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话声调实验分析及与前人记录的比较
2023-09-28王艳红陈意博熊舒婕
王艳红,陈意博,熊舒婕
(嘉兴学院 文法学院,浙江嘉兴 314000)
一、引言
嘉兴位于浙江省东北部、长江三角洲杭嘉湖平原腹地,与上海、杭州、苏州等城市相距均不到100公里,下辖南湖、秀洲两区和嘉善、平湖、海盐、海宁、桐乡五县(市)。据《嘉兴市志》编纂委员会[1]1943-1945、徐越[2]2,广义的嘉兴话包括嘉兴五县(市)两区方言,狭义的嘉兴话仅指嘉兴市南湖区和秀洲区方言。狭义的嘉兴话属吴语太湖片苏沪嘉小片,内部总体一致,但也有地域差异和年龄差异。地域差异方面,按方言特征可分五小片:中心片、新塍片、王江泾片、洪合片和王店片。各小片在声韵调和词汇方面都有一些差异;年龄差异方面,以青年人为代表的新派与以老年人为代表的老派有差异。新派的语音向上海市区方言和普通话靠拢,词汇上大量采用普通话词汇。本文研究的是嘉兴市区中心片方言的声调。
关于嘉兴话的声调,前人已有一些调查研究的成果:除了上面列举的两篇文献,还有赵元任[3]、俞光中[4]、钱乃荣[5]、陈意博、王艳红等人[6]的研究成果。查看这些材料,可以发现学者们记录的调类、各调调值等方面都有一些差异。如调类方面,俞光中、徐越等记录的是9个调,次清阴上、阳上、阳去分为不同调类;钱乃荣记录的是8个调,阳上与阳去合并;而根据我们的调查,嘉兴话现以7个调为主流,次清阴上、阳上、阳去都合并了。这些差异可能有新老派差异、发音人个体差异,有些调值的不同可能还有记音的差异。嘉兴话声调的确切情况是怎样的?前人还没有使用实验的手段进行分析的成果,本文拟使用实验的方法对嘉兴话声调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与前人的记录进行比较来探索嘉兴话声调调类和调值的变化。
通过对嘉兴数十位中年、老年发音人的发音材料的分析,我们发现不同发音人所说的嘉兴话,在调类分合、具体字的调类归属、各调类的调值方面有不少差异。调类方面,如前面所说,主流是7个调类,也有8个调类、6个调类,甚至5个调类的情况。调值方面,阳平有读先升后降的凸调的,也有读纯升调的。这可能跟各人的音系是属新派还是老派、方言水平高低、受普通话或上海话影响的程度有关。
本文拟先对一位发音比较稳定、调类为7个的女性发音人的材料进行详细分析,并与前人的记录进行对比,对一些特殊现象进行简单讨论,后续再对人际、代际之间的差异及导致差异的原因进行进一步探讨。我们认为每种正在被使用的语言或者方言虽然时刻变化着、存在无数变异,但却是整体或者主流一致的鲜活系统。嘉兴话的音系本文不另外举出,具体可参考上面提到的俞光中等的文献成果。
二、实验情况
(一)发音人情况
从我们已分析的材料来看,本文的发音人是能代表嘉兴话声调主流的。发音人孟XX,1962年生,居住嘉兴市南湖区,为嘉兴学院校内务工人员,高中文化水平,未曾在外地长住,普通话和嘉兴话都熟练,但平时主要是说嘉兴话。
(二)嘉兴话的声调及实验字表的确定
本文暂只针对嘉兴话单字调进行分析,不对连读变调情况进行分析。根据前人的研究,嘉兴话老派单字调平上去入各分阴调、阳调,这与大部分吴语一样。与大部分吴语不同的是,嘉兴话还有次清分调现象,即次清阴上与全清阴上字调不同,因此,总共有9个调。此外,嘉兴话次浊阳入不与阳入同调,而与阴入同调。据近人研究,嘉兴话部分上、去声的次浊声母字也有归阴调的现象。另外,中青年人的嘉兴话有调类归并现象,即从9个调变成了8个调甚至7个调,8个调的主要是阳上、阳去字合并,7个调的除了阳上、阳去合并,次清阴上字也与阳上、阳去字合并。