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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乡村的中国大写意(外一篇)

2023-09-28刘爱玲

贡嘎山 2023年4期
关键词:鲁尔胡安博尔赫斯

刘爱玲

我保存有四张胡安·鲁尔福摄影作品的复印品,是小说集《燃烧的原野》特别赠送的,其中一张是一片山峦与土地的连绵,近景是一棵旺盛的树,另一棵是干枯的树杈。热爱与忧伤杂糅的气息从这片墨西哥乡村中弥漫,20世纪发生在乡村身体上的“革命”“农业和土地文化”“农民群体”仍然内化在这幅图景中。每一个时代都遗留着历史的痕迹,而那段历史正是由这些墨西哥农民组成的。我并不喜欢一定要给某群人冠以群体的名号,终归是人本身的叙述。这也许正是胡安·鲁尔福在这片原野上燃烧的一切,并记录在这幅摄影作品上:“在那里你将找到我的故地/在那里梦幻使我消瘦/我那耸立在平原上的故乡/它像是扑满一样保存着我们的回忆。”

在阅读了他的《佩德罗·巴拉莫》之后,我一路追随下去,来到这片原野,我感到胡安·鲁尔福这十七个短篇小说有着中国大写意画的审美气息。博尔赫斯也有着相近的阅读体验,但他们依然有不同,博尔赫斯更接近中国大写意画追求的“大道至简”,崇尚老子的宇宙观,他在《博尔赫斯谈话录》里回答奥克朗代尔的问话,“为什么你想去中国旅行?你希望在那里找到什么?”博尔赫斯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一直身在中国。在我捧读赫伯特·阿伦·翟理斯的《中国文学史》时我就这么觉得。我多次读过《道德经》的许多中译本……我读过《红楼梦》……”博尔赫斯已经遇到了中国的老子哲学,不仅仅如此,他还在他的随笔集《探讨别集》里专门写了中国的长城,而他并非真的到了长城脚下,他很爱中国,对中国的一切事物充满好奇,他从一本书上看到了秦始皇修建长城和焚书的内容,便写下对此举的思考。

胡安·鲁尔福的原野充满了中国大写意水墨画的意蕴,是的,我觉得他在至简中更偏向意蕴,在小说的叙述性格之中,鲁尔福营造着墨西哥乡村的大自然,尤其在第一篇《清晨》的开头,大段的圣加夫列尔的环境叙述:“现在,太阳快要出来了,这浓雾便慢慢地爬起身,卷起它的床单来,在屋顶上留下一道道白花花的纹路……”是的,这些景致的呈现是以人格的形式,叙述性的精简,对环境和氛围的营造并不是描写式的琐碎与拖沓。胡安·鲁尔福试图寻找着不同的形式来完成他的呈现,这片原野上活着的故事开始有别于之前众声喧哗的全景式写实记录,全景式令人的个体总是被群体淹没,到了胡安·鲁尔福开始转向农民个体生命的关注,这也是墨西哥现代文学开创性之一的缘由。胡安·鲁尔福恰恰避开形成惯性的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也避开了正面强攻的革命文学,从农民个体的切口进入。老埃斯特万在一天清晨放牛回来,将牛群赶进牲畜栅栏里挤牛奶,一只即将要与母牛分开的小牛犊贪吃被打,却被刚刚与自己外甥女乱伦的老爷看见了,老爷与老埃斯特万发生了打斗。因为老爷的死,伤痕累累的老埃斯特万对整个过程只留下了残碎的记忆。

故事妙在凌乱的几个情节拼凑起来整个故事,过去线性时间叙述在这里已经被打破。唯独模糊了老爷的死因,让整个小说产生了多义,也可能是老埃斯特萬误伤了老爷,也可能是老爷自身罪恶,作者用农场主老爷之前的几个片段,比如糟糕的脾气,恶劣的手段,将读者引向一个深层的死因。老埃斯特万作为农场主一无所有的奴隶,难逃被定杀害老爷的罪名,这几乎是必然的,就像一种背后的制度本身就有倾向性,贫穷要为富有买单,奴隶本就是主子的财物。老爷死了,全村人都要服丧,人们没有亮灯,因为老爷堂胡斯托就是光明的主宰。

