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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的史学思想及其三书的史学价值

2020-09-10郑先彬

今古文创 2020年38期

【摘要】西汉刘向史学思想的确立与西汉社会政治学术背景是分不开的,他的历史思想继承了前人的理论成果亦有自己的见解,在天人关系问题上他强调天道取决于人道,在历史发展问题上他认为历史是不断变易的,但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他崇尚史著的实录精神,并认为总结历史兴衰教训,可以实现以史资治、经世致用的政治功能。他以著述为谏,冀以感悟时君,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其著述史料翔实,内容丰富,在编排体例上多有创新,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

【关键词】刘向;史学思想;三书;史学价值

【中图分类号】K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8-0035-05

基金项目:本文为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刘向三书思想研究”(2016SJD750016)阶段性成果。

西汉刘向以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立名于古今,实际上,其在史学方面也颇有建树。汉成帝河平三年,刘向受诏整理古籍,不仅使以往历史典籍得到全面梳理,为后世历史文献的整理提供了范式,还系统地分析了各流派的学术思想体系及历史发展状况,体现了他对待既往典籍求真审慎的史学态度,也体现了他的历史编纂与史学批评思想。他洞悉历史发展规律,也认识到以史资治的政治功能,以著述为谏,通过对历史兴亡的总结告诫统治者要以国事为重、民生为本,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

一、刘向的史学思想与西汉政治学术背景

中国史学虽滥觞于先秦时期,但史学基本形态的确立实始于西汉,以《楚汉春秋》与《史记》为代表的史学专著的出现,将史学从传统的学术混沌状態中独立出来,形成了与经、子、集相并列的一大部类。史学的形成与社会政治关系密切,它既可以为现实的社会政治提供历史借鉴,也可以提出批评。因为有如此功能,自秦汉始历代统治者都重视史学。秦王朝为了统一思想“别黑白而定一尊”(《史记·秦始皇本纪》),焚烧各国史书,对史学进行暴力干预,而刘邦却能以亡秦为鉴,重视对历史的借鉴,他要求陆贾“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不同的史学态度,决定了迥异的王朝命运,这也是史学崛起于西汉的主要缘由。

统治者对待史学的态度激发了政治思想家们对史学的关注,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史学著述为现实政治提供服务。刘向作为一代鸿儒,又身为汉室宗亲,他关心国家的命运,史学以史为鉴的政治功能为他提供了政治劝谏的途径,所以他以著述为谏,冀以感悟时君,来实现他“正纲纪,迪教化,辨邪正,黜异端”(《史略·子略》)政治目的,也体现了他忧深而思远的家国情怀。

西汉中期,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下诏策问“大道之要,至论之极”(《汉书·董仲舒传》),董仲舒上“天人三策”,提出只有儒学及儒术才能维持社会的长治久安。武帝采纳了这一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成了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思想,儒家经学也成了官方的政治学说。经学的学术包容性很强,文史哲交融,经学研究的繁盛,不仅促进了史学的发展,同时也提供了丰厚的史料资源和知识背景。

刘向经学理论醇厚正统,儒家立场坚定,宣帝时受诏治《榖梁春秋》,并于石渠阁讲论五经,对五经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包含了对史学的研究。刘向无论是上疏还是著述,均以儒家者言为立场,他在《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指出:“治国之要,尽在经矣”。他在《别录》中评述诸子优劣时,皆以是否合乎经义为标准,这种思想显然是受时代影响。西汉中后期,儒家经学广布天下,深入人心,解决任何社会政治问题,都无法超越经学的范畴,甚至朝中议事,大臣也往往通过援引经义,来折衷是非,在此背景下,治史自然也概莫能外。儒家思想是刘向著述的指导思想,他的史学思想亦笼罩在经学之下,其史学著述不管从学术渊源、价值指导,还是从材料来源、内容呈现、编撰方式来看,都深受儒家经学的影响。

刘向生活的年代正是西汉由中兴而至没落的历史时期,特别是元、成之际,战乱频繁,苛捐杂税名目众多,兵役、徭役繁重,土地兼并严重,世风奢侈,自然灾害频发,再加上外戚擅权,宦官乱政等原因,导致整个国家朝纲不振,皇权旁落,吏治败坏,法令废弛,国库空虚,社会矛盾急剧激化,农民起义彼伏此起,汉家政权岌岌可危。

