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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阴翳下的动态人格
——以多重心理机制透视科尔姆·托宾的短篇小说

2023-09-28刘林怡山西工程职业学院公共教学部太原030009

名作欣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托宾格斯约翰

⊙刘林怡[山西工程职业学院公共教学部,太原 030009]

⊙高 鸽[泉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科尔姆·托宾的两部短篇小说集《母与子》(Mothers and Sons,2006)、《空荡荡的家》(Empty Family,2010)创作于几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之后,不同于《大师》《黑水灯塔船》等作品,这些短篇小说虽然也涉及了作家一贯倾向和擅长探索的爱尔兰社会和漂泊他乡的爱尔兰人的生活、个人身份、性取向等内容,却在更为短小的篇幅中塑造了千姿百态的人物形象,从更简洁的背景和紧凑的情节中展现人物间的关系,使得人物瞬间的情感爆发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两部小说集中的十八个短篇中包含死亡情节的占据十一个之多,死亡作为一个重要的主题在小说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从中可以显现出乔伊斯《死者》的群像式手法对其小说创作的影响。死亡在文本中的作用往往体现在故事情节的背景、突转、结果中,人物之间的联系以及人物性格的发展、情感的走向也常常随着死亡而变动。此外,死亡带来的沉重感也在无形中造成文本中人物的迷失、孤独、沉默和压抑等情绪,这种沉默是生活中的幽暗部分,是给人物带来疼痛感的部分,是人物试图遗忘和覆盖的部分,这些缄默不语构成了人物生命中的沉默。托宾以文字窥探沉默背后的压抑,将人物内心无法表达或不愿表达的情感以细腻的饱含温情的笔触书写出来,以疏解死亡的阴翳。

一、别处的风景——移置与升华

移置过程发生的各种具体条件,与其他人格发展条件因素相同,在这些条件因素的不同阶段会引发不同形式的移置作用。如孩童时期的吮吸需要一般是通过摄取食物来满足,而成年后则有了吸烟、喝酒等其他代替形式,这些都是移置机制的不同形式,其作用都是转移痛苦和追求快乐。弗洛伊德认为,我们绝不可能消除本能的任何东西,“当我们只能以另一种东西来替换这一种东西,当我们似乎放弃某种东西时,实际上我们所做的只是采用了一个代替物”①。《三个朋友》以主人公弗格斯的母亲的葬礼开篇,可见弗格斯与母亲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他为母亲的去世感到难过和痛心的愧疚,似乎母亲的死亡与他有所牵涉。弗格斯的三个朋友米克、科纳尔和阿兰为了帮助弗格斯从葬礼的情绪中走出来,特意从都柏林赶来见他,并在葬礼后带他去为他特别准备的沙滩狂欢聚会,他们享受烟雾和毒品的效力产生的眩晕感和刺激感,在海边不眠夜震颤的灯光和响亮的迪斯科音乐中狂饮来提升兴奋感,加入缭乱美丽的音乐和潮涌的舞蹈人群中,弗格斯和米克在狂欢氛围的驱动下对彼此产生了性的冲动。在堕落的狂欢中,母亲葬礼上的压抑肃穆被一扫而光,情感上产生了从低沉到极致兴奋的巨大跳跃感。弗格斯在母亲去世时产生的种种情感也很快被和米克之间的同性之爱所取代。“随着三个朋友的出现,弗格斯似乎开始一点点摆脱母亲在头脑中的盘踞……而与母亲的脱离,就如同与传统的世俗观念、传统的生活方式的脱离,痛苦而蕴藏着新的生机。”②托宾用前后两种色彩差异明显的文风来展示弗格斯对母亲去世的情感处理方式,并将主人公的性取向从这一视角中体现出来。

