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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的技术政治学反思

2023-09-28刘永谋伍铭伟

贵州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宇宙政治生态

刘永谋 伍铭伟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目前世界中并不存在一个完整而成熟的元宇宙平台,所以思考元宇宙的政治生态是一种既要观照社会现实性尤其又要讨论未来社会可能性的研究,即元宇宙有可能催生出一些与现实中不同的政治模式,而元宇宙的可试错性决定了科学哲学中的证伪主义观念可用在元宇宙政治生态的建构中,其试验结果将对现实社会的建设起指导作用。基于元宇宙相关技术所搭建起来的虚拟信息世界是元宇宙政治生态的物质基础,这与基于现实身体和物理世界而存在的现实社会不同,元宇宙中的主体将成为信息人,元宇宙政治生态因此也具有与现实社会中不同的技术权力形态、行动秩序与民主调节方式。

一、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

人类的几次科学技术革命使得社会形态几经变革,人类从农耕文明进化到信息文明,每一次科学技术革命都使得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发生变革,而生产方式的变革带来社会与政治秩序的变革。正如马克思所言:“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1]同样,以元宇宙为代表的新一轮科学技术革命也可预示着一种新的生产模式与社会结构的到来,但元宇宙相关的科学技术也如拉图尔(Bruno Latour)所言是一种“形成中的科学”(science in the making)[2]7,因此未来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而技术在塑造未来社会形态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技术与政治之间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指出,工业化的技术是政治的技术,技术的合理性展示出它的政治特性,因为它变成更有效统治的得力工具,并创造出一个真正的极权主义领域,在这个领域中,社会和自然、精神和肉体为保卫这一领域而保持着持久动员的状态[3]。由此可以看出,技术不仅是建构政治生态的重要力量,而且自身也成为政治生态的一部分并影响纠缠其中的政治主体的行为;技术不仅驱使主体建构某种政治生态,并且驱使主体在一定时间内维持此政治生态的稳定。技术不是被动地参与到政治生态的建构中,而是具有一种兰登·温纳(Langdon Winner)所说的自主性,自主性技术意味着相信技术以某种方式摆脱了控制,独立于人的指导而沿着自身进程前行[4]10。例如,资本主义的发展得益于工业革命,反过来资本主义的逐利性又驱使技术不断向前发展,不断发掘出更大的利益与价值,而现代社会为了维持政治的稳定性必须发展技术,技术反过来也会影响到政治生态。技术的发展带有偶然性,技术发展过程中导致的某些影响并不能为人类所完全预见,比如现在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与气候问题。技术的发展不能脱离人类的引导而陷入无序与混乱,因此引入技术政治学的视角去反思元宇宙这种未来技术就成为必要。反思并不是为了阻止元宇宙的发展,反而是为了更好地引导其发展,将元宇宙带来的益处扩大,使其朝向正确的目标前进。但元宇宙毕竟还未成熟,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因此具有两种内涵:第一,元宇宙政治生态是一种尚未出现的社会模式,是一种对未来的构想,所以是虚拟的;第二,元宇宙政治生态建构在元宇宙虚拟社会中,虚拟性也代表其不具有如现实社会一样的物理实体。

