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命运交响曲：《人世间》的现实书写

⊙段修娜［枣庄理工学校，山东 枣庄 277000］

在梁晓声四五十年的文学历程中，他一直坚持以现实主义为写作原则和写作指导，创作出了大量题材丰富、内涵深刻的文学作品，在当代文坛中赢得了一片好评，2019 年以长篇小说《人世间》荣获茅盾文学奖。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梁晓声所创作的革命理想主义知青小说三部曲《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和《雪城》就以知青们坚定不移的理想信念感动了大量读者，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和激烈讨论。90 年代我国开始迈入市场经济，传统的文化观念受到冲击，此时的梁晓声紧紧跟随时代的步伐，创作出了《泯灭》《浮城》等作品，在反映社会现实的同时更深入人性的弱点。到了21 世纪，梁晓声则将创作重心转向社会中的普通人，力求通过客观真实地再现普通平民的真实生活来记录历史、探索未来，小说《人世间》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之作。《人世间》全面、深刻地记录了半个世纪以来的历史沉浮和普通个体的命运起落，充分展现了梁晓声对普通平民群体的现实主义关怀。

一、《人世间》中的普通人物群像

《人世间》是一部极其富有年代感的长篇小说，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年代写作。梁晓声在《人世间》中以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塑造了普通人的人物群像，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周氏三兄妹，他们为这部作品的内在结构提供了支撑，也是普通人命运交响曲的重要表现。周氏三兄妹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代人，小说从他们开始进入社会的时期，即20 世纪70 年代之初切入，一直延伸到改革开放以来的今天，时间跨度长达50 年。

周氏三兄妹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非哥哥周秉义莫属，这也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重要人物。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周秉义带着郝冬梅和周蓉一起偷偷阅读世界名著，并在阅读中互相交换心得，充分展现了他的思考能力和探索精神。来到生产建设兵团以后，周秉义又和自己的高中同学、曾经的副省长的女儿郝冬梅喜结连理，曾经身份和阶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由于突如其来的生活变故而走在了一起。而到了改革开放以后，成功进入名牌大学的周秉义走上工作岗位，并不断通过努力试图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曾担任过国营军工厂的党委书记、吉春市的市委书记，并在不懈奋斗下成为中纪委的正厅级干部。功成名就的他却在临近退休之际毅然决然地返回家乡，为了改变老百姓的贫苦生活坚持进行棚户区改造。不料却在改造完成后被人诬陷，直到离世之前才被还以清白。周秉义是我国当代文学中难能可贵的、具有极高公信力和感染力的领导干部，他的一身正气令人敬佩。

周氏三兄妹中的姐姐周蓉是一位敢作敢当的“大女子”，始终坚持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早期的周蓉是一位文艺女青年，凭借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远赴贵州山区插队，并与诗人冯化成陷入热恋。改革开放以后，周蓉成功考取北大，却发现回到城市里的冯化成真实的“伪君子”形象，于是便毅然与其分手，选择独属于自己的人生。随后周蓉为了帮助更多的失学儿童，不惜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副教授身份，只身前往民办中学，成为一名光荣的数学教师，并在退休后与丈夫蔡晓光一起帮助贫困山区的留守孩子。《人世间》中的周蓉虽然低调，但却激情四射、个性鲜明，尤其是在逆境中所展现出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正是中国女性知识分子顽强意志的最好体现。

弟弟周秉昆虽然身为普通平民，但却拥有着劳动人民的美好品德，他为人仗义，深有担当。当别人面临困境的时候，周秉昆挺身而出，能帮就帮；同时他还在感情中十分忠诚，为了爱情毅然选择和怀有他人骨肉的初恋郑娟结婚，并独自挑起了一家人沉重的生活负担。平凡的普通人善良、勤劳、奋斗的美德一一在周秉昆身上展现，这也是周氏三兄妹一脉相传、代代相承的珍贵的精神内核。

