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化社会下乡村文化变迁分析
——以贵州省黔西市化屋村为例
2023-09-22王作铃
王作铃
(作者单位:贵州民族大学)
在社会转型、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的过程中,单个的村寨是无法脱离于大的国家和社会背景而独立存在的。
党的十九大以来,乡村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方面,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推进了农业农村现代化,使得村民的生活水平得到提高;另一方面,现代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使新兴媒介从城市逐渐下沉到农村,为村庄构建出了新的社会空间,形成了更加复杂和全面的信息传播格局。当村民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结构发生变化,那么乡村文化的表现形式和内容呈现方式也必然会发生变化。
本文将媒介化社会作为研究语境,将贵州省黔西市新仁苗族乡化屋村作为研究个案,采用社会科学研究的一般方法,试图分析现代媒介对化屋村乡村社会文化的影响,以及化屋村是如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传承本民族特色文化的。
1 相关概念解析
“泱泱华夏五千年,悠悠长河耀星汉。”一种文化的存续和发展与其所处的社会空间密不可分,每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文化表现形态和文化特点,如经过时间长河积淀和洗礼的中华传统文化,以自然环境为土壤的乡村文化。
1.1 乡村文化
中国传统文化根植于以农耕文明铸魂的乡村文化,乡村是培育传统文化的养分。正如王云飞学者所指出的,“乡村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构成了乡村文化产生和发展所需的背景要素”[1]。文化之所以能够被看见、被感知,依托于具有仪式感的实践活动,在文化生存背景要素之一的社会环境中,现代移动通信技术设备的更迭给乡村社会人口传承乡村文化带来了新的方式。
有学者从四个层面对乡村优秀传统文化进行了概括,即“物态文化层面包括乡村山水风貌、乡村聚落、乡村建筑、民间民俗工艺品等;行为文化层面包括生活习惯、传统文艺表演、传统节日等;制度文化,包括农村生产生活组织方式、社会规范、乡约村规等;精神文化即观念文化,包括孝文化、宗族家族文化、宗教文化等”[2]。
在对乡村文化的内涵进行界定时,不同的学者因个人研究方向和内容存有差异,其表述虽迥然不同,但不分轩轾。为方便分析影响化屋村乡村文化变迁的媒介因素及其重构特点,笔者特将乡村文化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物质文化,包括乡村建筑、民族服饰、特色饮食等;另一类是精神文化,包括古朴歌舞、乡村风俗、传统节日等。
1.2 乡村文化变迁
在人类学领域,文化变迁是指文化内容的增量或减量所引起的结构性变化。文化变迁有自愿变迁和强制变迁、有限变迁和无限变迁。文化的变迁反映了社会的演变,而中国乡村文化的变迁则是中国社会演变的真实反映。
以春耕秋收为主的农业文明所滋养出来的乡村文化,在中国山明水秀的乡村田野间拂动了几千年,有着特定的色彩和理念。乡村是社会统一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传统农业社会转向现代工业社会,乡村文化的出现和变迁则是必然的。尤其是在近年来,随着我国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乡村文化所受到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在以血缘、地缘为纽带的传统乡土社会时期,偏远的地理位置虽会使乡村文化长时间处于封闭的环境中,但也正因地理位置的限制,村落才得以保留最为纯真和“接地气”的乡村文化。承续乡村文化主体的村落社会人口,在这种封闭、稳定的生活图景下,只需依靠口口相传和举办特色的仪式活动这种最为原始和朴实的传播方式来进行文化的宣扬。