根据这些情况,本文总共设计了12组代表字,其中平声有阴平、阳平2组,上声有全清阴上、次清阴上、次浊阳上、全浊阳上4组,去声有阴去、次浊阳去、全浊阳去3组,入声有阴入、次浊阳入、全浊阳入3组。我们并不完全只对声调进行调查,而是对声调、声母、韵母变异情况进行调查,总共调查450多字,这些字包含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编的《方言调查字表》[7]前的声调调查表的所有字,从中选取嘉兴话声调代表字。初步分析材料发现,平声、入声比较稳定,情况也比较简单,因此选字相对较少,每类分别只有3~4个代表字;上声和去声变异较多,情况比较复杂,选取的字数一般是10个左右。总共分析87字,具体例字参看表1。
表1 嘉兴话声调代表字
(三)录音方法
在相对安静的房间进行录音,录音设备是IBM笔记本电脑、内置声卡的Samson C03U话筒,采用的软件是斐风语言田野调查软件,采样率设置为44 100 Hz,单声道。要求发音人尽量以均衡的音量和音高读代表字一遍。
(四)音频标注和数据提取
使用praat先对音频的声调承载段进行标注,再使用voice sauce软件提取音高和时长两个参数的数据。
对音频的标注,需要注意的是声调的起点和终点,这里主要参考朱晓农提出的标准,[8]281起点定在元音的第二个脉冲,终点定在声波图振幅显著下降、宽带图中第二共振幅模糊处。本文分析的字有不少次浊字,次浊字都是鼻音m、n和边音l声母字,与元音一样有共振峰和声调曲线。它们与元音的切分,主要参照三点:一是鼻音、边音的声波振幅相对元音要小,且在声波图上边界较为清晰;二是宽带语图共振峰的差异和颜色深浅,大部分鼻音、边音在宽带语图上与后接元音有明显的“分层”;三是鼻音、边音爆破时大部分与爆破音一样,有较为清晰的直冲条。
数据的提取,使用voice sauce软件提取11个点的基频值和整个声调承载段的时长。提取以后结合语图对部分数据进行校正。
(五)数据处理
本文采取的归一化方法是朱晓农所设计的对数z-score(LZ)法。[9]具体步骤包括:
(1)提取基频数据(单位:Hz)、时长(单位:ms);
(2)发音人具体字的调类归类,如可能受普通话、上海话的影响,有不符合规律而归入别的调类的现象,结合所得数据,对所有音频,使用praat对声调音高、调型进行观察、比对,结合听感,对字调进行归类,共得69字符合规律,18字不合规律:(阳平)扶,(次清阴上)巧坦毯,(次浊阳上)卯,(全浊阳上)罢弟并,(阴去)帝旦鬓,(次浊阳去)妙貌怒,(全浊阳去)健备蛋,(阴入)一;
(3)剔除不符合规律的字,将第二步所得数据取平均值;
(4)将提取的11个点的基频值(精确到个位)换算成以10为底数的对数值(精确到百分位),时长不变;
(5)计算所有对数值的平均值和标准差(均精确到百分位);
(6)用归一化公式x=(xi-μ)/σ,计算所提取的各时刻点相对应的LZ值(精确到百分位),其中,x为归一化以后的LZ值,xi为计算出的基频值的对数值,μ和σ为计算出的平均值和标准差;
(7)最后运用Microsoft-Excel软件对表1数据进行简单统计分析,制作相对时长图、绝对时长图,如图1、图2。
图1 嘉兴话声调相对时长图
图2 嘉兴话声调绝对时长图
三、嘉兴话的声调
图1、图2根据上文数据绘制的本文发音人所代表的嘉兴话的声调相对时长图和绝对时长图。
从图1和图2可以看到发音人声调格局的整体情况:各声调的LZ值在-3和2之间,最高点是阴平T1的起点,最低点是阳入T6的10%~20%处。
从调类来看:跟前人记录的8调或9调不同,已变为7调,分别为T1阴平、T2阳平、T3阴上、T4阴去、T5阳去、T6阴入、T7阳入。
