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世纪儿童小说中的留守儿童形象塑造
2023-09-22颉瑛琦
颉瑛琦
【摘要】新世纪以来,儿童小说在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上经历着不断的探索与变迁。新世纪初,儿童小说围绕留守儿童成长中出现的各种问题,采用苦难叙事策略,塑造出一系列问题留守儿童形象,造成留守儿童形象的模式化、同质化倾向。对留守儿童形象的日常化呈现将儿童小说从揭露社会问题、书写留守儿童苦难生活境遇的表层进入对留守儿童日常生活和心灵世界的深入观察,有助于塑造出具有独特个性特征的典型形象。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语境中,儿童小说侧重叙写留守儿童在逆境中的成长与心灵蜕变,彰显留守儿童独特的生命意志与精神力量,使得留守儿童形象更为丰富多元。儿童小说应以促成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为价值旨归,采用多元化的创作方式突破留守儿童形象模式化、同质化的问题,以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引领少年儿童成长。
【关键词】新世纪;儿童小说;留守儿童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5-0024-04
自20世纪末以来,伴随着中国城镇化的快速发展,农村劳动力源源不断地流向城市,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独特景观。受城乡二元社会结构和农民工自身经济条件的制约,进入城市的农民工无法将子女带在身边,这些儿童不得不独自留在农村,或由亲友代为监护。
有关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全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97万人。庞大的留守儿童群体及留守儿童特殊的成长经历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留守儿童作为一种创作题材逐渐进入儿童文学作家的视野,对农村留守儿童的书写成为新世纪儿童小说引人注目的创作现象。
儿童小说书写农村留守儿童的特殊童年经历和成长体验,塑造出了众多留守儿童形象。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刻画显现出儿童文学作家对农村留守儿童生活现状的密切关注,凝结着儿童文学作家对留守儿童群体的关怀,有着对社会转型期乡村童年问题的思考。
一、留守儿童形象的问题式塑造
留守儿童在成长过程中由于家庭教育的缺失,加之青春期的叛逆、情感的空缺等因素,导致留守儿童在成长过程中易出现逃学厌学、心理失衡、性早熟、性格偏激、违法犯罪等问题,这不仅是新闻媒体报道的焦点,也是以留守儿童为主人公的儿童小说表现的主要内容。儿童小说围绕留守儿童成长中出现的各种问题,采用苦难叙事策略,塑造出一系列问题留守儿童形象,将留守儿童等同于问题儿童,成为儿童小说塑造留守儿童形象的流行法则。
牛车的《空巢》是一部表现三峡库区留守少年生活的长篇小说,作者揭露了留守生活的艰难与残酷,书写留守少年成长历程中的伤痛体验。小说塑造了农村留守少年群像,然而这些少年拥有的不再是充满希望和朝气的花样年华,由于缺少父母的陪伴和引导,变得忧郁、迷惘、沉默、颓废、脆弱、孤独、无助……这些关键词成为留守少年的共有标签。王巨成的《穿过忧伤的花季》中的初中女生向华萍因一次醉酒留宿在同学家里而意外怀孕,等待她的是身体上的痛楚和辍学离乡打工的命运,罗大勇与社会闲散人员结交并参与偷盗,最终死于一场说不清的“意外”。成长中父母的缺席,让留守少年身陷迷途,也让他们人生中明媚的花季充满了无尽的忧伤。在陆梅的《当着落叶纷飞》中,父母长期的缺席导致留守少女沙莎对父母心生怨恨,也让她的性格逐渐走向偏激,在父母离开后,沙莎开始喜欢收集刀子,冰冷的、锋利的刀子正如沙莎叛逆的内心,最终沙莎在校外用刀意外伤人,被送进了少管所,里面的少年犯大多是留守儿童,无人照管的留守儿童行走在犯罪的边缘地带。齐建水的《笨狗》中的庄大旺与不良少年结识,沉迷于网络游戏,不惜以偷盗的方式获取上网的费用。雪燃的《离殇》中的留守儿童因缺少家庭关爱与父母管教,导致他们在成长过程中问题频生。王华性格孤僻、自我封闭,穆青月因过于想念父母而精神失常,李光强性格暴躁,经常打架斗殴……创作者通过对留守儿童形象的问题式塑造,揭示出长期亲子分离对留守儿童身心发展造成的伤害,呈现出由留守带来的童年之殇。
