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艾略特小说中的女性观探析
2023-09-28郑雨琪西安思源学院国际学院西安710038
⊙郑雨琪 [西安思源学院国际学院,西安 710038]
乔治·艾略特是19 世纪英国最有影响力的女作家之一,本名玛丽·安·埃文斯。艾略特自幼热爱文学,从小就开始阅读班扬、笛福等作家的作品,并凭借自身的语言天赋熟练掌握了德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多种语言,为她日后进军文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虽然艾略特的创作生涯开始得较晚,但依旧成果丰硕,其最具代表性的长篇小说有七部,包括《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米德尔马契》《亚当·比德》等等。艾略特的小说中不仅体现了她对田园生活的深切怀念,更蕴含了她对人生、社会,尤其是对女性意识的深刻思考,有着强烈的哲学色彩和思辨意味。虽然与同一时期的女性主义文学作品相比,艾略特的小说缺乏浓烈的激进色彩,并坚持通过描绘女性生活的苦难、悲观和忧郁来再现她们在男权社会压迫下所处的不利地位,同时她反对以推卸责任、破坏道德等方式进行抗争,而是要以顺归家庭、正视婚姻来完善女性的合法权益。但也正因如此,艾略特对于女性真实境遇的思考才更具有现实性和社会性,更有利于指导女性的生活实践。总而言之,深入探析乔治·艾略特小说中的女性观不仅有利于更好地解读其作品,更能够帮助现代女性群体完善自我意识。
一、乔治·艾略特小说中女性的成长之路
小说《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女主人公麦琪从小就具有一定的反抗精神,并在成长过程中始终坚持身体力行地与来自社会、生活与情感的压迫进行反抗。小时候的麦琪无忧无虑、家境优渥,她喜欢与哥哥一起在户外玩耍,并拒绝来自家庭的淑女教育,有着一定的主体性意识。随着父亲塔力弗的官司失败,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磨坊也被迫抵押出去,麦琪不得已只能辍学回家,追求经济独立的她在负债期间和母亲一起通过小针线活挣钱。父亲去世以后姨妈邀请麦琪去家里借住,但麦琪执意选择外出成为一名教师,希望通过勤恳的劳动改善自己的生活。即使是在哥哥赎回磨坊以后,麦琪依然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真正实现经济上的独立并获取人格的完整。同时麦琪在情感方面也表现出明确的责任感和独立意识,由于父亲同威根姆的官司失败导致家道中落,家人们不约而同地将威根姆一家视为敌人,只有理性的麦琪除外。麦琪与威根姆的儿子菲利普始终保持友好的交往,也正因为麦琪的真诚以待,菲利普一直在麦琪无助悲伤的时候陪伴她,给予她温暖和力量。被迫与菲利普分开以后的麦琪情不自禁地恋上了表妹露西的未婚夫斯蒂夫,但为了表妹的幸福和作为家人的责任感,她终于忍痛将这份情感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小说《米德尔马契》被读者认为是乔治·艾略特文学创作的巅峰之作,故事情节围绕米德尔马契镇上年轻人们的成长历程展开。女主人公多萝西娅自小便与小镇上的年轻人们格格不入,与妹妹西莉亚更是截然不同。虽然都有着出身高贵的家庭,但西莉亚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喜欢漂亮的首饰,追求精致的生活;多萝西娅则身着朴素,不愿通过华丽的饰品来装饰自己纯洁的灵魂。她早早就对上流社会对女性的固有观念表现出拒绝,有着远大的志向和崇高的信仰。在理想与现实的双重映射下,多萝西娅虽然怀揣诸多幻想,同情生活在苦难中的人民,试图拯救身边的人,但同时她也渐渐变得脱离现实,如同堂吉诃德一样成为所谓的沉溺于自我满足中的理想主义者,让人感觉到可尊可敬,但也可悲可怜。作为女性的多萝西娅勇于和男权主义进行正面的反抗,坚持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所需所求,对于崇高信仰的追求也贯穿了她的一生。然而在男权社会根深蒂固的压迫之下,多萝西娅的“崇高”只能是一种无畏的叛逆,她也逐渐在理想的镜中之像和现实的自我之像中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小说《仇与情》中的女主人公罗莫拉虽然涉世未深,但她凭借自己渊博的学识一直在成长的道路上探寻自身的女性身份和女性价值。哥哥出走以后,照顾家庭的责任便落在了罗莫拉身上。在父权主义影响下的罗莫拉一直为获得父亲的认可而活着;和蒂托结为夫妻以后的她又潜移默化地为丈夫而活着。渐渐地,罗莫拉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婚后生活并不是那么如意,她开始主动对两性关系进行探索和思考。丈夫背叛她卖掉家中的藏书以后,罗莫拉也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陷入了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中,但她没有被传统的世俗观念所束缚,终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家出走,远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家庭。