随着农村道路和通信基础设施的完善,乡村社会空间从封闭走向开放,城乡之间出现了人口流动现象。新鲜血液的加入,使决定乡村文化的环境因素逐渐发生了变化。村民从曾经只考虑知晓和传承本村文化的旧观念,转变为迎合都市人的喜好,构建符合城市想象的田园牧歌式乡村文化的新理念。当传承乡村文化的主体革新自我的文化认知时,乡村文化的表现形式和内容样态必会发生变化。
2 化屋村的乡村文化变迁分析
位于贵州省黔西市新仁苗族乡的化屋村,原名“化屋基”,意为“悬崖下的村寨”。相传其祖先蚩尤战败,族人为躲避战乱散布世界各地,其中一支苗族支系跋山涉水迁徙至此,于清代成寨。
过去,化屋村受自然环境的限制,在交通状况和经济发展上都处于较为落后的阶段,村民出山只能依靠几乎与地面垂直90 度的岩石崖壁,手扒脚踩人为所凿的岩石孔。党的十八大以来,贵州省委、省政府多次对人口较少的民族展开重点扶持,但是长期以来更多的是“输血”帮扶,而化屋村村民因自我发展能力较为欠缺,使得“造血”功能没有被充分挖掘出来,但也保留了化屋村较为完整的苗族特色文化,如拦门酒、跳花坡、篝火舞等民俗,以及妇女制作的苗绣、蜡染。尤其近年来,在当地政府对文化产业的扶持和推动之下,村民开始觉察到本民族的文化同样可以转化为可用资源。
2.1 大众传媒:乡村传统文化的解构者
“刺绣花边约两寸,托肩及袖臂皆绣有宽花边,袖肘部分为蜡染。用长幅布扎腰,围腰全绣有花。下身穿蓝布裤,外面套裙,裙腰为宽白褶。”用线配色以白色、红色、绿色三种颜色为主,紫色、蓝色多用于点缀,这是化屋村手工苗绣女性服装的特点。妇女头髻偏左斜插彩梳,男士梳以简式平头,穿上自家手做的服装,这是化屋村村民传统日常着装方式。
然而,传播媒介的加速下沉,使作为社会基本构成要素的村民个体不可避免地卷入媒介化社会中。当声画同步的电视进入家门,村民第一次看到车水马龙、时髦着装的都市画面,以及电视中对城市氛围的渲染时,村民较容易陷入对城市美好生活的向往中。而这不过是媒介建构出来的社会景观,正如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所言,“出现的就是好东西,好东西就会出现”[3]。然而,对于过去在封闭式村寨成长的年轻人来说,其因受各种现实条件的限制,无法及时地通过电子设备与外界沟通,从而形成固化且浅薄的认知,缺乏对景观符号的理性化解读,误把电视媒介所构建的“拟态环境”当作真实的社会环境,认为电视媒介中的人的穿着就是独特的,其生活方式就是优越的。于是,在村内可观察到一些年轻村民产生了对“城市生活”的模仿行为,卸下日常所穿的本民族服装,换上同电视画面中都市人一样的穿着,自觉展现出村寨新型“特色服饰文化”,沉浸在大众传媒所营造的消费文化意识形态图景中。
21 世纪初,对处于深山之间的化屋村苗寨来说,与经济发达地区相比,其信息传播渠道较少,一台摆放在家中固定位置的电视是村民了解与认识大山以外的世界的主要渠道。然而,色彩丰富的动态画面、迥然不同的生活场景,容易让倾向于接触新鲜事物的乡村青年群体逐渐形成前所未有的新思想。
社会认同理论的核心观点是,“认为社会认同主要来自群体成员身份或资格,人们努力追求或保持一种积极的社会认同,以此来增强他们的自尊,而且这种积极的社会认同主要来自内群体与相关外群体之间进行的有利比较”。初入城市的少数民族村民为尽快在城市站稳脚跟,一般会使用普通话来与都市人进行交流,以获得身份认同感。
2.2 现代媒介:重构村落文化的力量
化屋村的苗家儿女,自古能歌善舞,婉转悠扬的多声部民歌,极具特色的芦笙舞、板凳拳舞、打鼓舞无不体现着浓郁的苗族风情。据当地多声部民歌传承人杨国安介绍,“这些歌舞都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经过时间的发展,演化成了新的形式。譬如我们的板凳拳舞,在过去原本是用于防卫的武术。”暮去朝来,安乐的生活使得苗家板凳拳在数代苗族的传承下逐渐发展延伸为板凳拳舞。如今的化屋村是历经两次移民搬迁后重组而成的新村寨,不少苗族传统特色文化曾随着村民的迁移而暂别乡间舞台,这其中便包含板凳拳舞、芦笙舞等。
虽然移民搬迁和以电视为首的大众传播媒介解构了化屋村传统村落文化,但在现代媒介与多元化传播格局等多种因素的合力下,积极倡导村民回乡发展助力乡村振兴,能够使化屋村苗族传统特色文化在更广阔的社会空间中得以存续和发展[4]。
从推动乡村文化传播方面来看,现代媒介发挥的作用是正向的,当地政府通过现代传媒的报道愈加意识到了传统文化的重要价值,进而通过各种方式鼓励化屋村村民发掘本民族文化资源,从而促进村民和乡村的进一步发展。2019 年,在政府的号召和支持下,在外打工多年的村民杨文丽回到化屋村,办起了文丽蜡染刺绣有限公司,她以招收当地绣娘的方式使祖辈手艺实现了内源式传承。
