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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列女传》“孽嬖”故事看刘向的妇女教育观

2023-09-28范笑菡浙江海洋大学浙江舟山316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1期
关键词:刘向

⊙范笑菡 [浙江海洋大学,浙江 舟山 316000]

西汉年间,自宫中飞燕合德姐妹成为后宫专宠后,导演了一幕幕毒杀后宫妃子、断绝皇嗣的惨剧,以至于民间流传“燕飞来,啄皇孙”的童谣。面对当时外戚专权日甚、后宫淫乱日益、社会矛盾日起的社会状况,自诩为“宗室遗老”的刘向敏锐地看到了亡国的迹象,提笔作《列女传》以讽后宫,侧面告诫成帝,要遏制淫靡之风。

《列女传》收录了从上古到西汉中期各个阶层的女性事迹。刘向在卷尾另辟一章《孽嬖传》塑造了十六位“孽嬖乱亡”的女性,从刘向为本卷书写的小序可以看出:“惟若孽嬖,亦甚嫚易。淫妒荧惑,背节弃义。指是为非,终被祸败。”这一卷的十六位传主皆是亡国祸家的反面典型,描绘了逾越礼制、以色专宠、骄奢淫逸的祸女形象。

一、孽嬖形象分类

“孽嬖”二字,《说文解字》中释义为:“孽,庶子也,凡木萌旁出皆曰孽。嬖,便壁也。玉篇作便嬖也。广韵曰:爱也,卑也,妾也。”刘向用含有贬义性质的“孽”“嬖”两字来为此篇命名,概括出身不高、行为不正却被君王宠幸的女子。孽嬖类女性形象有异于普通女性的低下品质:性格骄奢、行为淫乱,因邪僻获得帝王宠幸,从而颠倒是非,祸败家国。笔者根据原文故事把这些女性大致分为三种类型:以色误国型、生活淫乱型、干政内乱型。

(一)以色误国型

第一类女性是因美色而得君王专宠,最后使君王沉溺于淫欲的祸国殃民的妇女。《孽嬖传》前三篇的“夏桀末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是她女性的典型代表。夏桀的王妃末喜容貌秀丽但性格暴虐,但夏桀对她极为疼爱,时常把她搂在怀里,任由她胡作非为,还把前来劝告的大臣都给杀了。夏桀“与末喜嬖妾同舟,流于海,死于南巢之山”便成为商汤灭夏后二人的结局。纣王妲己、周幽王褒姒的故事大家更为熟悉,在此不再赘述。刘向篇末的颂中分别评价她们“维乱骄扬”“惑乱是修”,并引用《诗经》“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来归咎褒姒。但这三位女性是否要承担起“灭国祸水”的罪名学届仍存在争议,有新的声音指出因为她们并未直接染指国家的政治,只因宠幸她们的君王大多本就是狂妄奢靡之人。如《陈女夏姬》中,夏姬并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只不过因其貌美,被许多男性以权力相争夺,刘向就将“灭国破陈”的罪状安在了她的身上,将公侯们争夺夏姬时导致国破家亡的下场归罪于夏姬本人,甚至用夸张的手法以房中术、神仙之术妖化夏姬,更以十次婚姻来丑化夏姬,并在文末的“颂”中写道:“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殆误楚庄,败乱巫臣,子反悔惧,申公族分。”此刻的刘向并没有依于史籍,而是随心所欲地指责了女子的美貌,把“女色”描绘成了不祥的东西,痛斥她们的美貌会害了国家。

(二)生活淫乱型

第二类女性是生活淫乱型。《鲁桓文姜》中齐国国君的女儿文姜在出嫁前就与自己的哥哥齐襄公有私情,嫁给鲁桓公后文姜与鲁桓公返回齐国,又与襄公有不正当关系。鲁桓公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反而被襄公先折断了肋骨后又杀掉。在刘向直接以“乱”字命名的《卫二乱女》故事中,“卫二乱女”指的是卫伯姬和南子。嫁给卫灵公后南子和宋子朝有私情,太子蒯聩对南子恨之入骨,南子就在卫灵公面前告状,说蒯聩要置她于死地,卫灵公勃然大怒,蒯聩只能逃到宋国,卫灵公死后,蒯聩之子继位。卫伯姬是蒯聩的妹妹,她与夫君的小更浑良夫有了奸情,蒯聩承诺,若能助他登上皇位后便赦免他们的罪过,并允诺了伯姬与浑良夫的婚事。但事情办完后蒯聩“杀夫人南子,又杀浑良夫。庄公以戎州之乱,又出奔,四年而出公复入。将入,大夫杀孔悝之母而迎公”,最终杀死了伯姬。《诗经》中“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被刘向用来作为此篇最后“颂”的评价,刘向认为此类女德行有亏,愿杀之而后快,足以表达刘向对其的厌恶之情。