从调长来看:首先,嘉兴话的入声调长较舒声调要短,这说明该发音人的入声调保留还比较好。但T7阳入和T6阴入相比,阳入调比阴入调要长,这和前人的描写也是一致的。其次,舒声调里,平调T3阴上调值较长,降调字阴平T1最短。
从调型和调值来看:
平调1个,是阴上T3。阴上调头和调尾都要稍低于声调中间部分,整体平直,是典型平调,但最高点低于阴上T3和阴入T6,因此定为44。
降调2个,分别是阴平T1、阴入T6。阴平T1是一个高降调,起点较其他声调都要高,最低点比有最低的调值稍高一点,可记为52,本文按一般习惯记为51。阴入时长很短,但整体是一个降调,只是调头稍低,前人一般记为5,本文也记为5。
升调3个,分别是阴去T4、阳去T5、阳入T6。阴去T4起点稍低于调值为44的阴上T3,终点与T3一致,定为34。阳去T5起点低于阴去T4,与阳平T2、阳入T7一样低,终点只比阴去T4稍低,定为24。阳入T7和阳去T5调型非常接近,只是时长方面,阳去时长长,阳入时长短。阳入T7起点与阳去T5、阳平T2起点一样,但阳入有一个下降的调头,一般降到10%和20%处开始上升,调头对声调的感知影响较小,因此阳入还是一个升调。阳入10%到20%的最低点是所有声调里面最低的,终点比记为34的阴去T5的起点稍低,调值定为13。
升降调1个,为阳平T2。T2起点和终点调值都较低,前60%是上升段,后40%是下降段,也就是拐点在60%处,起点和终点基本都与阳去T5、阳入T6一样低,中间最高点与阴平T1、阴去T4一样高,调值定为242。
总而言之,嘉兴话的调类和调值如表2所示。
表2 嘉兴话的声调
四、与前人声调记录的比较
(一)各家关于嘉兴话声调的记录
下面我们先举出前人关于嘉兴话的声调记录以及我们的实验记录,再分调类的比较、调值和调型的比较两部分来讨论各家的差异及其反映的嘉兴话声调变化的信息。
我们选取赵元任[3]133,135俞光中、钱乃荣[5]50徐越[2]12书中所记录的嘉兴话声调材料与实验分析结果来做比较,具体见表3。钱乃荣还分别记录了嘉兴话老中新三派的声调[5]605,607,三派的声调与其第50页的记录有差异,但总体格局一致,我们不列在表中,讨论部分需要涉及再举出。另外,赵元任声调记录的方式与现在通行的五度制标调法不同,他使用的是简谱转写方法,有音高、音长信息,调值的旁边还有调型、调高的示意图,非常直观,为了方便比较,本文按照作者自己的理解,把赵元任的记录改为五度标调法的调值。
表3 各家关于嘉兴话声调的记录
(二)调类的比较
从调类来看,嘉兴话调类有合并的趋势,主要是次清阴上、阳上和阳去几个调类是否合并,另外还有阳入字是否和阳去字合并。
先看赵元任的记录。赵先生的记录是9个调,古平上去入各分阴阳,且各有不同:(1)古次清阴上不与全清阴上同调,为一个单独的调类;(2)阳入与阳上字合并;(3)阴入有两个调值,但没有规律或者条件。[3]132-135赵先生记录的第(1)点与其他各家材料一致,第(2)点和第(3)点我们没在其他材料里看到过。我们推测第(3)点可能是嘉兴话非常早的语音现象,可能最早是有规律有条件的,比如次清入分调,正如次清上声分调一样,赵元任书中记录的吴江黎里话就是这样,但嘉兴话后来全清阴入与次清阴入混同为一个调。第(2)点阳入字与阳上字合并,我们怀疑更有可能是当时嘉兴话的主要情况为阳入单独成调。理由有二:一是赵先生调查嘉兴话只访问了一位发音人,发音人当时只有15岁,是当时的新派,可能只能代表少数新派的发音特点;二是赵元任先生非嘉兴本地人,有些差异不能确定,可能没有完全确定阳入字和阳去字是否合并,他在136-137页“声调的讨论”部分,也没有明确指出嘉兴话阳入和阳去合并,只说嘉兴话的阳入“不读极短调”。