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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无病呻吟》《伪君子》人物设计的共通性

2023-09-28赵月琪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名作欣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莫里哀内特医生

⊙赵月琪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无病呻吟》和《伪君子》作为莫里哀的代表作品,有着极为强烈的喜剧色彩。作者意在以滑稽可笑的舞台效果揭露资本主义社会虚伪面具下的真实面目,他的喜剧如同镜子一般映射出17 世纪法国的社会百态。就《伪君子》和《无病呻吟》两部作品而言,我们可以窥见当时资产阶级的虚伪、贪婪以及对金钱的渴望,医学、宗教等领域的发展也变得扭曲。这两部剧中的人物设计十分考究,二元对立的立场锐化了戏剧冲突,这既使故事更加丰富、精彩,削弱了教化的枯燥意味,又突出了解决社会问题的紧迫性。这两部作品均为社会批判型喜剧,反映的主题有所不同,但在人物和情节的设定上依旧存在互通之处,这种模式对后世戏剧发展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一、伪善的狩猎者

在这两部戏剧中,正反两面对立十分明确。所谓“狩猎者”,即是剧中的反面角色。他们受内心欲望的驱使,如同狩猎者对猎物进行诱导一般诓骗主人公,使其堕落并将其资产据为己有。这些“狩猎者”的出现是剧中故事冲突的根源,他们不需要让所有人都信任自己,而只需要控制剧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便可以让影响范围扩大到整个家庭,致使整个家庭几近分崩离析。

这些反面角色有着共同的特点,即他们了解主人公的性格,善于抓住他们的性格弱点,并探析出主人公内心需求,用花言巧语把自己包装成忠心耿耿的样子。《无病呻吟》中的贝利娜便是如此,她作为阿尔冈的续弦夫人,觊觎着他的财富。她怂恿阿尔冈将女儿昂皆利克送往修道院,以便自己能继承所有的财产。为了达成目的,贝利娜在面对阿尔冈的时候,变得温柔体贴,顺着他的意思。当阿尔冈提起遗嘱的事情时,她先是说:“啊!我的心肝,求你啦,我们别谈这个,单往这上头想,我就容忍不了;单单‘立遗嘱’这句话,就让我痛苦得直打哆嗦。”①而之后又说:“你说你睡觉的屋子有多少来的?”“那两张单据是多少来的?”②以此反复确定财产的数额和位置。在看到阿尔冈“死”后,她感叹道:“谢天谢地!我这下可丢掉了一副重担子。”③她甚至让杜瓦内特帮助自己执行她独占遗产的计划。除了贝利娜以外,想要从阿尔冈身上敛财的还有以皮尔贡先生为代表的医生。莫里哀在叙述时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着墨,但是从阿尔冈的言行和对医学的痴迷可以看出这些医生的居心叵测。在贝拉耳德替阿尔冈拒绝了医生的用药之后,皮尔贡放下狠话:“我要你在四天之内,就变成不治之症……从水肿之疾,再一命归天,这就是你胡闹的终极。”④这里皮尔贡的威胁可以看作是敛财不成的报复,同时也是他继续控制阿尔冈的方式,用死亡来让阿尔冈对自己产生依赖,以便于收取更多医疗费。《伪君子》中的达尔杜弗亦是如此,他装出对奥尔贡的财富毫无欲望的样子,有意塑造自己是虔诚、慈悲的人。他在初见时将奥尔贡赠予的钱财分给穷人,在奥尔贡决定将自己的所有财产赠予他时也百般推脱,但却暗地里调戏奥尔贡的妻子艾耳密尔,在自己真实面目败露之后又抢先一步将所有财产转入自己名下,诬告奥尔贡一家,企图让奥尔贡锒铛入狱、家破人亡。

这些“狩猎者”想要说服主人公,光靠话术是远远不够的,因而他们背后有着“学识”的支撑。阿尔冈迷信医学,他在药剂和治疗上投入了巨大的财富。医生为了敛财谎称阿尔冈的身体是不健康的,他用医学的权威对阿尔冈进行威胁,说他若不愿意治病,几天之后便会死去。《伪君子》中达尔杜弗则借用宗教的名义骗取奥尔贡的信任,让别人认为他的行动遵从着上帝的旨意,仿佛自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而这里的“学识”并不是真的学识,甚至每个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编出一套说辞。《无病呻吟》中杜瓦内特作为一个毫无医学知识的女仆能够假扮医生,通过自己对阿尔冈平时生活习惯的了解,推翻之前医生的诊断,甚至最后在贝拉耳德的劝说下,阿尔冈自己也成了一名医生,他不用担心自己是否有渊博的医学知识,而是同贝拉耳德说的一样,“你一穿上医生袍子,戴上一顶帽子,你就全会了,随后你要多精明就多精明”⑤。可见是否能成为医生与人本身所具备的“学识”无关,被阿尔冈奉为圭臬的医学不过是一个人人都能随意阐释的命题,这种结局加重了整部戏剧的讽刺意味。《伪君子》中达尔杜弗为了自身的欲望接近艾耳密尔,也给出了自己的一套关于圣谕的说辞:“我是信士,却也是人,我看见您的仙姿妙容,心荡神驰,不能自持,也就无从检点了。”⑥此时他的说辞已完全违背了道义。正因如此,反派角色无法用出于主观的辩词和这些假的“学识”说服剧中所有人。

