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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爱与生活抵御死亡与苦难的虚无
——马勒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二)

2023-09-25杨赢

河北教育(综合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马勒耶夫斯基陀思

○杨赢

任何被创造的终将毁灭,任何毁灭的必将复活。

——《复活交响曲》歌词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卡拉马佐夫兄弟》扉页题记

生活就是其本身的唯一答案。

——彼得·沃森《虚无时代》

马勒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都离不开苦难和死亡这两个关键词,陀氏直面过真正的死亡,在绞刑架前侥幸逃出生天,在西伯利亚苦刑犯的生活中经历自己的苦难;马勒则一生被其悲剧气质缠绕,深味三重无家的精神苦难,即使在事业和人生最辉煌的时期,也不免苦难的悲剧气质影响,写下了《亡子之歌》和《悲剧交响曲》。但是两人的一生绝不能仅仅用苦难和死亡两个关键词盖棺定论,他们的伟大更在于一直追求着“爱”与“生活”,并以其抵御苦难和死亡的巨大虚无。

马勒的第一交响曲描绘了一位巨人的陨落,但是紧接着的第二交响曲(又名《复活交响曲》)他就呼唤巨人的复活,追求精神的超越。“哦,小红玫瑰,人类在很大的困境中,人类在很大的痛苦中。”但是马勒在第二交响曲中不是为了描写苦难,他说:“你生存的目的何在?你受苦是为了什么?这是否全都只是一个可怖而巨大的恶作剧呢?我们全都必须以某种方式来回答这些问题。而我的答复就在最后乐章中。”《复活交响曲》是马勒对苦难与死亡的回复:“你的降生并非无谓,生活与苦难也绝非无谓。任何被创造的终将毁灭,任何毁灭的必将复活。”因而在合唱的巨大轰鸣声“准备好自己,准备好去生活”中,女中音又再次将“去生活”(zu leben)穿透而出,紧接着,女高音和女中音反复合唱“带着双翼,在爱的奋争中,我将腾空而起”。在其后的交响曲中,“爱”与“生活”的主题也反复出现,马三中有一个乐章叫“爱告诉我的”,马四的也是从第一乐章死亡小提琴手(death fiddler)的生死耦合到达了第二乐章对爱的歌颂,第五交响曲的夜曲更是马勒对自己爱妻阿尔玛的献礼。从马二到马八,马勒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生活”的歌颂。正是借助“爱”与“生活”的力量,马勒通过他的音乐抵御了死亡与苦难的巨大虚无。

陀氏也是如此,在他的最后一部杰作《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几乎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喊出了“爱生活”这样的句子。

伊凡曾经在小酒馆的对话中说:“我渴望生活,尽管我不相信宇宙间的秩序,然而我尊重到春天萌芽的带着汁浆的嫩叶。我尊重蔚蓝的天,尊重一些人,这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这是出自心底发自肺腑的爱,爱自己青春的活力,爱生活本身大于它的意义。”

佐西马长老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爱每一片嫩叶,爱上帝的每一束光,活着就是天堂。”阿辽沙听从他的教诲,到尘世中去真正经历生活,了解什么是爱。

甚至是小说中看起来贪财酗酒的德米特里,也曾经说过:“我爱生活,太爱生活,爱得太过分了,到了不知羞耻的地步。够了!为了生活,朋友,让我们为了生活干一杯。”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小说的扉页上,陀思妥耶夫斯基选用了《约翰福音》里面的一段话:“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这句话和马勒第二交响曲的主题十分吻合,“你将死去,然后生活”。苦难和死亡是人精神性复生的土壤,人必将超越苦难与死亡,达到精神光明开阔的境地。

有意思的是,马勒第二交响曲和《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两部作品历来被人认为是宗教性极强的作品,但是这两部作品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爱生活”这样的尘世主题,而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来世。这正是两位巨人的伟大之处。他们生活的年代,正是尼采高喊“上帝死了”的时代。他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时代将会带给人们巨大的虚无,而这种虚无只有紧贴大地,真诚地热爱生活才能抵御。彼得·沃森有一本书叫《虚无时代》,给我们描绘了20 世纪的艺术如何面对终极性存在缺失带来的巨大虚无。这本书的副标题就是“上帝死了我们该如何生活”。“科学杀死了上帝”,但是科学并不能回答生活的问题。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即便所有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此时我们仍然会感到,对于有关生活的问题,人们尚未初窥门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马勒仿佛已经洞见了20 世纪的命运,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德米特里梦见了人类处在荒原之中,在马勒的第九交响曲中,马勒表现了三重告别:和自己生命的告别,和调性音乐的告别,以及对西方浮士德精神文化的告别。他们仿佛都看见了20 世纪以后人类世界将经历巨大的精神荒芜,而解决之法,唯有回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在我们的生活中去追寻永恒。“至高的生活无法被言说,它只能被践行。”(多纳德·赫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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