在当地教士的引导下,罗莫拉开始投身于宗教事业,为了拯救生活在水火之中的贫困人民而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也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然而不久以后慈爱的教士却受到了政治迫害,罗莫拉再次对现实生活产生了恐惧和抵触。再次出逃的她爬上一条不知名的小船任由它漂流,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方新的天地,那里的人民正迫切需要她的帮助。罗莫拉不遗余力地带领人们建立了新的家园,她心中郁结已久的伤痛也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愈合。为了重新建起自己应尽的责任,罗莫拉最终选择回归家庭,一边照顾姨母和子女,一边组建了新的家庭,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
二、乔治·艾略特小说中女性悲剧的形成原因
艾略特笔下女性悲剧的形成原因可以从两个方面切入。一方面是外部环境的约束。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大都生活在以男权为核心的社会环境中,这也注定了她们终将在社会中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不断受到来自外部环境的约束。《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麦琪虽然有着极强的学术天赋,但她在成年之前甚少出门,甚至参与学校生活的时间也只有一年,这就导致她的满腹经纶无处施展,更没有办法去看外面的世界,心中的梦想只能停留在最初的幻想阶段。需要注意的是,麦琪接受教育的机会大都掌握在父亲手中,所学习的知识也是传统意义上的男权社会的基本准则,这也导致了这些“知识”是具有局限性的。与此同时,作为男性权利代表者的汤姆也不愿意麦琪涉足他们的固有领域。汤姆对麦琪表现出的学习欲望进行了打击,并企图借助权威的代表人斯特林来否定她,评价她为“尽管聪明,却很浅薄”。长时间得不到肯定的麦琪也开始对自我产生怀疑。
《仇与情》中的罗莫拉虽然有机会接触到相对高深的知识和学问,并且由于哥哥离家出走后获得了扮演秘书角色的权利,但是在父亲眼里,工作认真、任劳任怨的罗莫拉依旧比不上自己的儿子。父亲巴尔多始终认为微小的女性力量和游移的女性思想使得她们无法在求学之路上坚持到底,他甚至觉得如果在身边帮助他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就能够得到一份被世人所称赞的荣耀。这些时刻环绕在罗莫拉身边的男性话语在无形之中阻碍着她的前进,紧握的双手、沉默的姿态和悲伤的表情也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她内心的挣扎与妥协。虽然罗莫拉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女性,但她引以为傲的只是来自于家庭的光环,本质上依旧不具备勇气去打破男权社会无形中强加于她身上的枷锁。
另一方面,艾略特小说中女性悲剧的形成还受到了自身妥协性的影响。《米德尔马契》中的多萝西娅虽然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嫁给了卡苏朋,但这种婚姻背后还带有一定的祭奠性质和悲剧色彩。而她的第二次婚姻更是妥协的产物:多萝西娅为了获得与威尔的爱情而放弃继承本应属于她的一大笔财产,婚后入不敷出的朴素生活甚至差点让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妹妹西莉亚。通过多萝西娅的支持,丈夫威尔成为一名社会学家,而多萝西娅则变成了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展现自己的影响,并将尚未实现的愿望寄托于威尔身上。虽然这样的结局难以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但这已经是艾略特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决定——毕竟不完美的外在条件只能将女性变成附庸于男性身上的角色。
《仇与情》中的罗莫拉虽然深深爱着蒂托,但她与蒂托的婚姻源于对父权的妥协,这也注定了这场婚姻的悲剧结局。早在哥哥离家出走之时,罗莫拉就对父亲巴尔多表明:只要有一个学者愿意来娶我,能够代替哥哥在你心里的位置就足矣。蒂托完全符合罗莫拉一直以来的设想——一个勤勉认真的年轻学者、一个不在意世俗眼光的漂亮青年。每当巴尔多想念儿子的时候,蒂托都会表现出一副想要加入这个家庭的模样试图迎娶罗莫拉。但婚后的事实却表明,这种目的性极强的婚姻并不能得到长久的稳定与幸福。罗莫拉错误地以为父亲是一位明智的学者,以为父亲的追求也是自己的追求,还以为蒂托能够满足自己和父亲共同的心愿。她的所思所想建立在虚构的想象之中,这个想象世界完全不是按照女性要求所构建的,自然也就无法摆脱男权中心主义的窠臼。最终,罗莫拉和父亲不但没有满足愿望,反而遭遇了蒂托无情的背叛:原来他早早地就和同样迷恋着她的小女孩苔莎组建了另一个家庭,并一直借助苔莎的崇拜来获得所谓的“自尊”。随着蒂托的真面目被揭穿,罗莫拉也随之从一个不可或缺的附属品转变成了无用的工具,这无疑给了罗莫拉毁灭性的打击,也警醒了她一味地妥协只能带来悲剧。