兰登·温纳指出,在一个技术迅速变革的世界中或许会出现一个新的政治模式,我们往往只有在其产生实际后果之后才知道它具有什么样的危险性,这被称之为“事后诸葛亮”(barn door closure),即在问题发生之后再尝试采取行动加以解决,最终的解决方法是经验主义加上勤勉不懈[4]77。这个问题在元宇宙中或许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因为元宇宙的虚拟性使得一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使用的手段可以在元宇宙中得到实现。在基于大规模数据驱动的人工智能系统的虚拟或增强城市设计方面,元宇宙的研究和开发已成为数据驱动智能城市主义的关键趋势[5]。因此其最大的变革在于方法论的革新,即可将科学中的实验方法应用到社会发展上,即波普尔(Karl Popper)所说的“技术的社会科学(technological social science)”[6]36。波普尔认为:“如果他希望在社会和政法的研究中采用科学方法,那么,最必要的是采取一种批判的态度,并且认识到做尝试和犯错误都是免不了的。他不仅必须学会预料到会出错,而且必须有意识地去寻找错误之所在。”[6]70据此方法论波普尔提出了“渐进社会工程(piecemeal social engineering)”,其核心要素在于“渐进修补”和“摸索前进”,本质是证伪主义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即社会科学应该是可试错和可重复的,社会发展的理论是可以被检验的。关于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的理论也是需要被检验的,元宇宙可以完美实现波普尔提出的设想。借助数字孪生等技术可在元宇宙中搭建一个虚拟的人类社会,并在其中对如何建构政治生态的各种假设进行实验。元宇宙的虚拟性也使得相关社会实验可以重复,一个虚拟社会的消亡并不会对现实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在元宇宙中重建社会并非难事,其试错成本比现实中的社会实验小,并且可以根据人的设想控制社会实验的环境,可以完美克服现实中社会实验环境不可能重复的缺点。不可检验性与社会环境的不可重复性是社会科学一个很难克服的问题,如波普尔所说:“既然这种选择性观点或历史兴趣中心不能成为可检验的假说,所以我们就把它称为历史解释。”[6]119一个历史理论或者对未来的社会构想如果不能被检验,那么它就不能成为一种科学假说,也不能成为解释社会发展的规律。而元宇宙社会实验的可检验性与可重复性恰恰有力反驳了波普尔的观点,即如何建构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的相关假设可以用科学的实验方法进行检验。空想社会主义之所以是空想的,正是因为其被历史所证伪。同样如果某种政治生态在元宇宙中被证明是一种失败的模式,那么也就同样说明其可证伪性,现实社会的发展同样可以从其失败之中汲取教益。元宇宙中的政治生态也许不能指出未来社会是什么样的,但通过其失败可以指出未来社会不是什么样的,这也是政治生态虚拟试验田的内涵。

二、元宇宙技术权力形态

元宇宙属于技术权力系统,本质是知识与权力关系的延伸。谁掌握了元宇宙相关的技术,谁就可能具有绝对的控制权。谁搭建了元宇宙平台,谁就具有那个平台的终极权力,可以制定平台的相关规则,平台内的用户不能违背其定下的规则。正如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所说:“技术始终是一种历史和社会的设计;一个社会和这个社会的占统治地位的兴趣企图借助人和物而要做的事情,都要用技术加以设计。”[7]40因此元宇宙技术也是价值负载的,其中必然包含着对应元宇宙平台统治阶级的意志。如果这个元宇宙平台由资本主义政府或者推特、脸书、谷歌等科技巨头控制,那么其服务的对象必然是资产阶级,按照资本逐利的原则,元宇宙会成为新的剥削工具。正如芬伯格(Andrew Feenberg)所言:“在资本主义社会,对技术的控制从工匠转移到企业的所有者及其代理人。资本主义企业在社会机构中间是非同寻常的,拥有很狭隘的目标:利润。追求这个目标的自由,不受尊重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约束;忽视经验教训。在整个工业化的进程中,受其副作用影响的工人和其他人静默无声。”[8]3-4而元宇宙内的社会形态也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改变,哈贝马斯指出:“当着技术和科学渗透到社会的各种制度从而使各种制度本身发生变化的时候,旧的合法性也就失去了它的效力。”[7]39资本主义在元宇宙内的合法性来源于对元宇宙科技的占有,同时其合法性受到知识与权力关系的影响。元宇宙技术权力形态往往容易滑向精英主义或者极权主义的,因为搭建元宇宙平台的技术门槛过高:首先,设备的昂贵,搭建一个元宇宙平台需要借助许多高新技术,例如区块链技术、5G和6G通信技术、云计算、大数据等;其次,由于地区发展的不平衡,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元宇宙平台发展得也会比其他地区快;最后,在资本主义竞争环境中产生的科技巨头本身就是垄断资本主义的代表,它们在元宇宙中也不会让渡自己的权力。因此,元宇宙技术权力形态的一个特征就是谁控制了知识,谁就控制了元宇宙的权力。

