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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隋代洞窟及其开凿背景研究

2023-09-28百桥明穗/著王云/译

敦煌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题记莫高窟

百桥明穗/著 王云/译

内容摘要:对于隋代,这个夹在分裂的南北朝与世界性帝国唐朝之间的朝代,学术界习惯于将其仅仅看作一个过渡时期,甚至与唐代一并处理。文章将重新考察莫高窟隋代洞窟的开凿背景,以进一步准确把握隋代佛教美术动态。隋窟在莫高窟现存洞窟中所占比例高达两成。这些洞窟的营建处于国家振兴佛教的大潮流中,却是基于敦煌民众内在、自发的信仰和经济实力的造像活动。这一点从隋窟内尚无大型经变,小窟偏多,其中一些是对北朝洞窟的改造等情况可以看出。敦煌的隋代造像活动,最终因为与中央的联络中断而陷入停滞,不过其造像活动中体现出的独特创意值得关注。

关键词:莫高窟;隋代;造像活动;写经;题记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4-0058-08

A Study on the Sui Dynasty Caves at the Dunhuang Mogao

Grottoes and the Background of Their Construction

—Based on Relevant Manuscripts and Inscriptions

DONOHASHI Akio1 Trans., WANG Yun2

(1. Kobe University, Kobe 650-8586, Japan; 2. Central Academy of Fine Arts, School of Humanities, Beijing 100105)

Abstract:The Sui dynasty, which occurred between the periods of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and the cosmopolitan empire of the Tang dynasty, has always been regarded by academia as a period of transition, or even treated together with the Tang dynasty. This paper re-examines the history of cave construction at Mogao during the Sui dynasty so as to accurately grasp the trends occurring in Buddhist art at the time. Caves built during the Sui dynasty account for twenty percent of all the caves at Mogao. Although the construction of these caves was officially part of a national effort to revitalize Buddhism, the actual motivation and economic resources came entirely from the inner, spontaneous faith of Dunhuang lay practitioners. This can be seen from the fact that there are no large-size sutra illustrations, that the majority of the caves are small in scale, and that some of the spaces were made by renovating caves already constructed during the Northern Dynasties. Cave construction in the Sui dynasty at Dunhuang finally came to an end when the connection between Dunhuang an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was severed. However, the burst of creativity embodied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aves and images from this unique period in history is well worth academic attention.

Keywords:Mogao Grottoes; Sui dynasty; sculpture activities; manuscript; inscriptio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581年鮮卑族的北周末代皇帝静帝让位外戚杨坚,隋代建立。不过,到下一代隋炀帝为止,短命的隋代仅经两代皇帝,维持了38年。在隋代依靠北方鲜卑族武力支持统一全国之前,包括敦煌在内的河西地区,是游牧民族和汉族混居的地带,也是丝路贸易的重要通道。游牧民族中北有突厥,南有吐谷浑,活动于广阔的畜牧地带。汉族则主要在甘肃的绿洲地带从事农耕。574年的北周武帝灭佛,如《周书·武帝纪》所载“〔北周武帝建德三年(574)〕录初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1],全国大量佛寺被毁。亦如下述《集神州三宝感通录》所载,瓜州、沙州的大寺也未能逃脱劫难。

瓜州城东古基者。乃周朝阿育王寺也。废教已后。隋虽兴法不置寺。今为寺庄塔有舍覆。东西廊暹周廻墙匝(后略)沙州城内废大乗寺塔者。周朝古寺见有塔基。相传云是育王寺本塔。齎灾祸多来求救云云。洛都故都塔。在城西一里。故白马寺南一里许古塔。俗传为阿育王舍利塔。(后略)凉州姑臧塔者。依检诸传。咸云。姑臧有育王塔。然姑臧郡名。今以为县属州。汉书。河西四郡则张掖姑臧酒泉墩煌也。然塔未详。[2]

如以下文献所示,灭佛之后诞生的隋代旋即于开皇元年(585)宣布复兴佛教。

开皇元年,高祖普诏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而靡,竞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3]