班固称“汉世衰于元、成”(《汉书·佞幸传》),但从实际情况来看,此时已不是“衰”而是完全地“败坏”,亡世之兆可谓是应有尽有。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汉书·刘向传》)的刘向忧心如焚,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些社会危机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为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一方面挺身而出与外戚宦官作不屈不挠的斗争,另一方面则以著述为谏,告诫统治者要以史为鉴,避免重蹈亡秦故辙。他针对当时贵族阶层奢侈淫靡之风及后宫僭越礼制的情形,“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作《列女传》八篇,又“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以助观览,补遗阙”(《汉书·刘向传》)。

这些史学著述列举了大量的历史兴衰事例,告诫统治者要以国事为重、民生为本。为了威服天子,他又“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汉书·刘向传》),作《洪范五行传论》奏之。《洪范》全书概貌已不可考,但在《汉书·五行志》中仍存有一百五十余条,其内容多为论述灾异跟后宫乱政、外戚擅权、君主失势、国家兴亡之间的关系,他有意地利用阴阳五行学说来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体现了他的天命神学史观。

二、刘向的历史思想

历史思想亦称历史观念、历史意识,是指人们对待客观历史的看法和对历史运动的认识,所涉及的主要是天人关系、历史变化规律等问题。从史学发展路径来看,历史意识是先于史学意识的。商周之交,周人从对夏商两代兴亡的总结中触发了历史意识的萌生。西周晚期,史著开始出现,历史意识亦得以发展,经过战国诸子关于历史观的论战之后,更加促进了历史思想的发展。

刘向的历史思想既继承了前人的理论成果,同时又有自己的创新。天人关系是历史的根本问题,也是史学家们普遍关注的问题,司马迁就把“究天人之际”作为《史记》创作的首要目标。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刘向并不否定天命有常、贰必有咎的天命观,但更重视天人相应、吉凶由人的天道观。这里的“天命”与“天道”虽然都是天人关系的折射,但从哲学与史学的范畴来看,还是有区别的。天命完全是人格神的体现,而天道既能昭示人事吉凶,也体现自然法则。

刘向著述中的材料来源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反映的天人关系也带有不同时期的特点。在《列女传》中,有很多内容真切地反映了殷人的天命思想,如简狄误吞玄鸟蛋而生契,姜嫄履巨人足迹而生弃。契与弃分别是殷人与周人的始祖,他们通过这个传说来宣扬自己的统治地位是神的意志,是天命所为,强调了“君权神授”的观念。殷人的天像一个人那样存在着,也像人一样喜怒无常不理性,只是凭着自己好恶来发布命令决定一切,这种天命实际上反映的是人间统治者的意志。而周人的天命有了变化,天命是以人的有德与无德为转移的。统治者无德,上天会“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新序·杂事五》),百姓无德,“天既孚命正厥德”(《 尚书·高宗彤日》),也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周人的天虽然没有脱离人格神的本质,但有了道德的依据,天命开始向人事倾斜。春秋时,随着奴隶制的衰落,人们对天命的认识产生了动摇,发现天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天道”之名开始出现,与天道相对应,又衍生出人道。

在刘向的著述中,“天道”一词远远多于“天命”。刘向的天道既有自然属性,又有人格属性,如“天道不谄,不贰其君”(《新序·杂事四》),“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说苑·敬慎》),“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说苑·谈丛》),“既知天道,行躬以仁义,饬身以礼乐”(《说苑·辨物》),等等,刘向认为天道是没有偏私的,人的吉凶祸福和人自身善恶之行有关,天道取决于人道。刘向的天人观不同于董仲舒“天人感应”思想,董仲舒所说的“天人”是指“天”与“君”,而刘向的天人相应中的“人”则包括所有人。和传统的宗教神学相比,在天道与人道之间,刘向更为关注的是人道,人是主动者,天是响应者,“天之应人,如影之随形,响之效声也”(《说苑·君道》),这种认识虽然没有脱离宗教神学的影响,但和传统的天命、天道思想相比是有所进步的,对现实社会有深刻的影响。

在历史发展规律的问题上,刘向认为历史既是连续的,也是不断变易的,只有贯通古今才能明其兴衰之变。刘向的历史变易思想主要受邹衍和《尚书·洪范》五行说影响,邹衍认为历史的各个朝代是按照土、木、金、水、火五行顺序作循环的运转。五行相生又相胜,黄帝时为土,禹时为木,汤为金,周为火……整个中国历史就是以这样的图式做循环运动,而这种运动是天意的安排。这种学说对刘向影响甚大,他相信五行说,并推断汉得火,所以高祖刘邦“著赤帝之符,旗章遂赤,自得天统矣”(《漢书·郊祀志》)。