毕布里(Simon Elias Bibri)和阿拉姆(Zaheer Allam)的研究指出,元宇宙运行的核心是对人类用户的认知、情感、动机和行为的计算理解,将日常生活体验简化为逻辑、计算规则和程序[9]。所以,元宇宙技术权力形态中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数据权,谁掌握了数据,谁就掌握了权力。段伟文认为:“对人的数据作出分析、评判、推理和决策的信息权力和认知权力将成为统摄生命权、行政权等一切权力的中枢权力。”[10]在元宇宙中,人变为了数据人或信息人,人的肉体在虚拟世界中变得不那么重要,所有人都具有一个化身(Avatar),化身将现实中的人的各项指标数据化并存储在服务器中,个体的身高、体重、心跳、有无疾病等数据都会被获取。现实身体的政治意义将在元宇宙中发生变化,元宇宙中的虚拟身体不再具有现实意义。元宇宙中的个体逐渐变为一个又一个数据集合体,算法可以根据数据制定相应的规则去管理每个个体,如福柯(Michel Foucault)指出,这种规定了某种对人体进行具体的政治干预的模式,成为一种新的权力“微观物理学”[11]157。福柯认为,这既是一种权力技术,又是一种知识规则,它关系到如何组织复杂事物、获得一种涵盖和控制这种复杂事物的工具的问题,关系到如何给复杂事物一种“秩序”的问题[11]168。在元宇宙中对化身的控制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是化身还是虚拟社会的消亡不会从根本上威胁到元宇宙中的技术权力形态,因为只要有数据存在,就可以随意重建化身与虚拟社会。也就是说,元宇宙中对化身造成的任何伤害,不能对元宇宙外的客观主体造成任何实际影响,因此,在元宇宙中的权力法则不依赖现实中的身体,反而依赖于现实身体中包含的数据。而且在元宇宙中,与生命政治相关的一系列议题将变得没有意义,比如,气候问题与环境污染问题,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问题将不会存在,因为元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可以通过数据创造出来,所以元宇宙中只剩下虚拟人与虚拟人之间的关系。正如福柯所言:“在成为新的权力机制的目标时,肉体也被呈献给新的知识形式。这是一种操练的肉体,而不是理论物理学的肉体,是一种被权威操纵的肉体,而不是洋溢着动物精神的肉体,是一种受到有益训练的肉体,而不是理性机器的肉体。”[11]175因此,元宇宙技术权力形态主要在于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以及隐藏在其背后的知识体系。

三、元宇宙行动秩序建构

元宇宙中的行动秩序建构建立在人和技术的相互作用之上,既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涉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指出:“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因此,各个人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生产关系总合起来就构成所谓社会关系,构成所谓社会,并且是构成一个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社会,具有独特的特征的社会。”[12]因此,人与技术是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状态,技术会影响人的行动。例如,司机是驾驶车辆的人,因为车辆的存在使人获得了司机这个身份;同样因为车辆的存在,需要建构一整套社会结构去适应车辆的运行,比如交通法律法规、公路的建设、汽车工厂、与汽车相关的能源供应系统、驾驶学校等。人与技术就构成拉图尔所谓的行动者网络(Actor-network theory),人类与非人类两者在网络中相互影响,在这个网络中任何具有行动能力的实体被称为行动者(actant),人类与非人类都具有行动的能力。在元宇宙中,人类变为了化身,非人类因素变为了算法,因此元宇宙行动秩序的建构建立在化身与算法的交互行动之上,元宇宙中的化身与算法建立起一个行动者网络。行动者网络中最重要的行动秩序在于转译(translation)。拉图尔认为:“转译兴趣意味着立即为这些兴趣提供新的解释,并把人们导入不同的方向。”[2]198行动者网络中的每一个大的宏观目标都被转译为每一个小的目标,每一个小的目标再分配到每一个行动者头上。这种不同行动者之间的转译系统是环环相扣的,相互之间互相影响,以至于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会导致整个网络的瘫痪。

在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的建构中转译也存在于每一个行动中,在人与非人类的因素上都有体现。以非人类的算法为例,如果想实现建立某种等级制社会这个大目标,就必须首先转译为一个小目标。例如首先确立等级的标准,确立标准之后就要转译为可以行动的逻辑,比如财富的数量决定等级标准,就需要建立量化财富的系统,财富系统的运转则需要建立货币与商业系统,谁在里面消费的货币多,谁就具有更高的等级,货币与商业系统的运转则依赖优秀的算法,优秀的算法又依赖程序员的开发。经过多次转译,建立元宇宙等级制政治生态的大目标最终转译为吸纳更多优秀程序员进入这个元宇宙中,程序员通过算法使得等级制度建立,同时算法也使得程序员获得更高的地位,由此形成一个行动者网络。