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问题式塑造更加侧重于对留守儿童群像的勾勒,作品中的留守儿童形象总体上呈现出灰暗的色彩,他们或是在现实生活重压下的早熟、敏感、忧郁、自卑的儿童,或是误入歧途的问题少年,作品缺乏对留守儿童个体精神、心理、情感的深度挖掘,留守儿童形象显现出模式化、同质化的倾向。
创作者出于对留守儿童苦难境遇的同情和对留守儿童的人道主义关怀,通过对问题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意图唤起社会对留守儿童群体的关注。从这一角度讲,儿童小说对问题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然而,儿童小说对此类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仅停留在暴露问题、渲染苦难的层面,作品中的留守儿童形象充当的只是各种问题的代言人,“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作为社会问题存在的儿童群体和童年现状而非作为生命个体的儿童”[1],作品对人物的塑造仅仅止步于对各种成长问题的发掘和呈现,对现实的无力感压倒了自由无羁、拥有梦想,敢于冲破一切的童年精神。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问题式塑造,使得童年精神在这些留守儿童形象身上难觅踪影,除了对留守儿童苦难境遇的同情外,这些留守儿童形象难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二、留守儿童形象的日常化呈现
新世纪以来,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经历着不断的探索与变迁,当留守儿童引发的各类问题已得到各方面的广泛关注后,许多儿童文学作家试图摆脱书写留守儿童苦难生活境遇、塑造问题留守儿童的创作模式,更多地转向对留守儿童日常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叙述,由对留守儿童群像的勾勒转向对留守儿童个体内在精神、情感世界的细致描摹,这成为留守儿童形象建构的另一路径。
王安忆的长篇小说《上种红菱下种藕》讲述了九岁女孩秧宝宝成长过程中的一段留守生活经历。秧宝宝的父母同去外地做生意,把她寄养在了退休教师李老师家中,秧宝宝成了“寄人篱下”的留守儿童。作者并没有刻意渲染秧宝宝与父母离别时的悲情,而是呈现出九岁小女孩在面对生活变动时既落寞又期待的复杂心情。王安忆没有回避也没有夸大留守生活会出现的种种负面问题:缺少了父母的监管,秧宝宝会有不认真写作业的应付了事,会有头发乱蓬蓬的松懈状态,想念亲人会流眼泪,爸妈元旦没回来会失落。与此同时,作者也描摹了秧宝宝丰富的内心情感和孩童独特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寄居的不快心情会被外出的新奇冲淡,不开心时会回沈溇老屋看望外公,与好友蒋芽儿在镇子里的闲逛填满了秧宝宝孤寂的生活。作品多角度呈现出秧宝宝独特的个性,使人物形象具有了典型人物应具备的丰富立体的性格特征。殷健灵的《安安》讲述了妈妈去大城市打工后,留守儿童安安的生活经历。殷健灵在谈及这部作品的创作时曾说:“这不是一部应时的小说,也无意从社会学层面上剖析‘留守儿童问题。小说反映的是‘这一个典型。”[2]《安安》中妈妈外出打工,使安安只能留在家中与小狗铁蛋儿相依相伴。铁蛋儿的惨死让外婆走进了安安的生活,安安虽然排斥又老又丑的外婆,但外婆对安安的爱还是渐渐打开了她紧锁的心门,外婆用爱点亮了原本有些灰暗的留守天空,安安也在留守的日子里體会到生活的多重况味。作品聚焦于安安的生活经历和成长的心路历程,塑造出了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勇敢坚强的留守儿童形象。孟宪明《念书的孩子》在对留守儿童开开和爷爷日常生活故事的叙述中塑造了开开这一独特的留守儿童形象。九岁的开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精心照顾着年老体弱的爷爷,作品通过对发生在祖孙间日常生活小事的叙述,凸显出开开乐观、开朗、懂事的性格特征。