一种积极的移置过程则体现为升华机制,如果移置过程转向寻找文化领域中的对象,这种移置过程即是“升华”。升华是通过自我这一媒介实现的。由于自我从本我的第一个对象性能量发泄中,接管了力比多加在自己身上,并把力比多结合起来,促成靠着求同作用而产生自我的改变,自我便处理了本我的第一个对象性能量发泄。“艺术家从创作和塑造他幻想中的东西得到了快乐,科学家在解决问题或发现真理中感到快乐。”③正是这种升华作用的不断实现,才把那些受挫或不能直接发泄出来的能量,转移到有益于社会的活动上或文化性的创作活动中,从而带来人类文化的发展。《沉默》中女主人公格雷戈里爵士夫人饱读诗书,聪慧而睿智,却因老夫少妻的身份无法获得伦敦社交圈的肯定,也无法从精神上寻找到知己,双重隔阂造成的孤独感使她感到未来的黑暗,借某次契机她与年轻诗人布兰特发生了婚外恋情。格雷戈里夫人起初并未感到不妥或羞耻,“她唯一的念头是,也许这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得以与美相连的机会。她如同在一个大寺庙外头的游客,觉得过而不入是不对的,只会留下遗憾”,“她不仅像一个游客那样参观了寺庙,还开始信奉起来了,深深地需要温暖的高高的院墙内所宣扬的甜蜜教义。”④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东窗事发的担忧和对可能产生的后果的畏惧在梦境中显露出来,她开始饱受折磨,最终逼迫自己与布兰特结束了这段恋情。然而,内心的害怕情绪、潜在的羞耻感和对恋情的甜蜜追忆杂糅的种种焦虑感始终无法得到排遣。这种道德性焦虑是一种负疚或者羞愧的痛苦感受,存在于人格内部,纯属心理内部的冲突。焦虑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她的创作才华,她写下一叠十四行诗来释放内心的情感,并让布兰特收录在自己的诗集中,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这种安慰很快在格雷戈里爵士去世后变成了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人阅读和理解的渴望,她在一次聚会上将自己的婚外情以模糊处理的方式告诉了小说家亨利。与此相呼应的,托宾在另一部小说《大师》中也记录了作为文学大师的亨利·詹姆斯在日常生活中通过与朋友的交往以此汲取创作灵感的情节,“透过《大师》可以看到,亨利的写作就是从熟悉的事情入手,或者把自己的亲朋好友组合一下,或者就是写所听到的故事。有时候他的小说就从一件真实的事情开始写起,然后一边写一边加入一些他自己的想象与虚构”⑤。格雷戈里夫人对自己婚外恋的倾诉欲与羞耻感最终升华为创作的激情以及亨利创作的灵感来源碎片,以存放过度包装的秘密,由此她也获得了一种“奇特的满足感”⑥。

二、沉默的疼痛——压抑与反向

弗洛伊德将压抑分为原始压抑和真正的压抑两个阶段。“严格意义上的压抑或称真正的压抑在本能发泄要求被原始压抑从意识中排除之后,这些本能发泄要求可能以种种乔装或间接的衍生方式,与意识中的内容发生联系而建立起新的压抑,这即是严格意义上的压抑或压抑本身。”⑦由于这种压抑是在原始压抑之后发生的,所以弗洛伊德把它称为“后驱逐”。本能和能量发泄被压抑后,可能永远一成不变地存在于人格之中,也可能在一定条件下冲破阻力发泄出来,或者可能通过某种转移而表现出来。但是压抑作为一种防御机制对人格发展的作用是双重的,它防止了一些本能要求,避免了潜在的威胁性后果,使得人格完整发展,也会阻碍人的天性,甚至导致人格的孤僻内向、呆板僵硬,在过度压抑的情况下尤为明显。托宾最喜爱和最精彩的小说之一《长冬》也笼盖着死亡的阴影,西班牙一个小村中米盖尔的母亲常年酗酒,遭到了父亲的冷遇而离家出走,在暴风雪中失踪,儿子、父亲和邻居多次寻找无果。主人公米盖尔刚刚服军役回来,弟弟霍尔迪也要被征召入伍,两年的服役生活造成米盖尔和家人之间联系和交流上的断层,常常使他陷入沉默和恐惧之中。偶然发现的母亲酗酒对米盖尔的心灵造成了冲击,母亲出走被困风雪后搜救无果也让他感到内心的愧疚,认为自己不该屈从父亲的冷处理方式,应及时给母亲带去安慰。“随着传统爱尔兰文学文化被描绘、被树立成家庭支柱的母亲形象坍塌,传统家庭模式被质疑。”⑧事故发生后在邻居和警察的搜救帮助中,米盖尔意识到父亲与他们之间的冷漠不和,母亲生还的希望逐渐渺茫,冬日的严寒席卷了家中仅存的温情,日常生活也一团糟,帮佣工马诺鲁介入和占据了弟弟的床位,这些都造成了米盖尔在心理上的层层压抑。长冬过去后,冰雪开始消融,他们只得借助象征死亡的盘旋着的秃鹰来寻找母亲的尸体,当米盖尔听到树林中打猎的枪声,看到车子上几头淌着血的野猪时,被压抑的情感在鲜活的视觉冲击和刺痛感下终于无法遏制地爆发。

反向作用机制是对抗性处理方式。人的本能可能以两种方式引起焦虑:或直接施加压力于自我,或借助超我间接地压迫自我。这时自我为了避开本能的直接性冲动要求,采取某种表面上顺从同意,但实际上是对抗的方式,即反向方式。反向机制有时呈现出夸张性,常常对它所顺从的压力进行过度的夸大、装腔作势,更由于其强迫性处于自我本意的对立面,因而不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暑期工作》和《阴影的色彩》两个文本在相似的情节和人物心理描写中都呈现出了一种反向的心理防御机制。《暑期工作》中弗朗西丝的母亲对于孙儿约翰的宠爱和关注从出生起就一直持续到他成年,每年暑假约翰都会在外婆所在的威廉镇上度过,而约翰成年后弗朗西丝没有意识到约翰逐渐成长的过程中需要独立的空间。约翰在曲棍球的训练场上表现突出,渴望加入曲棍球校队,暑期来临前约翰希望自己的暑假能够和朋友们一起去草莓厂工作,两件对约翰来说意味着独立的事情都被弗朗西丝强制约翰去陪伴外婆的要求所驳回,约翰表面上顺从了,但不愿再和母亲说话,母子间关系走向僵化的同时也造成了约翰将对母亲的逆反转移为对外婆心理上越来越远的疏离感,呈现出明显的反向防御心理。直至外婆去世,弗朗西丝理所应当地认为约翰作为与外婆最亲密的孙辈应该为外婆守灵,约翰却问道:“我做得还不够吗?”“你回答我。”⑨对母亲的反抗情绪瞬间爆发又归于平静,带着沉默近似冷漠的隐忍。死亡成为人物关系中的重要转折点,也使得几近失语状态的主人公人格得以发展和丰富。在另一篇《阴影的色彩》里有着类似情节,人物则置换成恩尼斯科西镇的保罗和姑姑乔希。保罗由乔希抚养长大,年迈的乔希意外受伤后,保罗没有按照姑姑的意愿将她送回家疗养而是一直安置在疗养院,乔希却在担心他会私自去见亲生母亲。乔希对保罗的管教和依赖在某种程度上割断了保罗与母亲之间的正常联系,乔希去世后,保罗却在安排好葬礼后,在心里思念起母亲来,体现了姑姑对他生前的压制和因死亡而暴露的反向心理。