二、坚毅的守护者

戏剧的基本特征是社会性冲突——人与人之间、个人与集体之间、集体与集体之间、个人或集体与社会或自然力量之间的冲突。⑦莫里哀的喜剧大多书写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他的作品中有一类人作为“守卫者”出现,用于在危机时刻点醒主人公并给予其实质性的帮助。在《无病呻吟》和《伪君子》中,“守卫者”大抵可以被分为两类。第一种以克莱昂特、贝拉耳德为代表,他们一般作为主人公的亲戚出现,拥有一定的财富、人脉和权力,因此也有较高的话语权。第二种以道丽娜和杜瓦内特为代表,她们虽为“守卫者”,却与第一种完全不同,她们作为女人、仆人,地位低下,甚至可以被视为剧中“小人物”,但她们富有智慧,十分理性,敢于同腐朽的资产阶级正面抗争,不屈从于他人的摆布,在遭受外界的压迫时,她们尽全力维护自己和家庭的尊严,维护正义。有时她们甚至跳出了“女人”“仆从”这些标签的桎梏,对故事的结局扭转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克莱昂特和贝拉耳德是作品中少数兼具理智和话语权的人物,他们有着与主人公相对平等的地位,他们的劝说与批评往往是最直白的,同时也比剧中的其他人更有力度,这也造就了他们在扭转局势时不能忽视的重要性。二人不仅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站在弱者的一方,他们保护着剧中的“受难者”。《无病呻吟》中贝拉耳德先是努力劝说阿尔冈不要将女儿嫁给陶马,之后又替阿尔冈拒绝药剂师和医生的治疗,同时指出贝利娜虚伪的面目。他十分直白地说:“我忍受不了你对医学的执迷不悟。你对她的执迷不悟,我也一样忍受不了,她为你设下的陷阱,我看你脑壳朝下,说载就载进去了。”⑧如果说杜瓦内特是促使阿尔冈转变的实践者,贝拉耳德便是他精神上的指引者,没有贝拉耳德的帮助和支持,杜瓦内特也很难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伪君子》中的克莱昂特是艾耳密尔夫人的娘家人,相对于贝拉耳德戏份较轻,但从头至尾他都扮演着一个类似于“谏言者”的角色。他最开始就因为达尔杜弗的事情与奥尔贡对峙,并且努力维护玛丽亚娜和法赖尔的婚约。在得知奥尔贡将自己的财产全部转移到达尔杜弗名下,并将自己的秘密也一同告诉他之后,克莱昂特直接斥责他:“你在什么事上也不知道节制自己;你的思路从来不切合正确的思路,总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⑨无论是对达尔杜弗的抨击还是对奥尔贡的斥责,我们都可以将这些看作是莫里哀本人对这些人物的看法,他用克莱昂特的口吻来表达自己的心声,从而批驳社会中的这类群体。

《无病呻吟》中的杜瓦内特从第一次出场便表明了心中对阿尔冈医学信仰的反对。她十分直白地说道:“应该过问的是福勒朗先生,他有利可图啊。”⑩对于阿尔冈的抱怨与谩骂,她也以插科打诨的方式进行回应,她并不因为阿尔冈是一家之主而感到畏惧。在阿尔冈表示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将女儿昂皆利克嫁给狄阿夫瓦吕斯之后,杜瓦内特直接提出了反对。同一模式的情节在《伪君子》的道丽娜身上也有所体现。她知道奥尔贡是一个伪信士,并且敢于与白耳奈尔太太就达尔杜弗的为人当面对峙。同样在奥尔贡想要将女儿嫁给达尔杜弗时,道丽娜提出了反对。与剧中其他的女性相比,她们更加勇敢。玛丽亚娜和昂皆利克二人屈服于父权,在被迫与不爱之人订婚时不敢反抗;艾耳密尔太太在受到达尔杜弗调情之后不肯将真相告诉自己的丈夫,选择隐忍……她们代表的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女性,屈服于男权的统治,没有反抗的能力。这更突出了杜瓦内特和道丽娜对世俗束缚的突破。

将这两部剧中的“守卫者”放在一起比较,杜瓦内特在设计方面更胜一筹。道丽娜虽然是反抗压迫的推进者,起到了重要的催化作用,但她最后并没有直接参与揭露真相的环节。而杜瓦内特则直接做出行动,在女仆与医生的身份中来回转换,让阿尔冈认识到迷恋医学的错误。同样她也想出了让阿尔冈假装死去,以试探贝利娜真心的方法。她是最后戳破贝利娜阴谋、使阿尔冈回心转意的关键人物。从她开始假扮医生的那一刻起,她便跳出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这代表着之后她将不再受到上层阶级和男性的压迫。这种巧妙的设计既突出了作者对反叛精神的赞赏,又增加了喜剧效果。