实际上,从现在和前人的一些调查也可以看出,嘉兴话在阳入和阳上调型上确实非常相似,但本地人或通过实验手段还是能发现两者的差异,尤其是长短上的差异。嘉兴本地人俞光中1988年在文章中就指出,“(嘉兴话)入声韵母逢阳入调时 ,喉音尾 []较弱,读得比阴入调长。阳入12调与阳上212 调比较相近,但‘若zɑ12≠惹zɑ212’,‘白bɑ12≠罢bɑ212’”。本文的发音人也是这样(参看图2),阳入调与阳去调(包括古次清上、阳上、阳去)在调型上非常相似,听感上也相似,但长短上还是有显著差异。
俞光中和徐越记录的都是9个调,两个人的记录比较一致,相对于中古汉语声调,都是平上去入各分阴阳,上声的次清阴上不与全清阴上同调,独立成一个调。不过,徐越在书中也说明,嘉兴话的全浊阳上字与阳去字有合并现象。
钱乃荣记录的是8个调,平上去入也分阴阳,次清阴上独立成调,不过相对俞、徐的记录,阳上字已完成与阳去字的合并,变成8个。
我们的调查则只有7个调,相对于钱乃荣先生的记录,除了阳上与阳去合并,次清阴上也与阳上、阳去字合并,总数就变成了7个。
目前来看,嘉兴话调类合并的趋势与发音人的年龄有很大关系。表4是各家材料发音人的出生时间:赵调查的对象是1912年左右出生的,调类数是9个或者10个;俞、徐调查的对象是1910—1941年出生的,调类数是9个;钱和我们的调查对象是1960年以后出生的,调类数就变成了8个或者7个。
表4 各家记录的发音人出生时间
类似的情况,前人著作或文章中也提到过。俞光中指出,嘉兴话内部有新老派的差异,“新派没有阳去,只有8个调。老派阳去的字,新派并入阳上”,他所说的“新派”,大概就是1960年以后出生的人了。徐越的调查,也说嘉兴话有新老派的差异,“老派有9个调,古阴上字全清与次清不同调,阳上与阳去字不同调。新派有8个调和7个调之别。8个调的有2种,一种是浊上归去,一种是次清上归阳上。7个调的,古阴上次清声母字、阳上字、阳去字同调。”[2]23(1)嘉兴话阳上和阳去字的合并方向,俞光中认为阳去归入阳上,徐越认为阳上归入阳去,从我们的材料和吴语的总趋势来看,应是阳上往阳去变。这些都与我们的观察是一致的。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一是嘉兴话的调类合并,年龄虽是区分新老派的重要标准,但也不能完全按照年龄分新老派,因为每个人的发音除了主要受年龄因素影响外,还有家庭语言环境等复杂因素的影响。尤其是中年人,有的偏新派,有的偏老派,本文调查的发音人虽然是1962年出生的,从年龄上应属中年人,但她发音偏新派,已经是徐越文中说的最新派的情况——因古阴上次清声母字、阳上字、阳去字同调而变为7个调了。二是嘉兴话的调类合并,不是所有原调类的字整齐划一地按规律一次性归入另一个调,而可能是词汇扩散式地发生变化。如阳上和阳去字,钱乃荣[5]的和我们的调查已经合并,但两个调类合并的趋势,在还保持阳上调类的材料里已有迹象。又如俞光中的调查,阳上字还是独立的调类,调值为212,但也有部分字开始和阳去合并,俞光中先生的材料中有200个左右的全浊阳上字,读为212调的有130个字左右,但有14个字已读为阳去调。徐越的调查,阳上字也还保留独立调类,但也有不少阳上字已归入阳去了。次清阴上和其他调类的合并也有类似的情况。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钱乃荣关于嘉兴话老、中、新三派声调的记录,[5]605,607首先是阳上字,钱乃荣先生记录老、中、新三派总体都归阳去,同时还注明少部分字保留单独的调类,调值为22。其次是新派的全清阴上、次清阴上分别读44、324,但两个调类的字同时有读阴去334的现象。说明嘉兴话的阳上字不是一次性归入阳去,全清阴上、次清阴上也有与阴去合并的趋势,但有不少字还保持原调。这一点我们后续还会调查更多的字进行研究。