《我们分到了地》没有正面写农民的土地革命,而是写一群重新分到土地的农民去寻找自己的土地,一路奔去,却发现分到的是一片没有树木和根茎的悬崖边,农民们所有的热情和希望再次被欺骗。鲁尔福善于虚与实的完美结合,这里和中国画的虚实画境极为相通,那大量被虚化得轰轰烈烈的革命与矛盾并没有被丝毫减弱,在农民们奔向属于自己的土地之时,到所有激情被“山崖”地所毁灭之时,革命的惨烈程度仍是顷刻间抵达高潮,农民永远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群体,贫穷、卑微是他们一切努力之后始终显露出的本质和属性。唯一能让读者感到有一丝安慰的是鲁尔福所给我们的文字,他用小说这个途径,让农民实现了个体生命做主角的非凡意义,在现实之中,历史、革命、统治是主角,来到小说里,来到这个神圣的虚构世界里,农民们的个体得到短暂的尊重,因为他们可以被真实呈现,他们有机会说话、发牢骚、愤怒、哭泣,甚至展现他们自身的局限和罪恶,能够呈现真实的一面本身就是一种权利。在这里,没有农民们,小说根本无法存在,这就是小说的力量,它给了现实与虚构世界的平衡。

《那个夜晚,他掉队了》写三个士兵赶往科曼哈山与基督军会合,战争起因是1926—1927年,因不满宪法中有关限制天主教会自主权的条约,而起兵反对墨西哥政府的武装分子。其中费里西亚诺·鲁埃拉斯的两个叔叔正走在自己的前面,被政府军逮捕,而鲁埃拉斯因为长途跋涉掉队了,却因此逃过劫难。他在政府军士兵驻扎营见到被捕的两个叔叔,听到政府军等待抓捕他的消息,他偷偷溜走。鲁尔福并没有写出血腥和对立,而是反政府武装分子和政府军同样持反战的态度,同样憎恨战争,所有人的反战期望成为这个小说通达的瞭望塔。

小说同样不直面政府军与武装分子的战争场面,只是由一个掉队的鲁埃拉斯一路追赶前两个士兵的过程而完成对战争的复杂呈现,由士兵的个体出发,因为掉队,人物拥有了站在战争之外的客观视觉,角度突然就宽广了,面对自由,不分兵种,不分类型,所有的人对自由的向往一览无余。也许这是中国小说真正要借鉴的地方,常常局限于战争、苦难、斗争、矛盾,并不是只有尖锐对立之中才见大世界,总有一个更高、更宽广的人类追求能够改变小说的气场,我在胡安·鲁尔福这里找到了。

《都是因为我们穷》的名字似乎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总有因为贫穷的人们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悲伤与致命的无望。一场大水与一个女孩儿的命运紧密相连,甚至有相互威逼、相互决定的关系。如果没有这场大水,“我”姐姐唯一拥有的母牛“小花蛇”,这件嫁人的财产就会起到决定姐姐一生命运的决定作用,“小花蛇”被大水冲走,姐姐成为良家人妻的命运就被篡改,她将和其他两个姐姐的命运合流,沦为妓女。

什么叫唯一?就是没有选择的独木桥。如果能像鲁尔福这样去理解人,击垮人的不一定是浩瀚的战争与疾病,那些隐藏在宏大内部的微观而锋利的小事物更是令世界无解,“贫穷”这个词语就像宿命,侵蚀在墨西哥乡村农民的生命里,蔓延在那片不平静的土地上。

“塔尔葩”是哥哥死后要被带去朝拜圣母的地方,“我”和哥哥的妻子娜塔丽娅带上满身病痛的身体,走上解脱痛苦的路。在路上,“我”与娜塔丽娅经历着跋涉的痛苦,同时也做下了偷换的罪恶。哥哥死在圣母面前没能再次回到家乡森松特拉,被“我”和娜塔丽娅葬在塔尔葩。重新回到家乡的“我”和娜塔丽娅开始用一生背负罪恶。一次朝圣之路,一次痛苦与罪恶的播种,罪恶与救赎在三个穷苦人之间重复交织。

在这本短篇小说集子里,我只是选了其中的几个小说做了很自我的记录,读者更需要的是亲身阅读。十七个小说并没有很耀眼的故事,它们平淡无奇,结构也不是巴洛克风格,叙述极简又安静,语言诗意,朴素至极,这些都像中国大写意山水画、花鸟画的绘画特色,笔墨凝练,精气十足,留白之处意境丛生,追求的也是一个“朴素”之美的境界。与当下的写作时代相比,胡安·鲁尔福是那个逆袭者,他留下这样一段文字:“在墨西哥的最后几年,我感到有点孤独,有点离群,几代新作家占据了一切,甚至出现了‘职业文学必须用的一种时髦的写作方式。人们写了那么多小说,像火苗,像火焰,作家不得不写另一种小说,以便冲淡前一种。所以,他就是失败了,谁也不再记得他。今天使用的语言,每个季节都会过时。这个世界和我格格不入……不是我辍笔不写作了,我仍在写我没有完成的东西。”鲁尔福敬畏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他已经看到了真相,如果他活在当下,到处都是过剩的文字,小说以千万字为记,故事以重复性加工生产,我想他会更加孤独,也会独自写作。