(三)干政篡权型

《孽嬖传》中还有一种干政篡权的女性形象,她们造乱祸国,为了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欲望暗地里用卑下的手段迫害太子,以达到立自己的亲子为储君的目的,最终破坏古代封建礼法的嫡长子继承制。《楚考李后》讲的是楚李考后本是春申君的舍人李园的妹妹,李园把妹妹许配给春申君后怀有一子,当时楚考烈王膝下无子,李园的妹妹就和春申君合谋,把自己献给考烈王,这样如果成功了,自己怀上的儿子将是楚国的储君,春申君则是“楚国皆可得”,终身不愁。此女进宫获宠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悼,悼成为太子后她便被封为了楚考李后。掌握大权后,李后开始不顾往日的交情,将自己的丑陋本性展露无遗,暗中豢养死土想要置春申君于死地。楚烈王一死,悼就成了幽王,李后便和李园勾结在一起想要杀死春申君,后来因为泄密遭了灭族之灾,李后也因此而遭报应。又如《晋献骊姬》中骊姬进宫之前晋献公已经娶了齐国的公主,生下了秦穆和申生,后来又娶了戎二女,生下了儿子重耳和夷武。骊姬进宫后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申生和献公的其他几个儿子都被她用阴谋诡计陷害,最后成功使献公对太子起疑的同时也与其他的儿子疏远。最终太子因此自尽,所有的公子都逃到了别国,晋国一片大乱,直到重耳登基,才稳定下来。晋国的动荡,可以说是骊姬一手造成的,骊姬正是因为对权力有极大的渴望,才做出如此恶毒之事,也使自己的生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由此可见真正痴迷权力、作恶篡权的女性在《孽嬖传》中是真实存在的。

二、孽嬖形象特征

(一)貌美而德薄

容貌美丽却德行有亏的女性是刘向在《孽嬖传》一书中塑造的主要形象,刘向在描绘女性貌美的同时更突出貌美带来的祸患,通篇读完后会发现其笔下描绘的“坏女人”的共性是“美于色,薄于德,乱孽无道”“聪慧而行乱”。甚至美色在《孽嬖传》里,就像刻在女子脸上的“红字”,是亡国和不祥的象征,如“美于色,薄于德”的末喜、“长而美好”的褒姒、“其状美好无匹”的夏姬、“美而有色”的东郭姜以及“甚有色焉”的灵吴女,这些女性有倾国之貌,也都有祸国之行,她们的美成为历史悲剧的导火索。《齐东郭姜》中东郭姜与庄公、崔杼二人都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最后崔杼杀了庄公后自己也上吊自杀。刘向认为这些女性形象的外貌和内心形成强烈反差,与其心中真正美的标准相差甚远。

(二)行乱且越礼

行为不检,淫乱或不合礼仪是此类女性身上的另一特征。刘向所收录的《孽嬖传》中的女子生活放荡不羁,她们都违背了一女侍一夫并终身不变的儒家传统礼仪,而是与许多男子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在描绘这一类女性形象时,刘向对男女之情处理得非常随意,更着重描绘她们的行为导致的破败结局,如文姜因私祸国、齐襄公杀鲁桓公等悲惨下场。刘向秉承着完全批判、否定的态度来看待这类女性,并在某种程度上故意放大了这类女性的过失,及其过失对于整个国家走向产生的负面影响。前文中的公姜与骊姬算有政治嗅觉和远见胆识的女性,主要是因为她们主导了储君废长立幼的阴谋,是后期政治变乱的罪魁祸首,从而成为刘向贬斥唾弃的对象。在刘向眼中她们是活跃在权力之争中的代表,为满足自己的欲望,无所不用其极。她们或谄媚奉承,或阴谋构陷,虽然最后得了权力,但也因此丧命,落得人人弃厌的下场,达到了刘向心目中对“荧惑”女子的批评标准。

