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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笔下小市民习气之庸俗性分析
——以《小市民》《阿尔西普爷爷和廖恩卡》《奥库罗夫镇》为例

2023-09-28王梓竹天津师范大学天津300387

名作欣赏 2023年11期
关键词:习气米斯高尔基

⊙王梓竹[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387]

在十月革命前后的半个世纪中,俄国社会阶级斗争剧烈,社会动荡不安,而伴随着农奴制改革、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等一系列政治运动,社会贫富差距及阶级差距逐渐加大,拜金功利风气盛行,由此出现了众多的爱慕虚荣、奴颜婢膝、软弱愚昧、逃避斗争的人群。这些市民习气的出现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腐蚀性极强。每当革命遭受挫折,反动势力即甚嚣尘上,市侩的习气便弥漫于社会的方方面面,使人们萎靡不振、苟且偷安,也让俄国处于黑暗之中。因此,若从文学作品与历史的角度重新解读这类小市民形象,不仅能够体悟到市侩风气下潜藏的庸俗本质,亦能从中曲折地观察出其对人性与民族潜意识的延续腐蚀和倾轧。

一、高尔基反庸俗意识及创作简介

纵观高尔基四十年的文学创作,大多围绕四个方面的主题:俄国资产阶级的兴盛与衰亡、俄国无产阶级的崛起与胜利、知识分子的性格与命运及对市侩习气的揭露与讽刺。可不论是社会政治运动的变革,还是个人命运的变迁,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当时弥漫于社会氛围中的市侩习气的影响,因而对小市民形象的塑造与批判之重要性可见一斑。此类主题不仅贯穿了这四类创作,更反映出高尔基本人反庸俗的文艺思想,而这在他的一系列政论杂文中都有所体现。如高尔基在《个人的毁灭》中谈到,在资产阶级社会中,个人主义者会逐渐丧失与社会、人民的联系,并沾染市侩习气,从而成为人类群体中的一颗恶瘤。正是这些令人生厌的庸俗之风,使“人们从普罗米修斯沦落为流氓”①。

除去在思想上与小市民习气进行顽强斗争,高尔基亦在创作实践中塑造了大量不尽相同的市侩形象,以此来讽刺与反思市民身上的庸俗风气。不论是批判庸俗之风的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和逝世时尚未完稿的《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等小说,还是顽固愚昧的别斯谢苗诺夫和寻衅滋事、抗拒现实变革的奥库罗夫人等具体的人物形象,均是高尔基毕生与庸俗对抗的佐证。而通过阅读这些具体作品便不难发现,其塑造的庸俗形象虽包括手工业者、小商贩、小职员等多种成分,却可在人物性格和做派上分为外优内劣、外劣内优、内外均劣三类。因此,若从这三种角度分析高尔基创作中的小市民形象,不仅可以在微观上具体地总结出一系列市侩形象的典型性格特征,同时更能在宏观上全面地理解高尔基对市民习气的揭露与批驳。

二、小市民庸俗性在具体情节中的体现

(一)“外优内劣”类小市民的庸俗性

当历史潮流势不可挡地冲毁小市民的精神堤坝时,小市民优良的“虚伪”外表便会被打破,从而显现市侩原型,《小市民》中的别斯谢苗诺夫便是此类人物的代表。该人物的庸俗以贪婪自私、虚伪固执为特征,是封建制度下道貌岸然、顽固维护旧秩序的伪善小市民的体现。该剧本主要描写了以别斯谢苗诺夫为一家之主的小市民家庭的纷争。别斯谢苗诺夫表面上虽是个生活富足的油漆工会会长,可他在处理家庭纷争的过程中无法理智维护自己的“道德外衣”,在情绪失控中暴露了自己冥顽不灵、胆小庸碌的庸俗本质,生怕任何生活上的改变让周围人摆脱自己的控制,使得自我的生活不再安宁。其顽固式的“教导”在原文中有多处体现,其中一处这样写道:

难道父亲的话听起来就这么难受吗?这些话,我不是为自己,是为你们年轻人说的。我们这辈子快完了,你们得活下去。可是朝你们看看,就不明白,你们究竟想怎么生活?你们怎么打算?你们不喜欢我们的规矩,这个我们是看得出来的,觉得出来……可是你们自己想出了什么样的规矩呢?②

细读原文便不难发现,别斯谢苗诺夫的这段话看似是在用自己的经验教会女儿该怎样生活,实则在字里行间将小市民的虚伪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别斯谢苗诺夫是为了达成“帮助女儿”好好生活的目的,却并非是在真正解决问题,而是将两代人正常的生活冲突上升到“不喜欢我们的规矩”之高度,趁机输出自我认同的老旧价值观念,攻击新一辈新树立的行为准则,其虚伪之处可见一斑。

倘若社会上泛滥的只是市侩的虚伪风气,那么它只涉及人类道德上的缺失,而落到实处的现实弊害却有限。因而这类市侩人物身上真正腐蚀社会根基的特质恰恰在于他们维护旧制度的保守愚昧之思想,并选用强硬的态度阻碍新势力的发展与进步。例如在原文中,别斯谢苗诺夫收养了尼尔这个养子,尽管尼尔并非别斯谢苗诺夫的直系血脉,却也终究花了时日扶养其长大,理应在相伴的生活中存有情分,可当尼尔长大后他便完全抛下往日的情谊,将资产阶级保守派与自由主义者的社会矛盾转移至家庭关系中,以此来维护自身迂腐的保守思想及旧制度,而这恰恰是别斯谢苗诺夫身上又一庸俗特质的体现。原文中这样写道:

我对尼尔什么也不说……虽然我在他身上也花了很多心血,虽然他是我的养子……但是无论如何,他究竟是别人家的血。我觉得他越来越疏远,我看,他要做一个下贱的人……做一个戏子或是诸如此类的什么玩意……也许,甚至于要做一个社会党人。好吧,那本来是他的路!③

细读此段不难发现,别斯谢苗诺夫在形容尼尔的时候,其所选用的词汇都十分刺耳。尼尔为人坦坦荡荡、不偷不抢,怎因做了工人,便沦为“下贱的人”?可见,此时的别斯谢苗诺夫已然放弃掉了一个正常人对外界新信息的接受能力,转而以不顾一切的态度维护自己所沉溺的封建制度。至此,其身上的固执腐朽便一目了然。

但话说回来,别斯谢苗诺夫这一类的小市民如此偏执地维护旧制度、攻击新势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此类伪善之人之所以会在社会转型期对于阶级矛盾如此惶恐,恰恰是因为他们已然成为旧社会中的既得利益者,生怕一点点改变会打扰他们安逸生活的美梦,因而只得如别斯谢苗诺夫一般在表面维持自己令人艳羡的形象,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新事物面前不断暴露自身的庸俗,面对改变只敢大喊“我怕,我怕”。而这样显著的内外反差,恰恰体现的是作者对于现实中瓦解革命者斗志、阻挠新势力的市侩之气的深刻讽刺与痛斥。

(二)“外劣内优”类小市民的庸俗性

纵然市侩习气如毒素般侵蚀小市民的精神世界,让他们变得目光短浅,苟且偷安,做出诸多打砸抢偷等非正义行为,但只需要仔细阅读作品便不难发现,在这些为反讽庸俗而塑造的市民形象中,仍有一类人能够在被庸俗习气浸染、做出不义之举后保有人性最本真的良善特质,小说《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里的阿尔希普爷爷便是其中之一。该人物的庸俗以人格卑微、尊严失落为特征,是迫于现实压力自我作贱、束缚于沉重精神枷锁之中的悲惨民众的体现。阿尔希普是个贫穷无助的农民,尽管农奴制已然废除,但绝大多数农民如他一般失去土地,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线上,因此他只得与孙子相依为命,被迫以乞讨为生。而面对生活的压迫,阿尔希普放弃了人格尊严与道德底线,以做贼的方式偷来生活用品,展现了人性劣。原文中这样写道:

廖恩卡不转眼地望着爷爷,他看见爷爷的嘴唇和脑袋一直在打战,看见爷爷害怕地东张西望,连忙在自己怀里摸什么东西,他就觉得爷爷又干了像以前在达曼干过的那种把戏。他想到达曼的故事,就害怕起来。在那个地方爷爷在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一件衬衫,他跟爷爷一块儿让人捉住了。嘲笑、辱骂,甚至于鞭打,最后半夜里被赶出村子去。④

由此可见,面对着生存的巨大压力,拖着病驱的阿尔希普尽管极度惧怕被人揭穿他偷东西的行为,以至于“嘴唇和脑袋在打战”,却不曾主动思考到底该如何改变可悲可怜的生活现状,也不想反抗命运的荒谬,而是选择压抑自我,走上放弃尊严与个人意志的偷抢之路,其人格中的低俗与愚昧已然不言而喻。可尽管已有因偷窃而被人打骂的前科,阿尔希普仍旧不曾悔改,将自己的人格贬低至极,在来到新的村镇之后仍旧做了同样的偷盗之事,再次被他人揭穿,在公共场合被耻笑折磨。原文中这样写道:

他好像透过一层雾似的看见一块一块的面包从爷爷的背包里倾倒在一张大桌子上,这些面包带着松软的、不太响的声音落下来……过后就有许多戴高帽子的脑袋朝他们俯下来;脑袋同帽子都是灰暗的、阴惨的,它们透过那层罩住它们的雾摇来晃去,发出可怕的威胁……后来爷爷就像陀螺一样在两个强壮的年轻人手里旋转起来了……⑤

由此不难发现,阿尔希普曾经因盗窃被打骂折磨,受尽皮肉之苦,却不曾汲取教训,更不知悔改,仍旧放弃人格尊严走上偷窃之路,最终在全镇人的面前像陀螺一样再次被人挖苦示众,丧尽颜面。可尽管连天真的廖恩卡都十分害怕“戴高帽子的脑袋”、觉得爷爷这些不光彩的行为让他们面子上不好看,但阿尔希普却不以为意,对丢掉面子这回事满不在乎,反而在逃出礼堂后得意忘形。原文中这样写道:

他带着愚蠢的笑容在怀里掏了一阵……“廖恩卡!……你瞧啊! ……”爷爷突然高兴地呜咽了一声,接着一阵透不过气来的咳嗽使他的全身蜷缩起来,他把一样长的、发亮的东西递给孙子。“银子的!真是银子啊!……值五十个卢布!”⑥

阿尔希普分明刚刚在会议堂里被众人拆穿偷窃之行为,尊严丧尽,却在离开会议堂之后便喜笑颜开。可见在他的世界中,只将“活下去”作为自己的最高追求,因而可为了它放弃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丧失掉了一个人最该维护、也是最能换取未来生活的根本。由此,阿尔希普被束缚在底层便成了他注定的宿命。

除去被动地接受生活压迫,放弃自尊与远大生活目标,阿尔希普亦会主动地教唆尚存自尊心的廖恩卡养成忍耐和顺从的人生观。原文中这样写道:

廖恩卡眼睛望着一边,声音严肃地说,过后他又把脸掉向爷爷,再说几句:“我们不是已经全讲过了吗。我不会完蛋的。我会到什么地方的小饭馆去找事做……”

……

廖恩卡说到这里……小声地说:“不然我就进修道院……”

“你要是进得去修道院!”爷爷兴奋地叹息道,可是由于一阵使他透不过气来的咳嗽,他又把身子蜷缩起来了。⑦

不难发现,阿尔希普不仅放弃了自我人格,更是主动地传播这份庸俗哲学,教导孙子遇见困难要低下头,并规划了孙子未来的道路:要么进修道院,要么进小饭馆打杂,从而将一个正常的人变为生活的奴隶,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可见,其庸俗之处不仅体现在对自我人格挤压的麻木感,丧失了生而为人基本的廉耻之心,更将自己的处世哲学变为“奴隶之学”向外传播,使庸俗性浸染他人,读来令人胆战心惊,可怕至极。