拉图尔在其行动者网络理论中还将转译分为了几种类型,也可看作是行动秩序建构的几种方式。转译一:投其所好。最容易的办法就是以迎合这些人的明确的兴趣( explicit interests)的方式裁剪客体[2]185。兴趣会成为元宇宙行动秩序建构的一个重要方面,例如2020年特拉维斯·斯科特(Travis Scott)在游戏《堡垒之夜(Fortnite)》中举办了一场虚拟演唱会。据说有超过1200 万名玩家同时在线参与。转译二:反客为主。要使那些被调动起来帮助我们建构断言的人跟着我们走,而不是选择周围其他的道路,就需要切断或者堵塞他们通常的道路[2]189。引导与推荐更适合以价值观建立起来的元宇宙行动秩序,例如以宗教为背景建立起来的元宇宙政治生态,在元宇宙中建立以基督教为中心的虚拟社区,在其中可以进行洗礼、布道、传教等一系列宗教活动。转译三:调虎离山。由于第二条策略只有很小的可能性,因此需要稍微迂回一下,设计一个更为有力的策略[2]189。当转译一和转译二的行动受到限制时,那就转向转译三。当一个较为宏大的秩序无法在元宇宙中建立的时候,那就倾向于建立一个较小的秩序;当宗教背景的元宇宙不允许建立的时候,也许可以退而求其次,如在其他元宇宙政治生态中建立一个小教堂。转译四:走为上计。重组兴趣和目标[2]192。当前面的行动秩序都无法生效的时候,就需要重新考虑以新的方式建立新的行动秩序或者重建政治生态。因为当行动秩序失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建构政治生态的失败。这也是兰登·温纳所说的技术律令的体现,技术律令意味着技术运作的条件要求对其环境进行重建[4]86。在元宇宙中建构一种行动秩序,也就意味着要重新建立一种适应此行动的环境。在元宇宙中,人会给技术建立一种行动秩序,技术反过来也会迫使人建立一种新的行动秩序。如兰登·温纳所言:“现代技术是组织世界的一种手段,并且从潜在意义上说对这一组织活动的程度没有什么限制,这种观点是根本的。最终,人类影响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能够或将要被重建、重新合成、改造,并被合并到技术手段的系统当中。”[4]165

四、元宇宙民主调节方式

芬伯格认为关于技术体系的新政治学可以理解为关于设计行为准则的斗争[8]52。在元宇宙中,个体的设计行为准则由算法来决定,因此元宇宙民主调节的核心在于破除算法霸权,即破解算法中的黑箱(black box)。“黑箱”这个词被控制论者用来表示任何一部过于复杂的机器或者任何一组过于复杂的指令。他们在黑箱所在的地方画上一个小盒子,以表示此处除了输入和输出以外不需要知道任何其他的事情[2]4。算法也属于黑箱的一种,除了研发和控制算法的人之外,其他人不知道算法如何运行,它的底层逻辑是什么。基于保密协议等规定,算法属于商业核心机密,亚马逊、谷歌、推特等科技巨头都将自己的算法视为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加以保护。由于资本的逐利性,算法逐渐变为剥削的工具。凯西·奥尼尔(Cathy O'Neil)在《算法霸权》中指出:算法属于数学杀伤性武器,运行结果往往更倾向于惩罚穷人;特权阶级更多地与具体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有金钱与实力去跟算法背后的人沟通,而大众则被机器操控;数学杀伤性武器是一个黑盒子,其内容受到所属公司严格的保密,被算法制裁的人永远被蒙在鼓里,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制裁,公司也不会告诉他们原因[13]21-179。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正在隐性地剥削大众的脑力劳动成果,因为生成式人工智能学习的内容来源于网络,比如AI绘图所参考的作品是每个个体的创造,但其使用时并不会标注来源,也不会付费给创作者,而海量的数据也将使得追责变得困难。