又于开皇三年(587)五月,“行军元帅察窦荣定破突厥及吐谷浑于凉州”[3]19,即击退了进犯凉州的突厥和吐谷浑,重新打通河西走廊,结束了河西地区北魏到北周的混乱局面。周边各民族与以敦煌名门为首的敦煌民众迎来了短暂的太平岁月。

如S.2137《信行遗文》“隋下诏遗书,复兴天下佛。定州建恒岳寺,长安建清禅寺、灵感寺(后略)”[4]隋文帝向天下推行佛教。由于丝路贸易得到了保障,隋王朝与西域各民族间的交流兴盛一时。其盛况见《隋书·文帝纪》“(开皇四年)二月突厥可汗阿史那玷率其属来降。夏四月丁未,宴突厥、高丽、吐谷浑使者于大兴殿”等文献。此时的敦煌,既是军事要地也是佛教都市。

敦煌佛教界沉浸在复兴的喜悦之中,写经、造寺、莫高窟的开窟活动顷刻繁荣起来。敦煌写经S.3935《大集经》题记中“王路开通、贼寇退散”[5],不仅反映了人们对和平岁月的期盼,也是佛教信仰高涨的宣言。从这一条文献还可以看出,当时敦煌民众佛教信仰的具体情况。即从其对《涅槃经》《法华经》《仁王经》《金光明经》《胜鬘经》《药师经》等大乘经典的记载,可以明显地看出佛教信仰正在从前一个时代向大乘大步迈进。

这一趋势尤为迅速地反映在隋初开皇年间的敦煌佛教界、民众以及莫高窟的开窟活动之中。从下述文献可以看出,中原盛行的佛典写经活动也在敦煌有所反映。为了积功德,人们大量地写经。文帝的佛教振兴政策或为民众信仰的巨大原动力。

大隋开皇八年岁次戊申四月八日,秦王妃崔,为法界众生敬造《杂阿含》等经五百卷,流通供养。员外散骑常侍吴显华监。袁州政定沙门惠旷校。(S.4020秦王妃崔氏造《思益经》卷4题记)[6]

大隋开皇九年四月八日,皇后为法界众生敬造一切经,流通供养。(P.2413《大楼炭经》卷3尾题){1}

开皇十三年岁次癸丑四月八日,弟子李思贤敬写供养。(S.5130《大智度论》卷32题记)[7]

此外,莫高窟第302、305窟的供养人题记,表达了舍私财造释迦像祈愿已故父母以及家人眷属成正觉的愿望。其特别之处在于,写经题记常见的铭文中没有祈愿皇帝、国家安泰的内容[8],如下:

比丘尼□(妙)□□割资财敬□释

□(迦)像一区及诸菩萨圣僧愿

□世…□(宗)…所生父母…□知

□…含生之类登成正□(觉)(莫高窟第302窟供养人题记)[9]

□皇□(四)□(年)□(三)月十五日清信士宋显云香…等

…苦海若不□□□(三)宝无以□

…□(敬)□(造)□方宝相佛子二□(菩)

…佛□像一□(区)愿一切含生□

…亡父母见在家眷属登正觉…

…州佛之像

…供养(莫高窟第305窟供养人题记)[9]127

开皇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 邑人净通师、刘惠略、许庆集、(中略)夫三界倶空,万法倶空,自非捨身命才,为救八字灭苦,幽暗四等,(中略)岁次甲寅癸巳朔敬造《佛名经》一部,流通在世。(后略)(P.2086净通师等卅二人造《十地论法云地》第10巻之12尾题){1}

大隋开皇十八年四月八日,清信女氾仲妃,自知形同泡沫,命等风光,诚能四非(?)存心三宝,□灭身□□,为亡夫写《涅槃经》一部、以此善因,愿亡夫游神净土。七世父母、现在家眷、西生之□、值佛开(闻?)法、天穷有□、地极无边,法界有形,同登正觉。(S.2791氾仲妃写《大般涅槃经》第36题记)[10]