至此,阿尔希普身上的庸俗之处已然清晰,但细读文本不难发现,尽管阿尔希普生活窘迫,所作所为均有市侩庸俗之痕迹,他却仍旧在心底对孙子保有着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怀有一颗向善之心。原文中这样写道:

在暴风雨之后的清晨,人们在空旷的草原上发现了阿尔希普。他还想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不能够,他的舌头麻痹了,他只有用泪汪汪的眼睛向众人问什么话,他一直拿眼睛在人丛中找寻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也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答复。⑧

从原文看,作者以同情的深沉笔触道尽了其死状的凄惨。而这样无言无声的挣扎与乞求、泪眼汪汪的挂念与期盼,实际上都饱含了老人临死前被孙子指责的无奈与愧疚。阿尔希普虽是个贫民,但也分得清是非曲直。假如他不是被生活所裹挟,也不负担着自己与孙子二人的生活开支,阿尔希普根本就不会任由自己走上偷窃之路。他当然明白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在生活的重压、在对孙子成长的期盼面前,他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因此当他面对孙儿的指责,只能忍受住内心的苦闷与无奈,乃至临死仍要“泪眼汪汪地向众人寻找答案”,而这些心灵的挣扎恰恰于无声处流露出了老人内心深处所潜藏的对孙子最真诚、淳朴的爱和人性中最善意的自省。面对此情此景,我们必然不会将他的行为定义成简单的盗窃,而是一种出于爱而产生的忘我行为。因此,尽管阿尔希普的奴隶式哲学应当为我们所批评,但却依然要肯定其在生活压迫下所保有的内在真挚情感。

结合历史背景来看,阿尔希普式庸俗——“不知道尊重自己的人格”在当时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其根本便在于俄国千百年的封建专制统治及苟且偷安、对自尊麻木不仁的思维定式。如阿尔希普般的人们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受尽屈辱,丢掉自尊自信,终使他们自暴自弃、自我作践,只得在贫困和他人的蹂躏中忍气吞声直至死去。可尽管作家在原文中以阿尔希普凄惨的死状讽刺了丧失人格之行为,但却由衷地肯定了他对孙子甘愿奉献一切的无私的爱。而阿尔希普这类人身上的强烈反差,恰恰体现出了作家对鄙视、践踏下层人民尊严的社会的无情控诉与遥远的期盼。

(三)“内外均劣”类小市民的庸俗性

倘若说前两种市侩习气在或虚伪或真实的善良特质下尚有隐蔽的空间,那么在里里外外均庸俗至极的市侩群体中,其身上的庸俗特质便体现得更为明晰,他们对社会的危害性也更为明显。高尔基在作品《奥库罗夫镇》中所塑造的布尔米斯特罗夫便是此类人物中的一个代表。该人物的庸俗以爱慕虚荣、思想混乱为特征,是素质低下、毫无思想的小市民的代表。布尔米斯特罗夫是奥库罗夫镇后河区的歌手。他身体强壮但灵魂空虚,想要使自己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却分不清是非曲直,让人觉得其思想上幼稚愚蠢。例如,不同于其他小说中诸多“见利忘义”的告发情节,布尔米斯特罗夫选择去警察局告发季乌诺夫,还给他设阻,并非是为了争抢什么实质性的利益,而仅仅是嫉妒季乌诺夫抢了他的风头,使他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而这在原文的对话中有多次体现,其中一次这样写道:

瓦维拉在地上躺不安稳……他严厉地说:“咱们小市民究竟有多少,你知道吗?”

“咱们就像天上的小星星,数不胜数。”

“胡说,六年前就有人数过。”

“可能有人数过,谁数过谁知道。我可不知道。看来,咱们是难以得出结论啰?”他轻轻嘘了口气,微带嘲笑地补充了一句。

“为啥?”

