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文书 两界因缘
2023-09-20马德
马德
敦煌写本S.1686为一残页,高30.5厘米,宽26.7厘米,两面书写。其中背面为习字、杂写等。正面存14行,出自同一书家之手,首尾完整,无标题及尾款。《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全文录出,早在1964年,日本著名学者竺沙雅章先生在其《敦煌的僧官制度》中就做过研究,后来有涉及者基本上都是重复其观点。新近朱利华发表《试论吐蕃统治对敦煌地区书写工具纸张及书籍形式的影响》,就其书写用材及技术问题做了介绍。
S.1686全文如下:
1.大番岁次辛丑五月丙申朔二日丁未,沙州释门都
2.教授和尚,道(导)引群迷,敬画释迦牟尼如来一代行化、无
3.始已来,布施国城、妻子、头目髓脑,或为求半偈、舍全身,
4.本行集变,佛殿内画功德一铺足。清信佛弟子就通子
5.谨堤(题)。厥投诚梵宇,渴仰慈门,敬舍珍财,披肝虔敬者,
6.资益已躬之河建也。 雍仪叔(淑)质,并天上之仙娥;玉貌
7.逶迤,实人间之莫比。故得名传狼岫,誉播燕山。求千
8.载之良姻,结万年之玉眷。今则荣为已就,发日逼临;
9.虑路上之灾非。伏闻三宝却济厄危,诸佛如来有求必
10.遂,是以来投宝地,亲诣金田,炉焚百合之香,财施七
11.珍之服。 三尊卫护,宝礼无危;八部加威,行
12.呈安泰;人马平善,早达上州;称遂其
13.心,以和琴瑟。然后先亡玉叶,咸沐良缘;
14.见在金枝,俱沾胜益。
从书写内容看,这里讲了两件事:一是对沙州释门都教授在自己居住的寺院主持绘制佛本生、本行集经变部分情节,以及“功德”一铺的介绍,由一个叫就通子的人作了记录;二是有一位女施主因为要出嫁到外地,为了路途平安而求佛拜神,并得到祈愿。两件事基本上没有什么关联。故拟名为《都教授画经变功德与出嫁女远行祈愿文》。下面按照文件内容的顺序作些诠释。
都教授画经变功德
写本一开始即列出年代“大番辛丑”。吐蕃治理敦煌期间只有一个辛丑年,即公元821年。当时的“沙州释门都教授”,竺沙雅章先生认为是宋正勤并有较详考证。据相关敦煌遗书记载,宋正勤为敦煌灵图寺僧;该寺位于敦煌州西八里,当时称“西寺”,宋正勤亦有“西寺教授”之称谓;这是相对于当时住在敦煌城东报恩寺的“东寺教授”李教授闍梨(法号不详)而言。
第一件事提到绘制的内容为佛本行集变,即《佛本行集经》的变相,通常叫佛传故事画。《佛本行集经》讲的是佛祖释迦牟尼从入胎、出生一直到成佛、涅槃的全部事迹。但这里讲的 “一代行化、无始已来,布施国城、妻子、头目髓脑,或为求半偈、舍全身”等,应该实际上是包括了描写佛祖前世的布施等本生、因缘故事,和一生传记、传奇的全部内容,用以说明因为前世布施加上当世苦修,才能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北凉天竺三藏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卷第二十六·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有云:“何菩萨难施能施?若闻能以国城、妻子、头目髓脑,惠施于人,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即于无量阿僧祇劫,以其所有国城、妻子、头目髓脑,惠施于人,是名菩萨难施能施。”宋代沙门慧严等依泥洹经等译同名经卷第二十四《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有相同内容。