三、“堕落”的受难者

《无病呻吟》和《伪君子》中的“受难者”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受到蛊惑、缺少独立思考能力的受难者,他们有权有势,却又固执、愚蠢、高傲,他们相信奸人的话术,而排斥自己的亲人,最后被置于濒临“堕落”的境地中,这种“受难者”以阿尔冈和奥尔贡为代表。另一种则是受到来自社会、家庭礼法约束的想要反抗却无果而终的“受难者”,她们一般为女性,长期受到父权的压制,以至于形成了懦弱的性格,这种“受难者”以昂皆利克、玛丽亚娜为代表。在这两部喜剧中,第一种“受难者”的“堕落”趋势促成了第二种“受难者”的出现。

这些“受难者”有着很强的依赖性,他们主动或被动地依赖着周围的人。阿尔冈依赖着医生和贝利娜,在他的观念中,没有医生的治疗,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人世。同样,在他看来贝利娜全心全意爱着自己,这两者成了他的心灵依托。而他这种依赖实际上是他自私的考量,因为贝利娜会讨阿尔冈的欢心,所以阿尔冈想将所有的财产留给她而不是自己的儿女;因为他觉得自己生存依赖着医生,所以不顾女儿的意愿,想将她许配给医生的儿子,以便于自己以后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奥尔贡则无条件地信任达尔杜弗,他关心达尔杜弗甚至超过关心自己的家人。当道丽娜提到太太身体不适,无法进食、入眠时,奥尔贡只关心达尔杜弗的情况,而对太太不闻不问;当儿子大密斯因为达尔杜弗调戏母亲而与达尔杜弗当面对峙时,奥尔贡听信达尔杜弗一面之词,想要把儿子赶出家门。奥尔贡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来与达尔杜弗交往。换而言之,这也是精神上的依赖,主人公们在奸人身上找到了心理认同。如果说他们的依赖是主动的,女性们的依赖则加入了被动因素。昂皆利克和玛丽亚娜的经历十分相似,她们都有自己的心上人,但都被父亲许配给了不爱的人。在没有得到别人帮助的时候,她们都选择了向父亲妥协。道丽娜甚至说:“说老实话,爸爸管我管得可严啦,我从来没有胆子顶嘴。”⑪与经济和精神独立的杜瓦内特和道丽娜不同,她们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精神上都依赖着家庭,失去了家庭的依托,她们难以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因此有了家庭的束缚,她们无法反抗,只能央求父亲回心转意。女性并非没有智慧,是时代对女性长期的压制,使她们不敢反抗。对于这些“受难者”来说,当自己的财产和权利落入他手,家庭破碎,余生将在痛苦中度过,这便是他们“堕落”的开始。

莫里哀在书写这些“受难者”的时候,给予了他们成长的机会,并在最后呈现解除危机的方法,避免了“堕落”悲剧的发生。阿尔冈知道了自己的女儿是最在乎自己的;奥尔贡看清了达尔杜弗的真面目。此时的醒悟打破了“受难者”与“狩猎者”的依赖关系。因此阿尔冈和奥尔贡不再是受难者的身份,他们的回心转意解除了女儿们的婚姻危机。但是仔细读来,莫里哀在结局处对主人公的书写值得人深思。阿尔冈虽然看透了奸人的真面目,可他对于医学的迷恋并没有改变,他将克莱昂特招为女婿的前提是他要变成医生,最后在贝拉耳德的劝说下,他变成了医生。奥尔贡即使认清了达尔杜弗的真面目,但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结局,最后也是借助外界的力量,即侍卫官带来国王的圣谕才化险为夷。若以剧本中的人物反映现实中的人物,我们不难看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四、结语

莫里哀说过:“喜剧的责任即是在娱乐中改正人们的弊病,我认为执行这个任务最好莫过于通过令人发笑的描绘,抨击本世纪的恶习。”⑫他对剧中人物的描摹十分细致,人物性格鲜明且具有典型性。而喜剧的内核往往是悲剧,即便这两部剧作的结局皆大欢喜,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却笼罩在悲剧中。两部剧的人物设置能够互通,也是因为它所讽刺的是社会中存在的同一类人。这使得莫里哀的剧作不仅是伟大的艺术作品,也是19 世纪资产阶级社会的百景图,将艺术价值与社会批判价值融为一体。

①②③④⑤⑧⑩〔法〕莫里哀:《莫里哀喜剧全集》(第四卷),李健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345页,第347页,第404页,第395页,第407页,第402页,第333页

⑥⑨⑪⑫〔法〕莫里哀:《莫里哀喜剧全集》(第二卷),李健吾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197页,第217页,第182页,第261页。

⑦ 谭霈生:《戏剧本体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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