开皇年中、僧善喜造讲堂(第156窟咸通六年《莫高窟记》)[11]

伴随着时间推移,敦煌莫高窟新洞窟不断增加,但也有不少洞窟悄然消失。在北凉石窟北面有一段长约30米的断崖凹陷,一般认为草创期的洞窟原先就开凿在这里。宿白认为可能是大规模的崖崩导致此处的草创期洞窟完全坍塌[13]116-117。而隋代窟仿佛是在填补崖崩造成的空档,进一步向北开凿(图1)。如前所述,短命的隋代虽然只延续了38年,在莫高窟现存492个洞窟中,隋代窟数量却多达94窟(或101窟、或70窟){2}。也就是说,现存洞窟约有两成都是隋代洞窟。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与之前的北魏、北周的洞窟相比隋代小窟众多(图2)。此外,洞窟的形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从此前的洞窟前部为人字披窟顶的中心柱窟,逐步向没有中心方柱的覆斗顶窟转变。总之,从窟形上看,隋代属于各种石窟形制同时并存,尚无定型的过渡时期。不少隋代小窟紧挨着北魏、北周洞窟{3}(图1),窟内壁画主题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即从北魏、北周时期常见的佛传故事、本生故事题材开始转向依据大乘经典绘制的大乘经变画,出现了涅槃变 (图3)、药师经变(图4)、法华经变(图5)等。其内容尽管还极为朴素,却反映了人们尝试性地以绘画表现大乘经典的时代动态。这些经變画极为简单,显然是一些初步的尝试,与后世大型经变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过,这恰恰说明来自中原的成熟的经变图像尚未传到敦煌,此类朴素的经变画很可能是敦煌佛教教团以及佛教信徒自主创意、推敲的结果。这种过于朴素的画面构成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发展,在隋代后半期,洞窟壁面整体退化为根据佛名经描绘的千佛(图6),图像发展基本呈停滞状态。唐代,来自中原的依据大乘经典描绘的内容详细、场面宏大的经变画,改变了敦煌自身的图像发展轨迹,莫高窟在贞观十六年(642)出现了以第220窟的阿弥陀净土变、药师净土变为代表的成熟的经变画。

从以下文献可以看出,隋文帝下令全国建造仁寿舍利塔,进一步掀起了佛教信仰的高潮。

(仁寿元年)六月癸丑(中略)其日,颁舍利于诸州。[3]46-47

宜请沙门三十人,谙解法门,兼堪宣导者,各将侍者二人,并散官各一人,薫陆香一百二十斤,马五匹,分道送舎利往前件诸州,起塔。其未注寺者,就有山水寺所起塔,依前山。旧无者,于当州内清静寺处建立。(后略)[12]

隋国立舍利塔诏(中略)瓜州於崇教寺起塔。(后略)[12]216

自开皇之初终于仁寿末年(中略),造金铜檀香夹纻牙石像等,大小十万六千五百八十躯,修治故像一百五十万八千九百四十许躯。[13]

仁寿四年四月八日楹维珍为亡父写《灌顶经》一部,《优婆塞》一部,《善德因果》一部,《太子成道》一部,《五百问事经》一部,《千五百佛名经》《观无量寿经》一部,造观世音像一躯,造四十九尺神幡一口,所造功徳,为法界众生,一时成佛。(P.2276《优婆塞戒经》卷11尾题){1}

隋文帝的这一伟业,入唐后仍为人们所称颂。如在莫高窟第323窟(盛唐)的故事画(图7)中就可以看到,描绘《续高僧传》昙延传中所载文帝与昙延降雨的奇迹以及仁寿舍利塔显灵的故事。