三、刘向的妇女教育观

(一)矛盾的女子干政态度

刘向对女子干政行为的反感在《孽嬖传》通篇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描述妲己这一历史人物时,与《史记·殷本纪》中记载有异,刘向把纣王做出残害忠良举动的原因更多归咎于妲己身上,甚至认为妲己最终导致商亡,这大大加重了妲己的罪名。在刘向笔下,“妲己好之”,纣王作“酒池肉林”;“妲己笑之”,纣王作炮烙之刑;“妲己恼之”,纣王剖忠臣之心……商纣的种种残暴行为均因妲己而起,这皆成为刘向为论证女性干政会导致严重后果观点的“有力证据”。刘向对于前文中淫乱女性的描写,皆因其淫逸行为造成权力斗争以至于让国家陷入混乱,更甚造成亡国。虽然从表面上看是记录这些女性们违背礼仪的淫佚行为,但是却能从刘向文字中感受到真正受到批判的正是这些女子当时围绕政权所进行的争夺。《鲁庄哀姜》中哀姜与庆父私通,是想要立庆父做国君;《鲁宣缪姜》中缪姜与宣伯私通,与宣伯谋划要专擅鲁国国政……刘向最重要的描写篇幅还在于这些女性所带来的社会动乱以及权力斗争,最重要的是由女性介入权力带来了社会混乱。

但事实上刘向《孽嬖传》虽多次表示妇女误国,令人误以为他彻彻底底地反对妇女参政,反对妇女参与社会发展,但实际上,他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夸奖那些真正有政治才能的妇女。在前六卷《母仪传》的“周室三母中”,刘向赞扬“太王谋事迁徙,必与太姜”。周室三母分别辅佐大王,教导文王和武王,被赞以“周室三母,太姜任姒。文武之兴,盖由斯起”,“三姑之德,亦甚大矣!”刘向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的熏陶,但是针对不同的历史情境也表现出一种实用的倾向主义,对于女子干政态度存在矛盾就是其中的一个体现。

(二)轻外貌而重德行

美貌并非是刘向心中理想女性的必需品,反而他心中真正“美”的女子是其他六卷中“齐孤逐女”“齐宿瘤女”“齐钟离春”这三个故事中著名的“丑女”,刘向对这些女子丑陋的外表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对比反衬了她们的智慧与崇高品性。虽然这些女子的容貌都有很大的瑕疵,但是她们的才智与眼光却弥补了这一点,并让她们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丑女”不仅是君子赞颂的对象,还被国君立为皇后或被国君赐婚。她们的丑陋变成一种前提,让她们的品德和才华变得更有冲击力。《列女传》中只有两个美貌女子没有被贬斥:一个是卫庄庄姜,她受傅母的教导自修德行,严于己身;另一位则是因为她的美貌被很多贵族包括梁王都抢着求娶的寡妇,此女不惜用割去鼻子和伤害身体的极端行为来维持自己的清白。由此可以看出刘向提倡的是美丽的女子要学会掩饰自己的美,更着重于修炼自己的德行,他的意识中已经有了一种重德轻色的观念。

(三)意识到女子教育的重要性

刘向为这一百一十位女性形象进行描绘记录的同时,自然会提及女子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教育问题。虽然在《列女传》中关于女性教育的文笔着墨不算太多,但是从中也可窥见一二。在母亲对女儿的教育方面,《贞顺传》“宋恭伯姬”这样记载伯姬拒绝与不亲迎的宋恭公成婚,伯姬在父母的劝告下被迫进入宋国,却不愿与宋恭公圆房,鲁国的季文子奉命去劝说。回到鲁国的家中后,伯姬的母亲缪姜出屋拜谢季文子时言语行为皆大方得体,据记载缪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劳于远道,辱送小子,不忘先君以及后嗣,使下而有知,先君犹有望也。敢再拜大夫之辱”。可见缪姜是知礼之人。在这样的母亲影响下,才有了伯姬的种种守礼行为,这些都是知礼的母亲对女儿言传身教的体现,也反映了在那个时代礼节得宜的家庭气氛对妇女产生了正面影响。

家庭对女性的教育相当重要。在《贞顺传》“齐孝孟姬”里,孟姬的父亲、母亲、姐妹们都对她进行了“诫”,在后续故事中孟姬坠车之后也充分表现了她受到家庭教育的正面影响。“妾闻妃后逾阈必乘安车辎耕,下堂必从傅母保阿,进退则鸣玉环佩,内饰则结纽绸缪,野处则帷裳拥蔽,所以正心壹意,自敛制也。”从孟姬的自述“妾闻”二字便知她是从家庭中其他人的言语行为中所感所想,从“夫无礼而生,不若早死”可见其家族中对女学的重视程度,以致“礼”的思想根深蒂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遵守“礼”。刘向意识到了这些情境中妇女力量的存在,对她们的善于教育,果于行义,具有通才卓识的奇节异行加以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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