胡安·鲁尔福是孤独的写作者,孤独中自带自由与洒脱,他写作前后始终日常地做着汽车轮胎推销员,《佩德罗·巴拉莫》《燃烧的原野》让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站在了拉美文学的中心。写完小说,他又平静地到世界各地继续推销他的汽车轮胎。勒·克莱齐奥曾把诺贝尔奖的献词送给胡安·鲁尔福,献给他的《佩德罗·巴拉莫》和《燃烧的原野》,还有他为墨西哥农村拍摄的照片,这也正是我这个中国读者所要感谢胡安·鲁尔福的。

平庸现实与幻想交织的奇异智慧

每当我像一只蜗牛背着超出自身体重两倍的壳,被卡在威海菊花顶路时,我只能平心静气地回想《南方高速》里那些被困了几天的人们,他们在一辆又一辆车子里过起了超出陆地生活的现实,他们互相慰藉、抱怨、散布谣言,进行水、面包、探究路况等物质信息的交换,还疑惑人的一种自相矛盾:初衷是载人飞驰的机器,却把人困在了这机器丛林里。

我们每天都会被困在机器丛林里一小会儿,早高峰和晚高峰,当然,少不了节假日旅游高峰期,现代宽阔的大路已经没有宽阔可言,相较之前跑马车的马路反而显得更加狭窄。《南方高速》里已经呈现出来,科塔萨尔在20世纪就开始预演我们现在的生活。

我在克服高速拥堵的妙招就是带上一本书,能在拥堵的高速公路上阅读《南方高速》会是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我甚至也会小人得志一把,从焦虑、狂躁等更悲惨的人群中寻找优越感,就像小说在凌晨两点左右气温降低,有毯子的人都在暗自庆幸可以把自己裹住。最迷人的是科塔萨尔能从细微之处凿出一条又一条缓解精神的路,一切重复的事物突然间都不同了,“司空见惯的现实,何不让它悄然反转?”

在拉美文学大爆炸中,接触胡安·鲁尔福、博尔赫斯、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马尔克斯比较多,科塔萨尔是后来才得知的,从《南方高速》和《万火归一》开始.后来又迷上了他的《吸血鬼的儿子》和《被占的房子》《病人的健康》《一朵黄花》,觉得每一篇都撬开你的脑缝,你发现同样平庸细小的生活和事物都有了新面目,那是我没有能力看到的面向和肌理。我们总是过度地严肃,又总是过度地放纵,我们总是缺少这种平庸生活之中的奇异智慧。难怪巴勃罗·耶鲁达竟然放出如此狠话:“任何不读科塔萨尔的人命运都已注定。那是一种看不见的重病,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在某种程度上就好像从没尝过桃子的滋味,人会在无声中变得阴郁,愈渐苍白,而且还非常可能一点点掉光所有头发。”

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发,也幸运遇到了科塔萨尔,生活中一些刻板阴霾的东西在读了科塔萨尔之后悄然改变。连科塔萨尔自己都不知道故事要去向何方,写作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做着爵士般的摇摆。他随时在变化,留给读者的意外、惊奇、梦幻密织在小说的细节、语言当中。他似乎打碎了一个坚固的模型化的小说叙述节奏,让现实呈现不可见的存在,科塔萨尔不会让你轻易发现他的叙事结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有点像小说在自动生长。

《南方高速》是一件充满叙述,激情的、迷人的艺术品,语言就像在自动繁殖,整个故事是发生在星期天下午从南方返回巴黎的高速公路上。拥堵让时间失效,也让拥堵之中的人们形成了新的人际关系,第三视觉是整个故事的叙述引領,工程师是一直贯穿的分量稍重的角色,这里每一辆车里的乘客都是主角,人们从最初的焦躁到无望,又从单枪匹马到团结起来相互帮助获得希望,他们相互支持粮食和饮水,相互聊天慰藉,不知不觉中,人们自发组成几个小组,建立负责协调人员,统一分配食物,和毗邻的小组互换紧缺物资。这是一个社会运行的规范制度的建立,人们在现代高速拥堵的路上,临时上演了一场人类发展史。

科塔萨尔的小说有着神奇的生长能力,在小说中多蔓生长。人们大都一团和气,女人们负责帮助照看孩子,分配给养,组织到就近的农庄去购买食物。其中也有不合群的冷漠人,也有投机取巧私吞水和食物的人,但每个人又各自突破了日常生活之中的界限,浑身汗臭浑然不在意。人们分组建立各自的制度,标志404成了医疗专用车,在老弱孩子中建立物资优先使用名单,抵抗外界村落里人对他们的袭击,比如扔大镰刀和石块,这个高速高路上的临时社会存在着内忧外患。