以上嘉兴话声调调类合并的情况,实际与吴语其他不少方言的情况是一致的。钱乃荣就指出,吴语的单字调合并有两种:一种是阳调类、阴调类内部的合并,称为A类合并;一种是阳声调跨向阴声调的合并,称为B类合并。[10]A类合并,钱乃荣认为最早发生的是阳上归入阳去,全浊阳上归入阳去大部分地区都已完成,正在中青年中归并的有宜兴、溧阳。次浊、全浊阳上声一起归入阳去的有松江、盛泽、无锡等。嘉兴话正是属于A类合并里的阳上归并入阳去的类型,并且,还有次清阴上先归阳上、再归阳去这种特殊的类型。
(三)调值和调型的比较
排除发生调类合并的记录不参与比较,其他没有合并的,各家的调值和调型记录也都有差异。
阴平:俞光中、钱乃荣、本文实验分析都为高降调51,不同的有赵元任先生记录的41和徐越记录的53,另外,钱乃荣按严式标音又记为52。[5]605从实验分析的结果来看,该调的终点确实也没有达到其调域的最低点,但是听感上该调是一个高降调,因此记为53、52或者51,只是处理的差异,不代表实际调值有明显差异。
阳平:俞光中、徐越记为降调31,赵元任、钱乃荣、本文实验分析都是升降调也就是凸调,分别为231、231、242,这可能缘于处理的不同,也与实际的语音变化有关。处理的不同在于,吴语阳调类的降调字,由于声母是浊音或者气嗓,往往导致声调的开始音高降低,因此有个上升的调头,变成一个凸调,但声调整体的听感应以降调为主,按习惯记为31,严格记音为升降调231,类似的现象在钱乃荣记录的松江话、宝山罗店、宝山霜草墩等不少点都有[5]。不过,这种一开始只是伴随性特征的上升调头,可能会随着声调顶点的不断后移,上升调头占据的时长越来越长,最终可能会导致嘉兴话阳平调的调值发生巨大变化。类似的现象在无锡话中就存在[11]。本文发音人的阳平字,上升部分占到60%,整个声调的听感是一个明显的升降调,不能再按习惯处理为降调31。另外,我们调查的其他一些发音人,已经有读为纯升调的现象,后续将会调查更多的材料,对此现象进行分析。
全清阴上:俞光中、钱乃荣、本文实验分析都记为平调44,徐越记为微降平调433,赵元任先生记为降升调413,与其他人的记录差异较大,可能早期嘉兴话全清阴上字就是这样的发音特征。那为什么后来变为平调?也有可能只是那位发音人的特殊发音。由于没有更多当时的材料,我们在实际调查中也没有发现类似的读法,这种读音的来源我们留待以后考察。徐越的记录,我们认为与具体发音人的发音特征有关,但更多应是处理的不同。高平调的发音,一些发音人在发音过程中声带会慢慢轻微自然放松,调值就有微降的现象,我们在调查过程中也发现有发音人有这样的现象,但在我们听来,还是平调的听感更为突出。可能徐越调查到的发音人,正是属于调型上有微降现象的人,徐越按照严式记音,记为433,但按宽式记音,记为44也应是可以的。当然,我们不排除这种微降调如果进一步发展,有可能会变成真正的降调。
次清阴上、阳上、阴去、阳去,这四个调有合并现象,我们放到一起来看。从我们的调查和前人的记录来看,这几个调差异也比较大,可能正在变化的过程中,具体存在哪些变异、如何变?还需要分析更多的发音材料才能确定,本文暂时只作简单的分析。