以上,可以看出仁寿年间造寺,造佛活动非常兴盛。但在隋末的莫高窟,存在一些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洞窟,如第427窟(图8)。此窟从窟型到窟内雕塑绘画内容,均与常见的隋窟相去甚远。第427窟规模较大,有中心柱,为北朝窟型。壁面几乎被千佛覆盖。窟前部,方柱前与南北两壁分别安置三尊泥塑立像。从风格和表面纹饰来看,这组独特的三世佛显然是隋代的作品。显然,第427窟是隋代改造北朝洞窟的结果{1}。

隋文帝去世后,隋炀帝仍旧大力保护和振兴佛教,如下:

平陈之后于扬州装补故经,并写新本、合六百一十二藏,二万九千一百七十三部,九十万三千五百八十卷,修治故像一十万一千躯,铸刻新像三千八百五十躯,所度僧尼一万六千二百人。[13]509

大业四年四月十五日,敦煌郡旅师王师,奉为亡妣敬造《涅槃》《法华》《方广》各部一。以兹胜善,奉为尊灵,愿超越三途,登七净,六道含识,皆沾愿海。(S.2419王师造《法华经》卷3题记){2}

炀帝时期,与西域各民族睦邻友好,贸易持续繁荣。没有武力冲突与镇压,从以下文献可以看出,大量的文物传到中原,高昌等三十余国齐聚一堂。

壬子,高昌王麹伯雅来朝,伊吾吐屯设等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四郡。丙辰,上御观风行殿,盛陈文物,奏九部乐,设鱼龙曼延,宴高昌王,吐屯设于殿上,以宠异之。其蛮陪列者三十余国。[3]73

莫高窟第282窟是一个隋末的洞窟,窟内有大业九年(613)的供养人题记,如下:

□□□□相□□释迦像及二菩

萨四天王…就□□

…法界□生□七世父母所生

父母□□□一时成佛

…大业□(九)年七月十一日造讫。[9]114

此外,在第390窟等隋末唐初的洞窟中,壁画和塑像已经失去了隋初的那种活力(图9)。

隋末领土扩张管理西域所引发的屯田压力,给民众带来了极大的负担。隋炀帝还多次远征高句丽[3]79-88,不断与周边各民族争霸,导致周边地区政局不安,引来了塞外民族的进攻。随着混乱的一步步加深,隋王朝开始从内部瓦解。此时,如《隋书》所载大业十三年(617)“丙辰,武威人李轨举兵反,攻陷河西诸郡,自称凉王,建元安乐”[3]92,河西地区也产生了地方政权。在李世民建立唐王朝之前的混乱时期,敦煌处于地方政权控制之下,维持了一段“无风”状态。入唐后,朝廷设“瓜州”“沙州”统治敦煌[14]。不过,如前所述,成熟的初唐佛教文化到达敦煌还需要一段时间,直到贞观十六年(642)莫高窟第220窟才出现了成熟的经变画。

以上,本文对隋代敦煌的造像活动进行了尝试性的再讨论,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1. 北周武帝灭佛之后,隋文帝的西方政策为河西地区带来了和平和稳定。振兴佛教的政策,使敦煌佛教僧团和信徒的造窟活动繁荣一时。不过,此时来自中央的影响较小,石窟艺术的发展基于敦煌民众的经济实力和自发信仰。隋初开皇年间,是从佛传、本生故事画向大乘经变画转变的过渡时期,出现了一些先驱性的大乘经变画。此类大乘经变画不能与唐代成熟的经变画相提并论。

2. 短命的隋代虽然仅延续了38年,但是莫高窟隋窟数量众多,约占现存洞窟的二成左右。与北朝洞窟相比,隋窟具有规模小、无中心柱等特点。壁画、塑像内容也与北朝洞窟区别甚大。第427窟是隋代改造的一个北朝洞窟。

3. 隋末,与周边各民族间的争霸和对外扩张引起了国内的混乱,河西地区也出现了地方政权。敦煌与中央联系中断,成为真空地带,造窟活动停滞一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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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刘昫,等. 旧唐书:卷40:地理三[M]. 北京:中华书局,1975: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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