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冬天（组诗）

曲吉达瓦

走近故事的因

老人讲起遗失的冬和八个梦

——题记

第一个冬天：霜降

最初的记忆

是帐篷外

一条萌萌的獒颈部系了绳

东边叫嚣

一个小小的人腰间拉着绳

西边哭啼

阿妈啦背水归来

狗儿晃着绳摇了摇尾

我摇起绳点了点头

帐篷内载欢载笑

第二个冬天：小雪

冬季牧场的高岗

我遥望

一个康巴男人从马背上卸下

糌粑、盐、长条砖茶

和一个家族的姓氏

舅舅用笑声

向山神问了好

男人回去时

我从一个少女

变成了新娘

第三个冬天：大雪

我忘不掉

尸陀林的边缘

我亲爱的早夭的孩子

在肚子里

开了间杂货铺

黄土、野草、树皮

淘出的糌粑

倒進三十岁母亲

旱地里的泪湖

第四个冬天：冬至

牧人吆回牛群

喝声中我想起一头牛

一头被黄牛带野的母犏牛

她跟公牛角力

领悟了后腿蹬地的诀窍

于是昂着头

走在牛群的领头位

她骄傲极了

饿狼的爪牙抵不住她的棱角

直到生下一头犏牛犊子

事儿在牛群间传开

她没有牦牛的尊贵

缺少公牛的威严

听人说

最后一次见她

她已混入牛群的末尾

一直低着头

第五个冬天：腊八

那时我已年老

养了一条皮毛沾满虫卵的狗

叫作棘球蚴的魔

夺走了康巴男人的命

寒夜里的悲鸣

像是蚂蚁行军

无声而悠长

第六个冬天：大寒

很多次

我用青稞粒子

炒熟深秋

偶尔蹲下身

冷得哆嗦

又咳落几片残叶

总想起

六十多年的日出

在傍晚时分老成夕阳

那头犏牛的叹息声

绕着弯儿

又飘离西天的云

第七个冬天：大寒

一个女人会软软地流泪

可一头母犏牛只会活着

空寂七十余年

好似一场持久的雪

牛群佝偻，风镀上霜

剩下的白是冰的暮气

它慢慢融进衰老的体魄

在寒冷中崩溃

又在记忆里愈合

第八个冬天：除夕

一棵松柏

绛红色的根

盘踞、深入、汲取

我在树下摇着经筒

挺起胸，树在生长

弯下腰，树在生长

雪色藏袍，云雾缭绕

祈福众生的真言

在八十岁的舌尖飘零

故事的结局

会开出一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