这几个调次清阴上、阳上各家记录总的来说以凹调为主,阴去、阳去则基本都是升调,包括直升调和平升调,只有赵元任先生记录的阴去,是一个凹调。梁磊曾指出,平调比具有曲拱特征的声调具有更强的稳定性,而曲拱调中具有“凸、凹”特征的声调比单一的升、降调表现出更强的不稳定性。[12]这可能是次清阴上、阳上易于合并到阴去、阳去的原因。从具体调值看,四个调各家记录以次清阴上差异最大,本文实验分析结果已与阳上、阳去合并,不参与比较,其他几家有低升(赵元任14),低降升(俞光中213),高降升(钱乃荣324,徐越435)。这些差异,我们认为不是记音的差异,而应是发音人的发音有实际的差异,说明次清阴上是一个比较不稳定的、正在变化中的调类。这也是次清阴上与其他调类的合并较无规律的原因,如钱乃荣记录新派的次清阴上字有一部分归阴去[5]605,徐越说新派8个调,次清阴上归阳上。[2]23我们的调查有些发音人也是较无规律。
下面再看阳上和阳去。阳上和阳去钱乃荣记录、本文实验分析都已合并,不参与比较,其他几家,阳上以低降升调为主(赵元任212,俞光中212,徐越213),阳去为低直升(俞光中14)或低平升(赵元任114,徐越113)。阳上和阳去后半段调型非常接近,这也可能是这两个调类容易合并的原因。阴去除了赵元任记的是324调值是一个降升调,其他各家记的都是高升调(俞光中35,实验分析34),或者高平升调(钱乃荣334、徐越334)。赵元任的记录较为特殊,我们也暂时不知道是早期嘉兴话的情况还是发音人的特殊发音特征,其他几家细微的差异我们认为是记音者的处理不同。
入声:入声除了赵元任记录的阴入比较特殊,其他各家都比较一致。阴入是一个降的高调,因时长极短,除了钱乃荣标了具有调型的调值,其他各家未标。阳入是一个低升调,时长较阴入长,除了徐越未标具有调型的调值,其他各家都标了,本文实验分析标的是13,俞光中标的是12、钱乃荣标的是12,只是处理的不同。
总结起来,各家记录的不同,除了调类合并之外,其他的不同,主要由3个原因造成。第一,发音人发音特征相同或者相近,记音人处理方式不同。如阴平、全清阴上、次清阴上、阳上的记音不同。第二,确有发音的区别,可能代表音变的方向。如次清阴上的记音不同。另外,阳平字的记音,部分可能是处理的不同,如俞光中记为纯降调与钱乃荣记为升降调的区别,部分可能确有发音的区别,如我们实验分析是一个明显的升降调,与俞光中所听到的可能以降调为主的发音是不同的。第三,赵元任先生的记录有一些与其他各家都不同的特点,可能是发音人的特殊发音,也可能是当时嘉兴话的普遍情况,由于没有更多的材料佐证,暂还不能下定论。
五、结语
以俞光中的记录为代表,典型老派嘉兴话有9个调类,从中古调类的角度来看,嘉兴话是典型的平上去入各分阴阳,特殊之处是次清阴上与全清阴上不同调,独立为一个调类。本文通过实验分析确定,嘉兴话至少有一部分人已变为7个声调,次清阴上、阳上、阳去合并。通过与前人记录的比较,发现嘉兴话调类合并的趋势早已存在,从已有的材料看,一般是阳上、阳去先发生合并,然后次清阴上也开始与阳上、阳去甚至阴去合并,具体与哪个调类发生合并还不稳定。嘉兴话调类之所以发生变化,与周边方言、普通话的影响有关,但与各声调本身的相似度,尤其是听感上的相似度有重要关系,如嘉兴话次清阴上、阳上、阳去在我们的调查里合并为升调24,在前人的记录里,这几个声调本身也都是降升调或者升调。另外,嘉兴话的个别声调如阳平调,调值从较典型的降调变成典型的降升调,有可能进一步变成典型的升调。总之,嘉兴话的声调从赵元任先生20世纪20年代的调查到现在近100年的时间,一直处在变化的过程当中。目前,由于经济的发展、外来人口的增多,嘉兴话正在更快、更剧烈地发生变化,使得嘉兴话的声调具有很复杂的变异类型。嘉兴话声调具体的变异类型有哪些?从这些变异我们是否能更好地了解嘉兴话声调的变化过程?从中我们能找出怎样的声调变化规律?我们将在分析更多发音人材料的基础上另撰文做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