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小女初长成，呵手拭红妆

可心儿

01.临淄新雪时，淳于诞五女

西汉吕后七年，临淄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太仓令淳于意在府中院落来回踱步，他暗暗祈求上苍，只愿妻子这胎是一男童，他已经有了四个闺女，一心求一男孩传承香火。

一声婴孩的啼哭换来的却是淳于意的长吁短叹，他怀抱着婴孩，那更胜新雪的肌肤和黑亮的眼眸却让他欢喜不起来。在这个瑞雪点染枝头、户户又添新裳的岁末寒冬，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五个女儿，取名缇萦。

缇萦年少时，便与几位姐姐不同，极不喜欢刺绣女红，却每每对父亲晾晒在院落的草药倍感兴趣。淳于意瞧见缇萦在与几位姐姐学习针线活时心不在焉，便将这黄发女童抱于膝头。

“缇萦何故神游物外？”

“爹爹，我不喜刺绣，我想和您学医。”缇萦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天真烂漫。

“学医？”父亲捋着胡须笑了起来。他时任临淄太仓令，可他平生最喜钻研医术，对为官不甚有意，竟不想自己的幼女这点倒是随了自己。可他仍是摇摇头，“女孩学医作甚？”

缇萦一听，噘着嘴从父亲膝头跳了下去，叉着腰，“喜欢什么便学什么呗！”

年逾不惑，竟叫一黄毛丫头上了一课。

的确，人活一世，定要醉心于自己所眷恋的事。于是，淳于意便不再留恋，辞了官职，潜心医药，不过他的身畔多了一个不足三尺的小丫头助手，每每抱着硕大竹篾，连小脑袋都探不出来了。

02. 太仓令有罪，押递长安城

淳于意行医十数载，为了精进医术经常四处云游，病人在他家中常求医不得，缇萦多次躲在帐中，心急如焚，却怎奈何父亲早已立下家规，不许未出阁的缇萦抛头露面为人诊治，倒耽搁了许多病患。

汉文帝十三年，淳于意遭逢变故蒙难。他向来无心权势，救治病人时一视同仁，反而得罪了那些想用银子插队看病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心机歹毒之人，便去朝廷控告淳于意，硬生生给他安了“医术不精、见死不救”的罪名。

据《汉书·刑法志》记载，朝廷判淳于意处以肉刑。何谓肉刑？书中曰：“劓鼻盈累，断足盈车”。意思是被割下来的鼻子和脚多的没地方放了，这便是“肉刑”，不可谓不惊悚。这对淳于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虽说家主不会丢了性命，但却会被刺字于面颊、剜去鼻子，叫他难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囚车押着淳于意就要驶离临淄前往都城受刑，他的五个女儿无不掩面涕零。《史记·孝文本纪》第十卷如此描述——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淳于意望着女儿们生气，说：“唉，可惜我没有男孩，遇到急难时，连个帮手也找不到。”）可囚车中的他却不知，自己的幼女缇萦低声啜泣少顷后，伸手抹去了面颊的脂粉，便紧跟着囚车，寸步不离。

長安城路途遥远，沿途官员只见一羸弱的小女子跟在车后，便也不以为意，嘲弄着就放行了。那小女子简衣素裙，未着脂粉，虽不说有男子英气，却也是目光炯炯。一路坎坷，缇萦不曾叫苦，更不曾动摇，昔日父亲教她识字认药的画面历历在目，父亲不曾因为她是女子便剥夺她追求喜好的权利。

囚车走她便走，囚车停她便坐在路边休憩，烈日灼灼，道阻且跻。风雨炙阳不过是褪去她粉白的姣好面容，却无法阻挡她救父的决心，她凭着纤纤双足，征服了两千里的长安之行。

03. 至善孝文帝，恻然感至情

她终是将陈情的状子递给了汉文帝，也惊诧了这个颇有善心的皇帝。

皇宫殿中，汉文帝高高在上，若是其他寻常的民间女子，早怕得不知所云。缇萦却不曾畏惧，她跪拜之后，便是不卑不亢的陈情，字字铿锵，句句有理。

“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过自新。”（《史记·孝文本纪》）

缇萦先是力证父亲行医救人多年，虽有无力回天之时，但作为医者，他极尽自己之所能，若真有罪自己便替父赎罪。

汉文帝本是重孝道之人，也有一颗明心，再瞧这跪于殿上的小女子竟有如此胆识气魄，觉得借此昭告天下，便能树立自己以孝治国的形象，于是赦了淳于意的罪行。可不曾想，这一小小女子竟不满足。

缇萦感激天子赦免自己的父亲，再行了大礼之后，竟以蚍蜉撼树之力，请求汉文帝废除肉刑。“世人皆会有犯错之时，但若施以肉刑，犯过的错误可以改正，但剜去的鼻子却不能再生，这样的惩处便只能背负一生，永不磨灭。”

若是先前的救父让汉文帝触动，那么此时为天下人求得改过自新的机会，竟叫汉文帝哑然。他看着那个跪于殿中的女子，女子因多日的赶路而瘦削疲惫，她虽是跪着，深深地埋着头，却不曾因畏惧而战栗，她周身都散发着果决的力量，是汉文帝在满朝男子身上所不曾见过的。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所载，“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汉文帝终是准了缇萦的请求，废除了肉刑。

缇萦再见父亲时，父亲似乎在这些时日之中便老去了，苍苍白发披散在肩头，两颊也凹陷了进去，他满目泪水，疾走两步，牵起了女儿的手。

东汉史学家班固有一诗《咏史》，由衷感慨缇萦救父的事迹。

诗曰：百男何愤愤，不如一缇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