董仲舒为了推进儒学,又提出“三统论”,认为历史朝代的变易是按照黑白赤三统依次循环的,强调制度变革与时代变化是不可更改的历史规律。刘向对三统论同样是予以认同的,他在给汉成帝的《谏营起昌陵疏》中说:“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

当然,影响王朝兴衰的因素很多,在刘向的奏疏及《列女传》《新序》《说苑》中,刘向列举了大量影响王朝兴亡的原因,可以说,刘向的所有著述都是围绕这一要义展开的。在《说苑·敬慎》中,他总结了王朝足以亡的种种因素:“妃妾不一足以亡,公族不亲足以亡,大臣不任足以亡,国爵不用足以亡,亲佞近谗足以亡,举百事不时足以亡,使民不节足以亡,刑罚不中足以亡,内失众心足以亡,外嫚大国足以亡”。此外还有:“不禋于神”,“神必祸之”(《说苑·辨物》),“国虽大,好战必亡”(《说苑·指武》),等等。对照西汉末期的社会现实,足以亡的表征可以说是触目皆是,令人心惊。刘向洞察历史兴亡的规律,也深知历史趋势不可逆转的道理,但他不愿目睹汉室覆灭,况且历史兴盛的规律虽然不可更改,但延缓历史的变革是可为的。他在《说苑·杂言》中说:“贤人君子者,通乎盛衰之时,明乎成败之端,察乎治乱之纪,审乎人情。知所去就,故虽穷不处亡国之势,虽贫不受污君之禄。”这几句话虽然是针对贤人君子的要求,但君主更应该明察历史的盛衰、成败、治乱,才能知所去就。刘向希望汉成帝能上明圣王之制,下观贤知之意,“弘汉家之德,崇刘氏之美”(《汉书·刘向传》),这一建议虽不能挽汉家天下于水火,但就缓和社会矛盾、延续汉室命运而言,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三、刘向资政经世的史学思想

史学自萌发之际就发挥着独特的政治功能,带有政治化的使命。刘向对汉家怀有深切的忧患意识,他在自己的著述当中,将对历史兴亡的总结与国家治理结合起来,希望能从一些历史教训中总结出某种治世之道供统治者参考。他在给汉成帝的奏疏之中说:“‘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亦言汤以桀为戒也。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汉书·刘向传》)刘向认为以史为鉴由来已久,而且圣明之主是不忌讳前朝败乱废兴之事的。他评价《春秋》最大的功用就是“记国家存亡,以察来世”(《说苑·指武》)。刘向认为历史是认识现实的途径,“明镜所以昭形也,往古所以知今也”,“案往世而视己事,其必然也如合符”(《说苑·尊贤》)。刘向提醒人君只有鉴往而知今,才能做出合理的决策。他的史学认识体现了以史资治、经世致用的史学功能。刘向资政经世的思想集中体现在四个方面:

首先是为君之道与御臣之术。

刘向认为为君之道是中国古代政治的一个重要命题,关系到国家的兴衰。他在《说苑·君道》中对为君之道系统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君主应该勤于政事、趋于任贤、广开眼目,“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还要有权势。为了避免君主失去权势,刘向还提出君主要有御臣之术。他说“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汉书·刘向传》),如何御臣?就是要兼听独断,“众人之智,可以测天,兼听独断,惟在一人”(《说苑·权谋》)。为了论证为君之道与御臣之术的必要,刘向在其著述中列举了大量的事例,从正反两方面阐释不明为君之道不懂御臣之术而导致的不同后果,联系当时的社会现实,具有很强的针对性。

其次是举贤任能的人才思想。

举贤任能是儒家仁政德治思想的核心内容,国家治理纷繁复杂,必须要有一批贤能之人辅佐君主,才能实现治理目标,刘向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说:“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荣名者,必尊贤而下士”(《说苑·尊贤》),他还从国家层面强调举贤任能的重要性,“国多贤臣,国之福也”(《列女传·卫灵夫人》)。为了阐明举贤任能的重要性,刘向也同样在其著述中列举了大量史实,论证了“国家之任贤而吉,任不肖而凶”(《说苑·尊贤》)的道理。不仅于此,刘向还给出了人才的标准,就是贤而有能、仁而有智,他认为“人不忠信厚重而多智能”,“譬如豺狼也,不可以身近也”(《说苑·尊贤》)。在选贤任能的方式上,刘向也打破了“亲亲”的原则,提出唯才是举的要求,即使是贫贱之士亦可任用,这种超越阶层的用人思想,体现了刘向通达开明的政治情怀,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