三、乔治·艾略特女性观的社会意义
首先,艾略特通过她的文学创作揭露了资本主义下的社会制度带给女性的种种压迫。19 世纪的英国女性受教育的程度非常有限,难以通过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思想,加之距离生产生活越来越远,再聪明的女性也会渐渐变得对自己没有信心,不得已承认自己的弱势地位。与此同时,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性别分工也非常森严,它明确地将男人和女人局限在各自不同的角色领域中。当男性在社会生活的多个领域驰骋之时,女性只能委身于家庭的一方小天地中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并在其中创造简单的使用价值,无法真正借助自己的知识水平实现人生的价值。这样的社会模式迫使女性在经济层面依赖于男性,即使能够成功进入劳动力市场之中,女性依旧从事着含金量低、报酬较少的工作,希望获得经济独立依然是一件很难的事。如《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麦琪虽然试图通过辛勤工作来追求经济主体性,但当时能够开放给女性的工作不仅数量少,而且薪水低,所以当她执意走出家门成为一名教师的时候遭到了周围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加之这些备受歧视的职业使得麦琪只能获得微不足道的工资,这也注定了她独立之路的艰难。
最后,艾略特还在小说中构建了具有责任价值的人际关系。与其他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不同的是,艾略特小说中没有刻画那些为了寻求自我而不顾一切的女性人物形象,甚至她们还在一定程度上复归了家庭,但这背后正隐藏了她对于责任和爱的倡导和呼吁,体现了她宽广的人文主义胸怀。资本主义社会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趋于异化,家庭内部之间不再是相互引导、相互包容,而是金钱至上、利益至上。如《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得知麦琪的父亲破产后,几位姨妈不仅不愿意帮助他们,甚至还试图瓜分为数不多的财产;《米德尔马契》中罗莎蒙德的丈夫身负重债,妻子不但不愿体谅,还一个劲地抱怨,甚至要求他放弃尊严请求别人的帮助,夫妻之间毫无爱与责任。因此,艾略特希望广大女性群体从自身出发,主动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与丈夫、孩子和家人们重建和睦互助的家庭关系,而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自我而忘恩负义。在艾略特看来,女性的尊严和责任不在于简单地满足个体的愉悦和富足,而是要处理好和集体、和他人、和社会之间的联系,而责任能够让人们建构和谐的人际关系,也正是通过这种和谐的关系才有助于女性不断完善自我的价值。
接下来,艾略特在小说中呼吁男女两性之间要相互包容。艾略特一生塑造了很多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形象,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征就是包容。例如罗莫拉包容丈夫的情人与他的孩子、多萝西娅包容第一任丈夫的无知,等等。麦琪擅自出门私会情人未归被社会抛弃,哥哥汤姆忽视她的无助将其赶出家门,孤身一人的麦琪生活在苦难之中,然而当洪水来临之际,心系家庭的麦琪还是选择原谅了哥哥的冷漠,坚持划着小船去拯救他,两个人在死亡中紧紧相拥,体现了两性之间的包容与和解。除了肯定女性人物形象的包容性之外,艾略特还在小说中大力呼吁男性群体要培育“女性化的”、能够像女性一样照顾家庭的人,正是需要男女两性之间的互相交流和肯定,才能够让这份关系更加稳固、更加和谐。《米德尔马契》中的罗莎蒙德始终将追求感官上的满足放在首位,不但为了骑马玩耍致使流产,还为了物质享受不顾负债累累的丈夫,俨然是一位自私自利的女性形象。对于罗莎蒙德的无情和冷漠,丈夫利德盖特虽然非常痛苦,但他怀揣家庭责任与大爱,不断包容着妻子的种种行为,为了能够给她幸福的生活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带她回到伦敦谋生。最后,在丈夫包容下的罗莎蒙德浪子回头,选择了回归家庭做一位称职的妻子,二人也终于走向了和解。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男女两性关系正是艾略特长期以来所倡导的,她也不断在小说中号召男性群体学习女性的包容,共同建立一个尊重、和谐、稳定的幸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