但作者并没有把开开塑造成一个懂事的“小大人”,在孤寂的日子里,开开将小狗看作能够倾诉心事的好朋友,在与爷爷说的玩笑中透露出开开身上具有的孩子气的性格特征,使得人物形象更为真实鲜活。敏奇才《月亮和星星》中的圆圆、亮亮姐弟俩与麻眼奶奶留守在乡,作品通过对乡村日常生活琐事的书写展现出姐弟俩的懂事、能干,虽然他们在小小年纪要像大人一样操持家务,思谋着本不该他们挂念的事,但他们并不是苦难生活磨砺下“早熟”的儿童,他们以孩童独有的幻想超越现实生活的苦难,在他们的梦中依然有会笑的月亮、眨眼的星星,抬头看见的永远是像娃娃笑脸般红红的日头。秧宝宝、安安、开开、圆圆、亮亮这些留守儿童形象,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真实与自然,生活的窘境让她们不得不面对留守的生活,这反而让童年生命充满韧性,这些作品刻画出了坚强勇敢、乐观向上的留守儿童形象,展现出留守儿童具有的美好品德。
对留守儿童形象的日常化呈现将儿童小说从揭露社会问题,书写留守儿童苦难生活境遇的表层进入对留守儿童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的深入观察,有助于突破留守儿童形象的模式化倾向,塑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典型儿童形象。
三、成长书写中的留守儿童形象塑造
现代化进程中城乡发展的不均衡导致了农村留守儿童的产生。城市的发展不能以牺牲乡村的利益为代价,留守儿童不能成为城市化进程中“垮掉的一代”。随着美丽乡村建设、脱贫攻坚的实施,中国乡村焕发出新的活力,这成为乡村题材儿童小说创作重要的时代语境,影响着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儿童小说更侧重于表现留守儿童在逆境中的成长与心灵蜕变,力图塑造出蕴含新时代精神的留守儿童形象,儿童小说中的留守儿童形象展现出多元化的倾向。
曹文轩的《樱桃小庄》采用“在路上”的叙事模式推动故事情节不断向前发展,在乡土之上盖一座小楼的梦想,驱使爸爸妈妈离开了樱桃小庄,留下了哥哥麦田、妹妹麦穗和已经老糊涂了的奶奶。奶奶的意外走失,让麦田、麦穗、一只羊和一只鹅走在了寻找奶奶的路上,对麦田和麦穗来说,这意味着要经历更多的未知与挑战,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麦田、麥穗这两个留守儿童形象也愈加饱满。在寻找奶奶的过程中,麦田和麦穗拥有了更多面对生活困境的力量和勇气,支撑起兄妹二人的除了内心的信念,还有留守生活教会他们的自尊、坚强与相互关爱,他们走在寻找奶奶的路上,他们的身体和心灵也在经历生活的磨难中成长。舒辉波的《你凝视过我的眼睛吗?》与一般描写留守儿童的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将小说的叙述空间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留守儿童林国栋在暑假离开家乡,第一次来到父母打工的城市,父母忙于生计常常忽略了对林国栋的关注,当林国栋目睹了父母在城市的底层生活后,真正体会到了父母的不易,小说通过感人的细节描写呈现出林国栋丰富的情感世界与积极进取、淳朴善良的性格特征。储成剑的《少年将要远行》将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放置在“成长”这一儿童文学常见的母题之下。小说中的主人公根喜原本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爸爸做生意被人坑害让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爸爸妈妈不得不离家去上海打工,根喜只能独自留守家中。作品在“生活变故——经历磨炼——蜕变成长”这一叙事模式下书写根喜的成长体验,虽遭受了生活的变故,但根喜依旧积极上进,喜欢读书,有着对自己未来的清晰规划。留守的日子让根喜品尝到生活的酸甜苦辣,生活的历练让根喜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让根喜有勇气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根喜考上县城的高中后,向景宽爷爷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自信、坚定地走向更加广阔的未来。作品在对蕴含成长主题故事的叙述中刻画出根喜乐观向上、敢于担当的个性特征。