多义,达到了一种神秘奇异的效果,充分展现出一种循环往复的文化宿命感。
2.3 丙崽等寓言式奇幻人物形象的塑造
魔幻现实主义往往会塑造荒诞的人物,并将超自然现象与现实叙事相融合。小说《爸爸爸》中的丙崽是一个永远长不大、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似乎象征着人类顽固、顽劣、无理性的自然本性。而他一直重复的口头禅“爸爸爸”与“x妈妈”,似乎象征着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的丙崽思维里缺乏理性的特点。但就是这么一个思维混乱的人物,却由于机缘巧合成为能占卜吉凶的“丙相公”与“丙半仙”。他那两句毫无意义的口头禅也被村民们解读为“阴阳二卦”的象征,丙崽从开始人人可欺的“怪胎”转变为村寨集体膜拜的“丙仙”。经由他的“占卜”的指引,鸡头寨向鸡尾寨发动了攻击,导致全村几乎灭亡。小说的结尾,丑陋的丙崽并没有在灾祸中丧生,反而依旧活着。这个“死不掉的丙崽”似乎也在暗示着传统文化里“除不掉”和“难去除”的落后、消极、缺乏理智的精神气质。这个缺乏正常理性思维的个体,似乎象征着封建思维模式影响下的“畸形”产物深深制约着普通民众理性意识的觉醒与发展。
此外,小说《爸爸爸》还塑造了丙崽娘、仁宝、仲裁缝等人物形象,这些形象不同程度地展现出畸形的心态和病态思维。作者通过塑造这些人物形象,表达对传统文化中腐朽落后的封建思想的批判。与此同时,应注意到小说超越批判的更为复杂的那一面,正如韩少功曾言:“这个作品里当然有尖锐的批判,但也有同情甚至赞美。对美丽自然、质朴民风、顽强的生命力,包括老人们在危机时舍己为人的自杀等,我都是心存感动的。[3]”
3 小说《爸爸爸》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本土化创新
3.1 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与反思
除了神秘莫测的巫楚文化,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坛流行的文学思潮也对小说《爸爸爸》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小说中充斥着诸多“审丑”的细节,例如,“打冤”中的砍牛头占卜、杀个男人和牛一起蒸煮等,散发着一股原始、野蛮的气息。这些野蛮而落后的原始文明习俗,读来无不让人战栗不安。韩少功如此写作的原因并不是出于猎奇的心理追求,而是由于当时创作的历史环境造成的:一些落后、愚昧的封建思想依旧束缚着广大人民的思想与心理,而且历史文化中的传统保守心理,也对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造成了一定的阻碍。韩少功以严肃的眼光和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创作出小说《爸爸爸》,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传统民族中愚昧、黑暗、落后的一面,既是为了反思某些传统文化,也是为了进一步探寻民族的出路。
3.2 “二元对立”思维的揭示,对传统思维模式的批判
“中国式两极思维的一个象征,肯定一个事物必定否定它的对立存在,这是一种典型的巫性思维。”无论是丙崽仅会的白话“爸爸爸”和“x妈妈”,还是随着故事的推进人们由于某些机缘巧合,将白痴“丙崽”当作“半仙”来崇拜,这种非黑即白,非好即坏的思维模式,象征民族思维模式的消极面,长期以来传统文化中影响和制约文明进步的,正是这种绝对“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韩少功的描写也暗含着对这种“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深刻反省。韩少功塑造的“丙崽”这一人物形象,代表的是愚昧、自我思想缺失的封建文化,进一步讲,也映射着那些对封建文化逆来顺受的普通民众。丙崽不懂反抗,所有人都可以欺辱他;经历了多次大灾难却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同时,他的存在也带有浓厚的悲剧性色彩。“丙崽”实际上是原始初民化的残留与封建僵腐文化意识护身的产物——一种畸形文化所孕育出来的烂瘤。然而,这种文化不仅没有进入人们的反思视野受到人们的质疑,反而却被当作一种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继承了下来,生活在这种文化中的民众顺应它的指引,膜拜于它,用一种畸形的方式让这种文化世代延绵,让封建的民族文化继续保留,这是文化传承的悲剧[4]。韩少功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手法,将传统文化中的隐型机制揭露了出来。可以说,在小说《爸爸爸》中,魔幻现实主义只是文学形式的借用,而小說的内核仍然是对当下社会历史现实作出的回应与反思。
4 结语
整体而言,小说《爸爸爸》无论是从表现手法、故事情节设置还是人物形象刻画来看,字里行间无不有着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影子。作者韩少功将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与社会现实状况巧妙结合,并将巫楚文化等民族特色融入其中,成为具有先锋色彩与本土特色的典型文本。在叙事语言上,韩少功采取了夸张、陌生化、模糊化、多义性的处理方式,既兼具了语言大胆创新的冲击力与美感,同时塑造了一个魔幻的现实空间。这种叙事语言上的特色赋予了小说《爸爸爸》更多阐释的空间和可能性,使其成为“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作品。可以说,小说《爸爸爸》有效地提取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形式,实现了对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模仿沿用与本土化创新的成功探索。
引用
[1] 曾利君.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影响与接受[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2] [汉]王逸.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3] 韩少功,李建立.文学史中的“寻根”[J].南方文坛,2007(4): 74-79.
[4] 欧娟.畸形时代的精神脉象与文化症候——论韩少功《爸爸爸》人物塑造的象征意义[J].创作与评论,2016(24):68-71.
作者简介:朱鑫欣(2002—),女,重庆人,本科,就读于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