“主要因为傻瓜都是天生的。”

布尔米斯特罗夫这下抓住找季乌诺夫碴儿的好机会,他委屈地叫道:“难道我是傻瓜吗?”

克柳奇尼科夫、斯特列利佐夫和谦虚的、外号叫“和事佬”的佐西马·普什卡列夫出来劝这个美男子息怒。⑨

仔细阅读原文可知,此段谈话发生之时并无什么独特的事件背景,其只是发生在后河区的一段寻常闲谈。加之这谈话内容着实平淡无奇,漫无边际,按理来说并不该引起布尔米斯特罗夫和季乌诺夫的任何情绪与矛盾。可不论是布尔米斯特罗夫提出问题时的“严厉”,还是他故意设计季乌诺夫回答这根本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都恰恰说明他在将每一个可遇到季乌诺夫的时机变为二人争强好胜的战场,并希望通过口舌之快打压季乌诺夫的士气,降低他在别人眼中的权威感,从而夺回自己原有的中心地位。

可当我们跳出这个逻辑怪圈后便不难发现,不论是后河区的知名度与权威感,还是布尔米斯特罗夫十分在意的中心地位,其在本质上皆为虚名浮利,都是过分在意他人目光的结果,实际上根本毫无用处。然而在布尔米斯特罗夫这类人的眼中,恰恰是这些不起眼的虚名能够带来自我的满足,可一旦当他们将全部自信建立在这一来源的时候,其自我效能的空虚也便在同时清晰可见。因此,正是他们脑袋空空、爱出风头的幼稚庸俗,才会过分注重他人的目光与评价,最终不顾一切逞强好胜,落得被人利用却不自知的下场,而这恰恰是布尔米斯特罗夫所代表的人格与思想庸俗的市侩的必然结局。

除去精神内容上的幼稚空洞,布尔米斯特罗夫的庸俗亦体现在其精神底层的无根基性,这在他与妓女洛特卡恋爱的态度上便可窥见一斑。尽管洛特卡只是一个貌美的妓女,布尔米斯特罗夫却将她看作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俗世解药,与她爱得难舍难分,声称缺了她便会空虚致死,以至于一旦想到缺失洛特卡的情状便会大喊道:“你把我的心摘去吧,摘去吧!它活不下去了,它空虚,空虚啊!”⑩

按照情理,既然洛特卡可以在布尔米斯特罗夫的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以至于缺了她就“活不下去”,愿意为她付出一切,那么布尔米斯特罗夫自然应将她摆在心中最崇高的位置,描述她的词汇也应当是正面的、美好的。可在后来的故事中,布尔米斯特罗夫却骂她是“魔鬼”。至此我们不难发现,这些肮脏的语言词汇不仅仅是布尔米斯特罗夫毫无素质与思想的体现,更是与他之前鼓吹自己与洛特卡有着坚贞爱情之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恰恰是其精神世界缺乏根基而混乱不堪、观念随时极限反转的真实写照。至此,布尔米斯特罗夫精神既无根基又无内容的混乱、分不清是非曲直却盲目虚荣的庸俗习气,便在情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高尔基笔下的布尔米斯特罗夫如此庸俗,其背后所蕴藏的千千万万个俄罗斯小市民亦是如此。能在当时接受良好教育的人终究是少数,普通民众只能在混乱不堪、随时都有可能战争的社会中苟活,被生活硬逼成为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布尔米斯特罗夫们”已然成为社会变革的绊脚石。因而高尔基以冷峻的笔调揭露出他们惨淡的精神世界,不仅是对市侩习气的讽刺,更盼望着能以自己的笔触引起国民的注意,正视自身的缺陷,重视自我的命运,从而促进俄国人民潜意识的转变及民族精神的重铸。