除了周氏三兄妹之外，《人世间》中还塑造了一系列内心善良、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如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了建设国家，将全部身心投身于建筑事业的周氏三兄妹的父亲周志刚；虽然没有姓名，但是为了将两个捡来的孩子拉扯大，几十年如一日地靠卖冰棍和糖葫芦度日的老妇人；心地善良、内心纯洁却人生不幸的周家小儿媳郑娟；等等。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物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多种多样、或喜或悲的人生故事，我们才能够从《人世间》中读到草根的奋斗、普通人的成长、家族的兴盛、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更，更读到了作者梁晓声深刻的悲悯情怀，感受到他对于民生疾苦的忧思。

二、苦难中普通人的坚强成长

苦难是人生必经的常态，但可怕的不是经历了太多苦难，而是被苦难打败，从而失去生活的勇气。作为普通人的观察者和记录者，梁晓声始终坚持以自己的方式真实地书写和记录普通人琐碎的生活细节，以及背后所折射出的苦难记忆。作为优秀的当代作家，他的小说《人世间》不单单局限于叙述人物长期以来所经历的苦难，更是要探索他们战胜苦难的方法，从而更好地从中汲取精神力量，并用温暖人心的笔触来鼓励大家重新拾起乐观生活的勇气，并逐渐成长为意志更加坚定、态度更加乐观的人。

一方面，《人世间》中普通人的成长主要表现为确立自尊自强的品格。正如鲁迅所说：“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对于普通人而言，迈出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直面自己的不足，正视不可避免的苦难以及给自己造成的伤害，并不断探索如何超越苦难，完成自我成长。周秉昆是一个忠诚、仗义的普通平民，他有着简单温馨的小家庭，有几个肝胆相照的好朋友，生命中也曾出现过几位对他的人生发展起到积极作用的“贵人”。在优秀的哥哥姐姐的“光环”之下，周秉昆逐渐成了无理想、无性格的平凡青年，本以为会这样碌碌无为度过一生的他，却在哥哥姐姐远赴他乡后对自己的未来陷入深深的恐惧。与此同时，他的日常生活也开始出现问题，于是他不得不选择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现实、改变自我。重新树立生活目标的周秉昆开始自我审视和自我反思，他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生活在别人的保护和阴影之下，现在正是时候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身体力行的奋斗来完善自己的人生价值了。周秉昆从一个平庸无为的底层之辈逐渐成长为具有独立思想和独立人格的现代青年，正隐喻了梁晓声对于普通人打破生活困境所做出的努力，也是对自我自尊自强品格确立的大力宣扬。

另一方面，《人世间》中普通人的成长还表现为自我意识的探索。梁晓声在小说中改变了原有的叙事策略，不再简单地叙述人物被苦难冲击后被动地重新振作的过程，而是选择了立意更为深刻的方式来展开故事情节，即在揭开人物经历苦难时的内心创伤的同时，表现了人物主动实现了对自我意识的探寻，以及对更高精神渴望的追求。这种心灵上成长和变化的过程能够给读者以强烈的代入感和感染力，从而让读者更好地体会普通人在苦难中的成长和蜕变。周蓉在一段失败的婚姻后不断反思自己的不足，她先是思考了自己和诗人冯化成的恋爱关系，并发现正是因为过度沉浸于爱情之中，她逐渐失掉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导致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发现冯化成自私自利、贪婪自大的性格缺陷，更没有意识到他婚内出轨的恶劣行径。作为有着独立人格和丰富思想的一位知青女性，周蓉毅然决然地选择通过读研深造来完成自我救赎。也是在这个自我探寻的过程中，周蓉重新找回了作为新时期知识分子的自信和自尊，并和知名导演蔡晓光步入爱河。哥哥周秉义作为国家的领导干部，始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无论在哪里都勤勤恳恳地对待工作，老老实实地服务人民。而在面临时代发展不可避免的弊端时，周秉义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但在内心深处依然不忘革新工作方法，深化工作理念，勇敢地面对现实，反抗苦难，用自己的方式来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过上更好的生活。总的来说，梁晓声在《人世间》中以高度的悲悯情怀、深刻的文化意识来体察和反映普通人的苦难生活，并让他们在苦难中不断提升自我。纵然生活中的苦难不可避免，但只要鼓起勇气正视苦难，通过自我探索来战胜苦难，终究会超越苦难并完成自我的完善和成长。