唐代般若译《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第一·序品第一》:“或于雪山为求半偈而舍全身;或现受生于净饭王家,弃舍后宫六万婇女,及舍种种上妙伎乐,踰城出家,六年苦行,日食麻麦,降诸外道,坐菩提树下破魔军已,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般若另地译著《注大乘入楞伽经卷第五》也说“故舍全身。以求半偈”。由此看出,作为敦煌僧团都教授的宋正勤于所在寺院画佛本生故事及佛传,意在强调修行。敦煌在吐蕃时代僧人较多,而且来自各地,管理上不免会出现一些漏洞,最高僧官对此采取一些督促措施在当时也比较常见。
第一件事后缀“清信佛弟子就通子谨题”。就为姓,通子应该是法名。和都教授宋正勤一样,就通子自诩佛弟子,可能是与都教授宋正勤一起住在灵图寺的僧人。吐蕃时代的敦煌僧人多在法号前冠以俗姓,这在敦煌写本中都有反映。就通子可能还应该是吐蕃时期的一位汉文抄经生,略称“就通”:敦煌写本BD07779(始79)《般若心经贴付历》、BD11469(L1598)《无量寿宗要经》、S.05909《般若波罗蜜多心经》、S.0933《大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卷第二七六》、P.4587《诸星母陀罗尼经》等都有其写经、校经题记。其中P.4587卷首的“大中十一年五月廿六日思经此是阳英德书记”系后人题写。
这里顺便一提的是:“就”为中国历史上较罕见姓氏。古籍《通志》《续通志》之《氏族略》均有收载;《姓氏考略》据《后汉书·律历志》载:“后汉有太常就耽。”據此而知就姓于东汉时业已产生;郑樵注引《河南官氏志》云“就赖氏改为就氏”;郑樵《郑通志·氏族略·总论·变夷》又云“菟赖亦为就”,“望出河南。东汉有太常就耽;北魏有就德兴;明代有就大勋,西宁卫指挥”。东京汲古书院2015年2月出版的日本著名敦煌学家土肥义和先生的《八世纪末期至十一世纪初期敦煌氏族人名集成·氏族人名篇·氏族篇》所列敦煌就氏人物有50位左右,包括了僧俗两界,以普通百姓为多;僧人中亦有位居僧正、法律者。可见当年在敦煌有较多就姓人居住。今就氏于山西临汾、侯马,云南之泸水等地有分布,人数较少。
出嫁女远行祈愿
记录都教授“功德”的就通子接着在这张不大的纸上写下第二件事:一位将成亲的女子,虽长相“逶迤”,但还是赋她以“玉邈”“仙娥”一类的溢美之辞;也可能是因为相貌的原因,她没有在本地寻找姻缘,而是远嫁异处;而因出发之日临近,所以想起来投奔佛门,焚香施财,以祈求平安顺利。需要补充的是发愿文讲这名女子“名传狼岫,誉播燕山”:燕山为中国北方名山,地望明确;狼岫之岫,在这里也是山的意思,即狼山,也是位于直隶一带的古地名,唐朝永徽年间曾在此设狼山府。这里透露出这名女子的郡望是在直隶、燕山一带。
有意思的是,这位女子虽然标榜自己“渴仰慈门”,但接着又说:“今则荣为已就,发日逼临,虑路上之灾非。伏闻三宝却济厄危,诸佛如来有求必遂,是以来投宝地,亲诣金田,炉焚百合之香,财施七珍之服。” 这就赤裸裸地道出了 “临时抱佛脚”的急切心情和真相。至于后面为“先亡”和“见在”的祈愿,属于一般发愿文的套语,在敦煌写本中比较常见。另一方面,即使是为去世和健在的家人祈福,其目的还是为了自己个人。问题在于书写者就通子:是真实记录,还是故意贬讽?应该是两种可能性都有。
总结一下:敦煌写本S.1686书写于公元821年,记录了两件不同的事:一是就通子题记下沙州释门都教授宋正勤于寺内主持绘制佛本生、本行集经变画部分情节,以及“功德”一铺;二是一位就要出嫁到外地的女子为了路途平安而舍财拜佛。两件事书写于同一纸,反映佛教信仰在僧团内部和普通民众两界的不同景象。全文言简意赅,表述通畅,也反映了作为抄经生的就通子具有一定的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