第三是以民为天的民本思想。

虽然在西周时周公就提出“敬德保民”思想,孔子也强调“古之为政,爱民为大”(《礼记·哀公问》)的观点,孟子更提出民贵君轻的理论,但他们的出发点仍在于维护王权的统治,民并不处于主导地位。而刘向对民本思想的认识则更为进步,他在《说苑·建本》中说:“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他还以皮毛、舟水来比喻君民关系,提出“其里尽,毛无所恃”(《新序·杂事二》)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新序·杂事四》)的看法。刘向还认为统治者在对待神与民的关系问题上,敬天神不如重民意,在君权神授的专制时代,刘向把民置于和神相对应的位置,凸显民的价值与主导地位,这种思想是极其可贵的。

第四是反对后宫专权与外戚擅政。

古人多把上三代的灭亡,归之为“女祸”所造成的。事实上由于后宫专权、外戚擅政原因而导致破国亡家之事不绝于史,尤以汉代为甚,高祖时有吕氏一门,武帝时有“巫盅”之祸,宣帝时霍氏一族、元帝时王氏一门七侯,成帝时有赵氏姐妹,擅权乱政、层出不穷。王夫之曾评论说:“汉岂复有君臣哉!妇人而已矣”(《读通鉴论·卷五》),堪称至论。刘向一生浮沉起伏皆与后宫外戚相关,所以他对此深恶痛绝,更意识到后宫问题是关系到国家社稷盛衰兴亡的大事。他在《列女传·魏曲沃负》中说:“自古圣王,必正妃匹。妃匹正则兴,不正则乱”,在《说苑·敬慎》中他列举了众多亡国因素,将“妃妾不一足以亡”排在第一位,都强调了后妃持正对治理国家的重要。《列女传》虽有七篇,但刘向的着力点显然是放在最后一篇《孽嬖传》上,他不厌其烦地传述女祸危害,就是要告诫统治者要引以为戒。在他的奏疏中,也是多次强调正后宫的重要性。在《洪范五行传论》中,他将种种灾异现象与后妃外戚乱政相联系,虽在思想上有局限性,但现实针对性极强。

以史资政要求所述历史必须真实,虚妄的历史无法起到鉴戒作用,自然也不能达到经世致用的目的,这对史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刘知几将史家分为三个层次:“彰善贬恶,不避强御”为上;“编次勒成,郁为不朽”为次;“高才博学,名重一时”为下。刘知几首先推崇的就是史家的秉笔直书的精神,史学著作能否做到文直与事核取决于史家的史德。以此认识来对照刘向,不难发现刘向是推崇实录精神与史家史德的。他在《新序·节士》中传述了对“崔杼弑君”秉笔直书,不惜以死相争的南史氏故事,并称赞他们是“古之良史”,由此可以看出刘向对待史家的态度。班固在《汉书·司马迁传赞》提及刘向称颂司马迁“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从这些评价中可以看出刘向是非常看重史著的实录精神的。

实际上从刘向校勘文献的过程中,也可以认识到他对待史实的态度。汉成帝诏刘向总揽史上最大规模的古籍整理活动,不仅使很多历史典籍得到全面的梳理,而且也为后世历史文献的整理提供了范式。刘向广征异本,对不同写本进行校雠勘定,比勘文字,校定文句,对内容也作考证比对进行取舍,最后定校书名,缮写誊清。这种科学的校雠方式是刘向对历史文献整理的重要贡献,也体现了他对待既往史料求真审慎的态度。当然,刘向文献整理成就不仅限于校雠勘定,还对书籍的特点及源流予以考辨,分析其学术流派并加以评价,然后进行学派归类,通过“叙录”形式把它描述出来。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对此极为推崇,并认为“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序》)是做不来的。刘向精研各家学术,对真伪难辨、众说纷纭之历史能认真加以考辨,去伪存真,本身就体现了信史求真的史学思想。

