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纸三千犹恨少 新诗半句亦矜多

惊闻书坛巨擘、我的老朋友与知音沈鹏先生于2023年8月21日逝世，享年92岁，我们相识相交已有半个多世纪，在沉痛与悲哀中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念。

近日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拙著《神工：李延声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写真（第二集）》里介绍了我与沈老的交往和为沈鹏先生所作的画像，现转录如下，以寄托自己对沈鹏先生深切的缅怀。

沈鹏是大学问家，又是长者和朋友，早在20世纪70年代我们就认识。沈鹏和我曾经都是文艺界全国政协委员，常在一起参加各种会议，自然熟悉，感情颇深。

书法艺术亦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项目，但书法界没有评选传承人，如果要评选，我看沈鹏当是第一人。2021年5月，90岁高龄的沈鹏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闻道未迟：沈鹏诗书作品展”。众所周知，沈鹏是当代书坛大家，以深厚的文化修养和自由的笔墨意趣昭示文化对书法的重要性，他的书法艺术开创了新的审美天地，他以“中和”为旨，在“志气平和，不激不厉”的规范之内发挥着最大的创造性，续接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他将古典诗词神韵与书法相融合，被称之为独特的“诗书”。

沈鹏在中国国家画院“沈鹏书法工作室”提出16字教学方针：弘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道并进。沈鹏在书法的创作、理论高度、学术深度及教学方面都是成就卓著的大家。

记得1997年我准备在中国革命博物馆举办“魂系山河——庆香港回归祖国李延声画展”，同时要出版一本新的《李延声画集》，想请他写篇序文。他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亲自跑来中国画研究院（现为中国国家画院）的展览室看我的作品。随后他写就的《〈魂系山河〉赞赏》，发表于1997年4月30日的《人民日报》上。不久，沈鹏又专为《魂系山河》画卷题五律诗一首：“鸩毒存亡急，群开八阵图。避趋抛禄福，生死决头颅。蛇豕飞灰日，茱萸插海隅。自强殷鉴近，拒腐越长途。”词约义丰，意味深长！

沈鹏和我生肖都属羊，他是兄长，比我长了一轮。2003年是羊年，春节期间，为了祝贺我们共同的本命年，我们合作画了两张《三羊开泰图》，他题词，我作画。我们各收藏了其中一张，以示对我们友谊的纪念。

2007年，中信出版社出版拙著《智者——李延声中外名人写真画集》。沈先生不仅为扉页题字，还以小行书写“尽精微而全神韵”的序文，十分精彩。有许多朋友都将这篇书法序文当作学习书法的范本来临摹。

2012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拙著《神工——李延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写真（第一集）》。沈先生不仅题写了书名“神工”二字，而且作诗书：“草根沃野赛名花，香彻寻常百姓家。兰叶游丝描不足，绵长悠远踵增华。”

2016年，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50周年，我创作了百米画卷。沈鹏不仅题词“伟大的先行者孙中山画卷”，并且作诗：“伟大先行者，壮怀照大同。医民更救国，效禹不居功。邦忌沙盘散，峡熙板块通。至今诵遗嘱，心浪越时空。”这一年，我从艺60周年的画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沈先生又题词“笔墨当为时代立传”。

沈鹏出生于江苏江阴的书香门第，幼年时习字画，少年从章松厂（清末举人）等人学习古文、诗词、中国画、书法。1949年，17岁的他只身来到北京，以大学同等学力考入新华社训练班，得以聆听范长江、赵超构、吴冷西、萨空了等前辈的教诲，获益匪浅。从训练班毕业，沈鹏被借去参与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筹建工作，人民美术出版社第一任社长萨空了爱才惜才，他的一句话“让沈鹏留在我们身边吧”，指定了沈先生大半辈子的工作方向。

“为人作嫁心头热，处事无私天地宽。”沈鹏从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的岗位上退下时，经他编辑出版的各种美术类图书竟有500多部。他是名副其实的编辑出版家，是靠自己苦干出来的“大家”。沈先生发表古诗词逾千首，出版诗词选集《三余吟草》《三余续吟》《三余再吟》，评论文集《书画论评》《沈鹏书画谈》《沈鹏书画续谈》《书法本体与多元》及各类书法作品集40余种，截至2022年3月，《沈鹏全集》出版已达八卷。

沈鹏习书由楷入手，临柳公权《玄秘塔》数载，后习隶、魏，对《史晨》《张迁》《石门颂》《郑文公》诸碑多用功夫，中年又痴迷王羲之、米芾、怀素等历代名人草书。因此，他得以其行草书和隶书盛名，他的书法风格成为当今书坛代表性的书风，在中国近代书法史上占有突出地位，赵朴初赞扬沈鹏书法：“大作不让明贤，至所欣佩。”启功也说：“仆私交沈鹏先生逾三十载，观其美述评论之作，每有独到之处”“所做行草，无一旧时窠臼，艺贵创新，先生得之”。这些评论不是虚美之词。

2003年，我到先生家中拜訪，并为沈先生画像。沈先生颇具文人气质，说话声音不大，时常沉思，有时微笑。清瘦而显风骨，飘逸的白发流露着诗人的才华，其诗句“百丈风流大写‘人”正是其人品情操与艺术境界的体现。画像时，他环臂沉思，俯视下方，仿佛在审视自己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作品，微喜中显露出他对艺术的自信神态。他的题字是“废纸三千犹恨少，新诗半句亦矜多。延声兄写真  癸未之夏  沈鹏”。“新诗半句”不仅是对仗“废纸三千”，为什么仅仅是“半句”呢？沈先生写了上千首诗，岂止半句，何不称“新诗千首”呢？这个“半句”是沈先生的自谦，但如果放到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看，留下一点、留下半句就是很多了，“亦矜多”中的‘矜字用得绝妙，即自尊、自矜其功，这也体现了沈先生的自信。让我想起了李可染先生有方印“废画三千”，可见成功的艺术家都是不仅有非凡的天赋，而且有过人的勤奋。

沈鹏崇德尚艺、潜心学问、德高望重、提携后学。沈先生曾担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鲐背之年，仍笔耕不辍。沈先生还将书法作品捐赠中国国家画院、中国美术馆、亚运会、残障人士、灾区，为书法界作出了公认的杰出贡献，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

（作者系中国国家画院院委、国画专业委员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