元宇宙民主调节的关键在于算法的民主,即将算法变为帮助大众的工具而不是相反。凯西·奥尼尔指出数学杀伤性武器具有不透明、规模化、毁灭性三个特征,而对抗数学杀伤性武器的三个特征在于透明、用户控制、个人化[13]21-68。算法与数据的透明是最重要的一点,民主调节的算法民主首先在于算法与数据的公开性,因为算法与数据的不透明就意味着少数人的控制,而这种控制必将导致数字霸权主义。兰登·温纳指出支配性的前提是:在一个以尖端科学技术为基础的社会中,真正的表决权的依据将是对技术的高水平理解。一个人的发言权将直接取决于其在群体决策过程中所能提供的信息、严密数据或理论洞察力。你只有展示出一名专家所应有的资质证明,才能登记注册以进行这一层次的表决。对于无知者和那些知识陈旧或其知识与有待解决的问题没有直接关系的人,投票的大门将关闭[4]146。不透明与不公开也就意味着公众无法对算法提出自己的意见,也就参与不到算法的设计过程中,这与民主是完全相悖的;而公开与透明就使得公众可以参与到算法设计中。如芬伯格所言:“一旦加入了一个网络,个体就不仅获得了新的利益,而且在某些情况下他们也获得了关于这个网络的特定知识和关于其发展的潜在权力。这种来自下面的知识和内部的权力不同于和这个网络不相干的个人的知识和权力。即使没有专家资格,内部人也能发现问题和弱点。他们有平台去改变形成这个网络的设计行为准则,这是有意识的合作生产——网络成员与界定了角色和设计的行为准则之间的互动。”[8]82而这种算法设计过程中的交往与沟通正是民主调节的一种方式,也能抵制某种意义上的技术专家统治。而数据的公开与透明也意味着元宇宙中的个体可以控制自己的数据。

元宇宙民主调节的另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将价值观赋予算法,也即维贝克(Peter-Paul Verbeek)所说的将技术道德化(moralizing technology)。维贝克指出,当一个技术物被使用时,它就促进了人与现实的牵连,并且共塑着人在其世界中如何被呈现以及世界如何呈现给他们。在这个意义上,使用中的物能被理解为人与世界关系的调节者。技术物不是中立的媒介,它积极主动地共塑着人在其世界的方式:人的知觉和行动、体验和存在[14]9。在元宇宙中,每个个体都会被算法所影响,而一个坏的算法将会给个体带去伤害。如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手上,算法反而会成为网络暴力的助推者。因此算法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矛盾的激化,失去民主调节的作用。由于用算法进行裁定也是元宇宙处理矛盾的手段之一,因此元宇宙民主调节的一个重点在于规则的建立,而规则又基于其中的算法。元宇宙与现实生活的巨大不同在于元宇宙中身份的固定与实时追踪,借用电子监控等技术可以迅速固定到具体个体,但现实生活中寻找某个个体不会像在网络上那么容易。元宇宙中的算法规则具有强制执行性,一旦元宇宙中的人触犯了法律,算法会对其自动进行制裁,比如社交媒体对违规账号的处理,一旦触发到某个关键词或者某个特定的规则,系统会将这个社交账户进行禁言或者封号,但在现实生活中得依靠公安局、法院等机构才能对违法者实施制裁。

因此,为了建立算法的民主调节作用需要将人与算法结合起来建立一个道德共同体,如维贝克所言:“即将非人类实体及其与人类的联系都纳入到道德共同体之中。仅仅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现伦理中介不仅仅是主体的语言,还有客体的物质性。这意味着一种伦理学的转换。伦理学除了发展道德判断的语言框架之外,还包括道德的物质设施设计。当物质负责道德时,设计就是最重要的道德行为,尽管设计是‘其他的手段’,设计者将道德物化。伦理学不再仅仅是缥缈的反思,而且也是实际的实验,在这里,主观的和客观的、人和非人已交织在一起。”[14]49将道德赋予算法的民主调节也依赖于人与算法构建的行动者网络,人在设计算法时将一些正面价值观赋予算法,而算法也会在元宇宙中规范个体的行为,塑造个体的道德。元宇宙的民主调节也依赖算法的调节,即将民主的规则嵌入到算法中,算法也将以民主的方式对待元宇宙中的每个个体。

五、元宇宙技术政治治理

社会的发展带有一定的偶然性,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后果也不会完全遵照人类的设计。政治治理同样也是如此,政治治理中的偶然性在特定情况下也许会毁掉整个政治生态,苏联就是最好的例子。1988年的苏联正值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的政治改革时期,戈尔巴乔夫希望通过政治改革来拯救苏联,但其发展却事与愿违,这些团体的出现对当时苏联的各个方面造成冲击,这些社团鱼龙混杂,既有对社会有益处的正面团体,也有一些反党、反国家、反社会的极端团体存在。有些极端团体甚至公开质疑苏联共产党的领导,对政治、宗教、民族领域等一些敏感问题提出自己的述求,甚至走上街头进行公开演讲和抗议。同样网络上的政治行为也会影响到现实中的政治,沃罗登科夫(Sergey V. Volodenkov)的研究指出,另类意识形态、与数字去中心化相关的思想潮流和要求对网络中的权力和政治概念进行修订的影响力日益增长,这使人们对在集权系统中执行控制、监管和监督功能的经典国家机构存在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15]。因此,在政治治理中不能忽视元宇宙相关的风险问题。