人们经历着物物交换到钱物交易,在冻僵的雪夜里,人们顾不得什么了,相互串门用身体温暖彼此,爱意在成群的车子里发芽。黑色交易也在滋生,老弱者死去,各组织之间冲突不断,仲裁机构应运而生,暴力事件在毫无规律可言的现实中随时会发生。车群终于可以开动了,从一档换到二档,再到三档,各个小组在行驶中开始慢慢解散,之前建立起来的秩序被打破,人们甚至表现出了眷恋。一场高速公路的拥堵事件如此展现了一个人类社会的形成、运行、解散,唯一经典的获得有两个:一个是巴黎有了新的意义,“巴黎就意味着一个抽水马桶和两条床单,热水冲洒在胸口和腿上,一把指甲刀,白葡萄酒,接吻之前必须喝点白葡萄酒,身上还要有薰衣草精油和古龙水的味道……”;另一个是工程师在路上飞奔时所不明白的,“为什么要这么匆忙,为什么深更半夜在一群陌生的汽车中,在谁都不了解谁的人群中,在这样一个人人目视前方,也只知道目视前方的世界里,要这样向前飞驰”。这是小说中工程师经历了一场交通大堵塞后的思索与追问,也是科塔萨尔对这个时代的警醒。

博尔赫斯对科塔萨尔有个很高的评价:“没有人能够为科塔萨尔的作品做出内容简介,当我们试图概括的时候,那些精彩的要素就会悄悄溜走。”博尔赫斯的这句评价已经给出了读者阅读科塔萨尔的最佳方式,也说出了科塔萨尔小说的实验风格。是的,读科塔萨尔不会为寻求外在结构而烦扰,他的小说是一种细节弥漫,是一种浑然天成,你无法拆解开来评判,阅读就像泡温泉,他的细枝末节都会时时刻刻侵入你。

在另一个短篇小说《一朵黄花》之中,有一朵能够与人互看的黄花,对于每一个人而言,那朵黄花也是一朵再也不会有的花。读了多遍,这朵黄花成为我内心对生命永生的加深认知,当我们在正向追求生命永生的时候,科塔萨尔进行了反向推理。在康布罗纳路一家风味餐馆里,他向“我”吐露真情,他在95路公交车上遇见一个大约十三岁的男孩儿,瞬间找到他自己的重生,一个延续下去的不死之身,他竭尽所能走进男孩儿卢克的家,从卢克身上寻找到自身过去的命运,但是,小小的卢克死了,卢克打碎了人定胜天的自以为是,然后继续会有下一个人接续这个轮回,构成一个时间的循环。而永生的意义就是这样不停地打碎、消失,就是再也不会有一朵黄花。

小说结构极为简单,是人轮回的厌倦,这和博尔赫斯对“永无休止”的厌倦是一样的,又是一个时间的主题。《一朵黄花》收录在《被占的房子》小说集中。“我会死去,而卢克已经死了,再不会有一朵花留给像我们一样的人,什么都不会有了。”这句话和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阿莱夫》开头传达的如出一辙:“贝亚特丽齐·维特波临終前苦楚万分,感伤和恐惧都不能使痛苦缓解片刻,终于在二月份一个炎热的早晨去世,那天我发现宪法广场高耸的广告铁架换了一个不知什么牌子的香烟广告;那件事让我伤心,因为我明白不停顿的广大世界已经同她远离,广告牌的变化是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变化中的第一个……”他们都在讲述生命与世界的终极关系,彼此互为的关系。博尔赫斯建造了另一个世界,科塔萨尔挖出了现实世界的神奇性。

我常常要把科塔萨尔的小说摆在案头,虽然在拉美文学大爆炸的巨响中,科塔萨尔似乎没有被过多地重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的每一篇小说都像一场魔术,现实总是那么按部就班,一不小心就掉入习惯的窠臼,现实主义的小说似乎被套了一个结实的大套子,被装在套子里久了,人甚至天真地认为世界就是这副面孔,小说可以呈现现实的全部,就像《一朵黄花》里的他:“最糟糕的是卢克也会死,然后会有另一个重复卢克和他自己的老样子,这个人死了,又会有下一个人接续轮回……想着那无数的可怜虫懵懵懂懂地重蹈前人的覆辙,还自以为海阔天空,自以为人定胜天。”是的,人类总是忘记了还有未知和自己的局限。幸好有科塔萨尔,他常让我在现实板结的忧郁中醒来,把人具备的幻想能力复活,哪怕是一点点,也会重新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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