殷健灵的《云顶》叙写了两代留守儿童的成长经历,云顶小学的“童伴妈妈”春晓曾是个留守儿童,表面看起来快乐明朗的春晓,有着不愿回忆的,由留守带来的童年伤痛,春晓将这份伤痛化为对更多留守儿童的爱,她义无反顾地跟随丈夫杨果从城市回到村里接管云顶小学,当起了众多留守儿童的“妈妈”,她用善良、无私的爱温暖了留守儿童孤寂的童年,守护着留守儿童的成长。在春晓眼中,乖巧的金枝就像小时候的自己,金枝因为知道自己拖欠着学费,敏感的她总是默默地通过帮大人干活来减轻自己心中的不安。在春晓夫妇的呵护下,金枝逐渐摆脱了敏感、忧郁,成为春晓得力的小助手和受孩子们欢迎的阳光可人的小姐姐。春晓的童年有着不幸的留守经历,然而这段经历也让她学会了更好地去关爱他人,春晓将这份爱传递给了金枝,金枝在爱与被爱中蓬勃向上、拔节成长。
儿童小说在成长书写中实现了对留守儿童形象塑造的多元探索,有助于突破留守儿童形象的同质化问题。儿童小说中涌现出一批留守儿童新形象,这些留守儿童形象“非但没有卑微相,反而有一种生命的‘尊贵感”[3],儿童小说通过对具有独特生命意志与精神力量的留守儿童形象塑造,改变了以往儿童小说中留守儿童形象灰暗的色调,使得留守儿童形象谱系更为丰富多元。
四、对留守儿童形象塑造的思考
新世纪以来,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创作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的书写,有直面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勇气,是儿童文学现实主义传统在新世纪的延续,成为新世纪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引人注目的创作亮点,开拓了儿童小说的表现疆域,丰富了儿童小说的人物画廊。然而,儿童小说在留守儿童形象塑造上依然存有改进的空间。
儿童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离不开故事的参与,在故事的起承转合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个性特征才能得以更充分的体现。儿童文学作家应深入并走进留守儿童的生活,倾听他们的心声,潜心创作,讲好中国故事,塑造出真实可信、个性鲜明的留守儿童形象,使少儿读者能够获得心灵的震动和情感的共鸣。
“儿童文学本质上是张扬浪漫主义精神的文学,是一种‘飞起来引人仰望的文学”[4],直面现实,突出作家社会责任意识的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在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上,更多的是“沉下去”的凝视与沉重,少了“飞起来”的俯瞰与轻灵。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的书写不仅要“沉下去”关注留守儿童成长的现实境遇,更要“飞起来”去发现和揭示童年最独特的生命精神,彰显儿童生命天性中那种“永不被现实所束缚的自由精神”[5],给予儿童应对困境的勇气和面对生活的希望,以儿童文学的审美想象带给儿童温暖与抚慰。
儿童文学不仅需要关注当下,更要指向未来。儿童小说对留守儿童形象的塑造应以促成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为价值旨归,重塑留守儿童的精神世界,以多元化的创作方式突破留守儿童形象模式化、同质化的倾向,塑造出具有新时代精神的留守儿童形象,以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引领少年儿童成长。
参考文献:
[1]何家欢.乡土童年的精神守望——关于当下儿童文学乡土叙事的思考[J].鸭绿江,2022(11):133.
[2]殷健灵.安安[M].北京:天天出版社,2015:256.
[3]徐妍.殷健灵《云顶》:于云顶处看见人间悲欣[N].文艺报,2022-06-22(3).
[4]王泉根.中国儿童文学概论[M].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177.
[5]方卫平.中国式童年的艺术表现及其超越——关于当代儿童文学写作“新现实”的思考[J].南方文坛,2015(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