三、小市民庸俗性的形成原因及写作意义

除去从作品及史实的角度对这三个小市民的形象及行为进行剖析,我们仍旧应该反思这些带有庸俗习气的小市民产生的深层原因,找寻其根源之所在。

从经济基础的角度来说,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由于生产力及生产关系的进步,特别是在工业革命后新生产工具的推广与使用,使得社会综合生产力得到大力发展,新兴资产阶级也伴随着社会大变革应势而生,与封建统治进行对抗。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统治并未维持多久,十月革命爆发了。部分民众在原有的生活秩序遭到严重破坏的基础上得不到应有的指引,因而种种社会乱象的发生使各种各样的小市民有了充分表演的舞台。他们或像别斯谢苗诺夫那般伪善,表面看上去风光富裕,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尽是对革命的抗拒与不屑;或像阿尔希普那样无可奈何,即使心存良善也迫不得已低头顺从,放弃尊严,从而沦为偷盗者;或像布尔米斯特罗夫那般庸俗得透彻,被混沌愚昧的生活环境所影响,成日处在混日子的泥淖中。在社会动荡的背景下,他们找不到能够解救自我的新出路,也看不明白社会变革的趋势,因而只能陷入庸俗的泥泞无法自拔。

而从上层建筑的角度来看,这三类小市民都生活在混乱的社会现实里,在日常生活中得不到思想指引,故而根本无从建立正常的价值体系,只得屈服于人最基础的求生欲与利益追求。因此诚如高尔基在《论文学》中说的那样:“在小市民看来,不值得去创造生活,竭力改革生活也是徒劳的…为什么要探讨生活的意义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快乐时且快乐,那么日子就过得轻松愉快了。”⑪

至此,市侩习气出现的原因已然清晰,可我们又难免疑惑:历史上的俗人俗事如此之多,高尔基又为何要将批判写作的矛头指向小市民?其意义又在何处呢?

其一,从高尔基的身份背景来看,他作为社会主义及现实主义的支持者,自然强调艺术创造的真实性与典型性,因而当他观察到了俄国革命前后小市民的愚昧行为及精神状态联系着一定的具体历史条件、联系着特定的社会环境和阶级关系时,便会借描写这一群体的时机切入当时的社会内核,并以此为侧面观察俄国革命的历史巨变,从而在文学作品中最真实、典型地还原时代变迁的宏伟画卷,将人民的命运与社会历史紧紧捆绑在一起。

其二,从高尔基的创作意图看,其将现实中的部分庸俗市民浓缩成笔下的描写对象,描摹他们的生活,讽刺美的外表,就是要通过对丑的讽刺来达到对期待中的美的肯定。在生活中,人们虽对丑的事物产生厌恶,却往往习以为常,缺乏特定批评它的空间与精力,因而当作家将它放在艺术环境中暴露、讽刺的时候,便赋予了这些世俗化事物以陌生感,从而带领人们在艺术的高台上审慎地考问丑恶的市侩嘴脸,对其中的矛盾与阴暗加以暴露,最终暴露出日常生活中不以为意的隐藏丑态。然而,暴露与批判终究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引导、警醒国民正视自身痼疾,提高国民素质,斩断弥漫在国民中间、对革命造成阻碍的市侩风气,进而剜去民众集体无意识中的思想毒瘤,促进民族精神重铸,方才是作者真正的写作意图。

四、总结

综合来看,混沌的现实状态和人类在理想上对于道德标准的要求使高尔基笔下的小市民形象折射出个人与时代关系的复杂性,庸俗习气便由此抓住小市民的精神空隙,从而在社会中合规律地滋生蔓延。正因我们在其笔下观察到了社会变革与个人命运既苍白又悲凉的对立与统一,今日的我们才更能在小市民的心灵挣扎与社会弊害中体会剜除精神毒瘤之迫切性,加深对于一直潜藏在社会历史中的庸俗习气的认识与批判。

①⑪〔俄〕高尔基:《论文学》(续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17页,第107页。

②③〔俄〕高尔基:《小市民》,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5页,第43页。

④⑤⑥⑦⑧〔俄〕高尔基:《高尔基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53页,第54页,第56页,第41页,第62页。

⑨⑩〔俄〕高尔基:《高尔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12页,第5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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