在元宇宙技术政治治理中,高新技术和智能化将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因此其技术政治治理必然是智能治理。所谓“智能治理”,指的是在社会运行尤其是政治、经济领域当中,以提高社会运行效率为目标,系统地运用智能技术的治理活动。最近被热议的大数据治理、算法治理和区块链治理,都建基于某种智能技术之上,属于智能治理的具体形式,元宇宙政治生态的良性发展也得依靠智能治理。智能治理具有如下特征:(1)融合化,即促进各种技治手段(包括各类自然技术和社会技术的方法)相互融合,大幅度提升社会工程的水平。(2)数据化,即以日益增长的海量数据为基础,通过对数据映射出来的“数字世界”进行社会计算,实现治理目标。(3)算法化,即不断完善智能决策系统,尝试将程序化的算法决策扩展到更多的决策活动中。(4)精准化,即发挥智能技术强大的感知能力、传输能力和计算能力,将传统的粗放治理转变为精准治理[16]。融合化、数据化、算法化和精准化的特征可以精确掌握元宇宙各个社区的发展情况,因为元宇宙虚拟社会是按照科学实验的方法组织起来的,因此也需要按照科学实验的方法进行管理,建立一个科学的评估系统对不同元宇宙社会实验进行监测。在社会实验开始之前,首先需要根据现有的理论对当前虚拟社会的发展提出一个构想和期望,即按照现如今的治理模式,在未来多长时间内可以取得什么样的成果。最后需要根据实验结果对比最开始的假设,找出问题所在,继续提出新的假设,继续进行社会实验,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政治治理中的特征就是具有可预测性、可检验性与可重复性,因此可将现实世界中的政府机构或者社会团体放在虚拟环境中进行模拟运行,一些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获得的数据将在元宇宙虚拟社会中获得,例如:政府机构的压力测试、政府的机构改革与风险预测。元宇宙中的社会实验,其最大的优点是对现实生活造成的影响很小。而现实社会中的政治改革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特别是政府机构的改革,如果将这些改革提前放到一个虚拟的社会环境中去做测试,然后根据实验结果实时修改现行政策,就会使政策达到一个最优解。然后由点到面,从小的社会实验慢慢扩展到整个社会发展,通过多次试验得到不同的实验结果。如波普尔所说:“小规模的实验,例如在一个工厂,一个村庄或一个地区进行的社会主义试验,是无济于事的;这种孤立的‘鲁宾逊式的试验’不能使我们了解‘大社会’的现代社会生活”[6]67,政治生态的虚拟试验可以克服这种小规模孤立实验的困难,先从一个小范围的试点,然后慢慢扩大到更大的层面。但在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中的失败与问题需要在虚拟社会中解决,不能将其带入现实生活。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的政治风险也不应该对现实的政治生活带去巨大影响,正如科学实验不能对现实世界造成巨大伤害一样,这是必须坚持的一个底线。智能治理模式下的政治生态建设既能保持智能治理的高效性,又能避免其发展脱离控制。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的政治治理应该是精细化治理,不应该搞“一刀切”,不能因为试验出现失败和风险,就选择全盘关闭元宇宙平台。波普尔指出:“科学,尤其是科学的进步,不是孤立的努力的结果,而是思想的自由竞争的结果。因为科学始终需要各个假说之间的竞争和严格的检验。”[6]122关于元宇宙虚拟政治生态建构的设想也应该是相互竞争的结果,正如科学理论在相互竞争中的胜出一样。

六、结语

元宇宙的技术政治学反思只是思考元宇宙未来发展的视角之一,未来的不确定性与偶然性使得多种视角思考元宇宙的发展成为必要。元宇宙内部还有更多需要思考的技术政治学问题,例如:元宇宙内部的教育问题,弱势群体如何享受元宇宙发展带来的福利,残障人士如何加入到元宇宙社区之中,如何解决元宇宙发展带来的贫富差距扩大问题,元宇宙带来的技术性失业问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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