接触过城市文明的化屋村村民再返村寨后,其看待乡村的视角会从过去单一的“自我”视角转变为在“自我”与“他者”之间转化的多元视角。在外漂泊的村民,他们会主动或被动地同都市人群处在断裂式的关系中,从而感知到自己身处城市中的“他者”身份。回乡后的村民虽然会有着短暂的重返式乡村生活实践,但曾在城市文化洗礼下的他们,会逐渐以“他者”视角观察乡村,生活在乡村。
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便携式手机成为村民获取外界信息、构建自我观念的新媒介,多样化的移动交互界面为具有“他者”视角的村民与外界搭建了一条符合个性化发展的“快速通道”,进而为化屋村苗族传统特色文化发展探索到了新的渠道和方式。当丰富多样的外界文化通过手机这一新型媒介作用于化屋村,形成他文化与化屋村传统乡村文化的相互渗透,会造就化屋村苗族特色文化延续新模式[5]。
化屋村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苗族村寨,它的历史保存在当地村民绚丽的女性服饰中。化屋村文丽蜡染刺绣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杨文丽,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接纳和喜爱上苗绣和蜡染,就组建了专业的服装设计团队,以都市人的审美眼光,将传统与时尚结合起来,生产出了一系列带有苗族色彩的文创产品。同时,杨文丽及其丈夫以当下非常火热的直播带货方式,让苗绣、蜡染走出深山,销往全国各地,实现了将文化资源转化为实际收益的目标。除此之外,在当地市政府的支持下,化屋村苗绣蜡染非遗传承人彭艺在黔西市锦绣花都易地扶贫安置点建立了工作室,将化屋村服饰文化传承方式从母传女的家族内部沿袭,延伸至社会中的新力量,形成有新鲜血液加入的外源化传承新方式。
化屋村服饰文化作为物质文化,是化屋村苗族传统特色文化存续与发展的外在体现。而化屋村村民人际传播之间依靠的语言苗语,以及日常仪式活动中的板凳拳舞、芦笙舞则是化屋村乡村文化的灵魂。一个乡村要想有烟火气、人情味,其精神文化必要延续传承。在当地政府的推动下,为乡村塑形、铸魂的精神文化走进了化屋村小学的课堂之中,能歌善舞的苗家儿女又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重现了身影。曼妙的舞姿、余音绕梁的苗家歌声通过现代媒介传至社会各地,为化屋村乡村文化传承积攒了现实素材,并打造出了属于村民的共同记忆,进一步提升了村落的凝聚力。
充当“文化工具”的传播媒介,能够让更多的化屋村村民加入苗族传统特色文化的传播过程中,他们可能是无意识的,但是在文化传播过程当中,他们确确实实地成为文化的传承者和讲述者。随着新媒体的普及,化屋村村民媒介综合素养的提升和对本民族文化主体意识的回归,其开始以“自我”的视角通过拍摄短视频表达和传播苗族传统特色文化。
民以食为天。化屋村曾经自产自销的黄粑如今不仅形成了由工厂规模化生产加工的饮食产业链,还推陈出新,生产出了符合现代人胃口的新口味。村民借助抖音、淘宝等电商平台销售,实现了创富增收。风光旖旎的化屋村,从昔日的经济落后村一跃成为“贵州省第三批全国旅游重点村”“贵州省2021 年中国美丽休闲乡村”。
3 结语
当社会环境处在不断变化的进程中时,文化的变迁则是必然的。任何一种文化只有在同其他文化进行交流的过程中,才能保持其活力,而想要纹丝不动地保存或是彻底改变文化都是不切实际的。就化屋村的现状而言,其村寨文化已走向夹杂消费文化的现代乡村文化,它同时包含当地传统特色文化、外来的媒介文化以及不同民族间相互渗透后的新文化。
现代传媒的深入介入,使化屋村乡村文化经历了从建构到解构再重构的复杂过程,其通过传播相对于化屋村而言的异质文化而在村落中建构起一种多元的文化传播格局,多元文化的存有又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村落原有的苗族特色文化。现代媒介进入化屋村后,让这个历经社会转型、村民搬迁的重组村寨有了新的凝聚力,它能重构村民的自我身份认同以及为化屋村苗族传统特色文化探索出新的存续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