三、梁晓声的“普通人”情怀

梁晓声出身于底层，长期以来对底层平民的生活可谓是感同身受。作为一名作家，他历经坎坷的生活经历也本能地驱使他去关注普通人和弱势群体的生存境遇，并对他们的苦难生活给予一定的悲悯和怜惜。梁晓声在《人世间》中写到了普通人在生活压力下的自尊自强、自信自爱、携手并进、互帮互助，以及正直善良、积极乐观。无论是对情义的忠诚，还是和命运的斗争，他们都为了追求幸福生活而付出了不懈努力。

梁晓声非常擅长挖掘人物形象身上的闪光点。即使生活中处处是苦难，也要多为他人着想，多多将心比心；即使陷入困境，人与人之间也要互帮互助，自强不息。纵然时代在不断发展，社会在不断进步，一个人仍应该始终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对于广大普通人而言，做一个“好人”就是最重要的人生成就，也是梁晓声对于普通人的希望。正如《人世间》中所讲述的那样，每当生活中遇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冥冥之中总会有一种善良的、正直的力量推动着生活前进。以《人世间》中周氏三兄妹的父亲周志刚为例，当他得知女儿周蓉独自一人前往贵州山区与诗人冯化成相恋时，他一时间怒不可遏。但当他看到女儿真实的生活境遇，看到女儿从中汲取的精神力量后，他终于原谅了女儿，接受了女儿的选择，并对她勇往直前追求理想生活的品质给予了高度肯定。对于一位父亲而言，最深明大义之处在于理解孩子们的价值选择，并怀揣身为人父的责任和担当。

梁晓声在《人世间》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并不是单一的、扁平的，而是有血有肉的、个性鲜活的，同时他对于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简单的赞同和支持，他的洞察力远远凌驾于他人之上，对于人性内在的阴暗面他也有一定的反思和挖掘。正所谓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小说中普通人的生活正是现实生活的折射和反映，当物质得到一定满足的时候，人性深处所潜藏的自私、贪婪可能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来。以小说中的曹德宝为例，他虽然和周秉昆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扶持，但他由于没有得到一套更好的房子而实名举报了周秉昆的哥哥，时任吉春市副市长的周秉义。对于这种伪君子的行为，梁晓声持有非常明确的批判态度，但他并没有选择极端的语言进行指责，也没有对此进行大肆说教，而是采用侧面烘托的叙述手法对其进行了巧妙处理，由此展现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是非观和善恶观：当周秉昆和曹德宝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相遇后，后者面对儿时的玩伴羞愧得抬不起头，只能心虚地悄悄走过。

梁晓声的“普通人”情怀立足于现实生活，其逻辑起点产生于民间，产生于底层，产生于平民阶层的人生疾苦和生命追求。梁晓声具有深厚的“普通人”意识，但又不简单地止步于此，而是在此基础上再度进行深入的反思。他在长时间的思考和观察中有了对于社会现实的深刻理解、对于社会变革和时代走向的深度思考。这是梁晓声作为当代作家、作为新时期知识分子重要的“普通人”情怀和人民立场。在国家逐步迈入现代化、民族奋进新征程的时代背景下，梁晓声始终坚持从人民的立场和需要出发，通过小说《人世间》形象鲜明地表达了对人性的反思，而普通人想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响曲弹奏得更加响亮，就要靠不断学习，凭借自身的善良和正直、责任和担当、拼搏和努力来实现，这也是梁晓声对于广大普通人民群众最深切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