三、超越的模仿——求同机制

求同机制是自我力求模仿或按照另一个人的某些方面去行动。目标定向型求同过程对人格的发展有很大影响,表现在一个人对同化对象已实现目标的渴望,对其不断的认同感,而这种目标定向求同过程中的人所模仿的对象包括了他喜爱的和不喜爱的对象,两种情况的求同作用都是片面的、极端有限的,这种求同作用也可能扩大范围,即如果一个人已经模仿另一个人的一个特点,那么他也可能模仿后者的其他特点。求同过程中出现不同形式是从自我人格到超我人格的不断形成的过程,人格的发展也是在这种心理能量的不断流动或对象的替换中实现的。

死亡构成对象性的丧失。一个人如果失去对象或不得不放弃他,他就会力求在他的自我中建立该对象,把该对象的特点吸收到自身中来,以补偿他的损失,并在吸收对象人格特点中逐步转化为自身人格组成部分,从而在自我中构建起目标对象的形象。《关键所在》中南希的丈夫乔治因意外死亡,留给南希一大笔银行欠款。南希辛苦经营店铺,并贷款开了炸薯条店,开店前后过程中南希的儿子吉拉德展现出了谢立丹家族的商人特质和极大的热忱,吉拉德在数字敏感和记账上的天赋很快展现出来,并逐渐代替母亲开始和银行打交道,慢慢荒废了学业。南希看到了在吉拉德身上显露出了已去世的乔治的越来越多的性格特征,他走路的步态、与年长的人聊天的语态都显得过分早熟,但南希并不希望儿女们在小镇上一直生活下去,厌倦了整个镇子上“生意一代代传下去,儿子们从开始上学起就完全明白他们将要继承什么”⑩。她要搬家去都柏林,让孩子们去上大学,过着更体面安逸的生活的想法却并不被吉拉德理解和领情,终于在变卖房产后,吉拉德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搬出死去的父亲来对抗母亲:“我父亲”“如果爸爸知道你在干什么”“上帝啊,他正在看着我们”“上帝啊,如果爸爸现在看到你这样”⑪,表明吉拉德在某种程度上已然成为父亲的复制品和家族的代言人。

四、结语

托宾在《母与子》和《空荡荡的家》中刻画出了爱尔兰人的生活群像,在死亡的阴翳下体味世间百态,这种死亡阴翳的叙述同样在托宾的其他长篇小说如《黑水灯塔船》《布鲁克林》《诺拉·韦伯斯特》、《南方》《灿烂的石楠花》等中有所显现,并成为重要叙事因素。“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托宾独特的死亡意识与观念:既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不如将死亡看作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们可以勇敢地正视死亡,借助家庭的温暖,在生活中尽可能地消除关于死亡的失落感和恐惧感。”⑫托宾描写了漂泊的旅人、微妙的同性和时而紧绷时而舒展的家庭关系,情感与心灵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挣扎,延展出一个又一个爱尔兰人流动的人格,而最终这将汇聚并成为回荡在读者的心房与历史的空旷中的丝丝絮语。

①〔奥〕弗洛伊德:《生命的舞蹈》,杨东雄译,喀什维吾尔文出版社2004年版。

②⑧ 叶春莉、董华:《科尔姆·托宾短篇小说中的脱离与重生》,《青年文学家》2017年第2期。

③吴光远、徐万里:《弗洛伊德——欲望决定命运》,新世界出版社2006年版,第36页。

④⑥〔爱尔兰〕科尔姆·托宾:《空荡荡的家》,柏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⑤ 刘在良、王露艳:《探触亨利·詹姆斯灵魂深处的秘密——评科尔姆·托宾的长篇小说〈大师〉》,《新疆大学学报》2012第40卷第4期。

⑦〔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导论讲演》,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19页。

⑨⑩⑪〔爱尔兰〕科尔姆·托宾:《母与子》,柏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⑫ 元小雨:《科尔姆·托宾长篇小说死亡叙事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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