四、刘向三书的史学价值

刘向一生虽然著述丰硕,但留存至今相对完整的仅有《列女传》《新序》《说苑》三书,其材料主要来源于史传、经传、诸子,还有一些异文与传说。刘向三书的史学价值首先体现的就是其史料价值。史料价值通常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能够客观真实地表现历史,二是佐证其他史料的真伪。史传、经传自不必说,在史家看来都是真实的历史。诸子著作虽非真正意义上史学著作,但书中既有丰富而真实的史料,又包含深厚的史学理论与治史方法,通常也是被当作史著来看待的。至于异文与传说,亦不是无中生有、凭空虚撰。

刘向三书的内容和旧有史料相比多有出入之处,故自东汉王充始,南北朝刘勰、唐刘知几、宋曾巩、明全望祖、清董其昌等對三书评价褒贬轩轾,在肯定其思想价值的同时,又认为三书内容“蔓延杂说”(《文心雕龙·诸子》),“广陈虚事、多构伪辞”(《史通·杂说》),“道听途说、移东就西”(《经史问答》)。实际上,造成出入的原因是因为刘向参阅的写本不同。以《管子》为例,刘向校书时参阅了564篇,最后定著为86篇,重复部分出自不同写本,在内容上也有差异。刘向在编撰三书时,对采集来的材料主要是作两个方面的处理,一是对典籍中自己需求的材料原文照录,然后加上自己的评论,对于这部分材料而言,如果出处就是真实可信的,那么刘向所述也是真实可信的。二是对采集来的材料进行加工改造,如果加工改造的部分仅仅是情节结构、语言文字,也不能否定这部分材料的真实性。这一点在《列女传》的诸多篇章上体现最为明显,如《鲁季敬姜》中的材料主要来源于《国语·鲁语》,《国语》中记载了敬姜七个方面的事迹,刘向选其五例,又参照其他史籍增加两例,并在顺序上进行重新编排,如果说《国语》是信史的话,那么刘向所传部分的真实性也是不容置疑的。至于仅在语言风格及文字上作改变,基本情节、人物名称及表现主题几无区别的篇章更为普遍,所以说,刘向三书的真实性是值得肯定的。当然,刘向三书中所用史料,也是有不足与缺陷的。有些篇章内容改动较大,不见来处。如《列女传·夏桀末喜》,以往典籍中论及商汤放桀的事很多,但对末喜所提甚少,更无惑君、放荡、裂帛、裸游、酒池肉林等恶劣行径,刘向要么是根据民间异文传说加工而成,要么可能就是自己虚构杜撰而成。还有一些内容是荒唐怪诞不合常理的,好在这样的内容在三书中并不多见。刘向著书的目的是为天子提供鉴戒,所选内容一是要求合乎儒家经义,二是有经世致用之效,是史学政治化的需求,不能以此否定他缺乏实录精神。刘向三书作为杂史杂传类作品,其史料价值无论是从丰富性角度还是从真实性角度来看,都是值得肯定的。

刘向三书史学价值的另一体现的是其“以类相从”编排体例的创新。刘向三书的内容不是杂乱的堆砌,而是像他在《说苑叙录》里所述的那样是围绕“义理”进行“以类相从”的编排。如《说苑》就是分别以君道、臣术、建本等为题编排为二十卷,每卷摄数十章节,首章提纲挈领为总论,其后诸章从不同角度体现本卷宗旨。再如《列女传》,亦是围绕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孽嬖主题来结构篇章,阐释主旨。这种简单归类尽管不是很科学合理,但其在编排体例的创新上是值得肯定的,对后世各种类书的编纂也无疑具有启发意义。此外,刘向还有意识地突破《史记》“五体”,将列传从正史中分离出来,成为一种独立传录人物的文体,让纪传体单行于世。《列女传》所传人物自成体系,既不依经也不释纪,成为脱离经纪独立成书的单行传体新体裁,受到了后世史家的推崇,且引发了专写人物传记风气的盛行。刘向认识到妇女在社会政治发展及家庭生活中作用,专门为女性人物作传,而且不仅传述上层社会的女性,也为普通女性立传,使《列女传》成为第一部妇女专史,在史学上开创了妇女学著作新题材,为表现妇女生活争得一席之地。刘向之后历代史家都关注妇女生活,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杂传,都能见到女性的身影,彰显了其史学上的价值。

总体而论,刘向虽然在史学思想方面没有专门的理论阐释,但从他的著述实践及作品所呈现的内容来看,刘向在历史意识与史学思想方面是有着明确认识的。他认识到历史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也是有其规律的,他以著述为谏,希望通过对历史兴亡的总结来为君主提供资政经世的经验教训,体现了一定的史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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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先彬,江苏电子信息职业学院素质教育部教师、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