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成长与闪光
——观苏剧《太湖人家》
2023-09-19梅爽
■梅爽
近几年,全国各地的舞台上涌现出一大批各有千秋的戏剧作品,共同奏响了主旋律的恢宏赞歌。在众多作品当中,苏剧《太湖人家》应当是非常特殊的一部。苏剧《太湖人家》是由苏州市苏剧传习保护中心出品,梅花奖得主、著名苏剧表演艺术家王芳领衔主演的一部作品。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40年代,讲述的是太湖边上的一家人掩护受日军围剿的新四军母子的故事。有关军民鱼水情的故事,已经有过太多作品进行了探索和创作,如何从这个并不新鲜的题材里跳脱藩篱、开掘新意,如何让军民之间情感的发展与升华显得自然真实,如何让这种主旋律的作品更符合现代审美的特点,《太湖人家》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太湖人家》的处理比较巧妙,在军民互相帮助这一故事主线之上,融入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在剧中女性角色之间的互助与影响下,女性如何实现自身的成长与蜕变。这两条主线的并行,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加鲜活生动,为我们展示出女性主义的书写如何在家国情怀的历史大背景下绽放独特的光芒。
这部剧的人物设置比较有意思,剧名《太湖人家》,男主人名叫周轶,是一位进步乡绅,妻子名叫淑芬,是温柔贤惠的传统女性,女儿名唤莲妹,是一个立志抗日救国的勇敢少女。这样的一家三口之中,承载了该剧最多笔墨和光环的主角,却是看上去性格相对最缺少亮点的淑芬。也许正是由于淑芬的“普通”,反而能让更多的观众在她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寻求到共鸣,平凡人的成长与改变也更打动人心。淑芬经过几个阶段的一步步成长,心灵从自卑胆小逐渐变得坚强勇敢,从被动掩护到主动保护,最终完成了自我价值的重塑与涅槃,与丈夫共同向着革命的光明未来不断进发。全剧中淑芬的人物成长过程可以分为如下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自卑隐忍的主妇。一开场,江南水乡、青瓦白墙,太湖边苏州城外的周家宅院里,住着贤惠温柔的母亲淑芬和女儿莲妹。开场的温馨气氛很快被日军的搜查与盘问打破,父亲周轶在这个紧急时刻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昏迷的女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当周轶向日军介绍说,这个卖唱女“英姑”是自己在外纳的妾时,母女二人顿觉五雷轰顶,淑芬更是备受打击、当场昏倒。淑芬为丈夫的背叛而心碎,为自己无路可退而绝望,甚至还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说道娘家无归路,若想归时唯有这白绫带”,“你发誓共我白首道百年,从此淑芳无他念,为你生死心甘愿,谁料霎时天地倾,你竟无一句是真言”。而另一方面,她又因自己未能生育儿子而十分自卑,替丈夫在外纳妾生子寻求合理性、必要性,将过错全部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一番痛苦的心灵煎熬后,她决定努力尽到自己好媳妇、好母亲的义务,“男子尽忠报国,女子安生守家,天经地义”。淑芬被动接受了当下的局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巨大的痛苦与委屈中承担起了照顾英姑与孩子的责任。这样的淑芬,是传统社会甚至现代社会不少普通女性性格与困境的一个缩影,她们善良、隐忍,具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与坚韧的品格,但同时她们往往又胆小、顺从,默默被动接受生活的与社会的安排,不敢做出反抗与斗争。出嫁从夫、相夫教子、重男轻女等观念,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占据着社会主流思想,即使是在当下时代,类似的观念仍旧在很多方面桎梏着女性的自我与成长。可以说,淑芬这个角色的设定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深远意味,这个角色的成长过程,也寄予了创作者对女性群体的深切关注与美好祝福,我们期待着,淑芬接下来的成长与改变。
第二个阶段,女性的温暖互助与成长。剧中有两位重要女性人物,一是“英姑”,一是莲妹。“卖唱女英姑”的真名叫陶英,英勇独立、聪慧过人,是新四军成司令员的妻子,因怀孕生产掉队被周轶救助,为安全起见掩人耳目周轶谎称其为妾。莲妹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却勇敢无畏、直率刚强,在接受新式教育之后思想受到启蒙,暗中加入青年抗日救国会,立志报效祖国、实现自我。三个年龄、性格、思想都不同的女人,凑到一起擦出了很多火花。淑芬的人生哲学是“男子尽忠报国,女子安生守家,天经地义”。莲妹则因父亲纳妾生子之事经常对陶英冷嘲热讽,对母亲的忍耐则是又怜又恨,“她就像喜欢笼子的鸟,放她飞都不肯飞”。陶英并不计较莲妹的小脾气,对淑芬又敬重又友善。从一开始的隔阂,到后来内心距离逐渐拉近,陶英的真诚、体贴让淑芬渐渐放下了芥蒂,莲妹想去鲁艺求学的想法得到了陶英的肯定和支持,淑芬和莲妹对陶英卖唱女的身份也一度产生了怀疑,三人之间的心结和矛盾一步步化解。掀起剧作小高潮的是陶英发自肺腑的一段感慨,“中国女子,自古困顿,羁绊累累,因袭重重。要说做人,谁愿甘守牢笼?谁肯尽失自由?谁不向往海阔天空?”淑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对历来针对女性循规蹈矩的要求不满,对缠脚的旧习俗不满,她羡慕自由翱翔天空的飞鸟、羡慕行侠仗义的男儿身,但面对传统礼法社会的约束,她又畏惧了,只敢把内心的想法压抑深埋。隐藏多年的心里话,此时却被陶英全说中了,淑芬感到被理解、被关注、被认可,她内心深处的暗流在涌动复苏,渴望独立、渴望勇敢的心灵像一棵小树苗一样,正在迅速成长。很快,我们就看到,面对日军的威胁,淑芬第一次横下心来,颤抖着挡在陶英前面保护她。因为淑芬努力保护的,不是与她争夺丈夫之爱的小妾,而是革命军的力量与希望,更是她的家人与朋友。最令人感动的地方在于,几位女性之间深度的理解与互助,陶英鼓励莲妹大胆求学,鼓励淑芬冲出牢笼、追求进步、实现梦想,淑芬克服自己的胆怯去拼命保护陶英,女性之间互相尊重、扶持,帮助彼此渡过难关、共同成长。舞台上,三位女性携手同唱民间小调《太湖美》的场景十分动人,悠扬的旋律、软糯的吴语,浓郁江南气息的曲调里,是女性温柔的情感在流淌。这样的情节与角色设置,让民与军之间情感的推进深化过渡得更加自然,也赋予剧作中的女性更加丰富多元的关系与联结,挖掘出女性群体里蕴藏的深厚情谊与力量。
第三个阶段,温柔坚毅的革命星火。面对日军的围追堵截,三人共同驾船逃亡。关键时刻,陶英选择了牺牲自己、英勇就义,这一举动给了淑芬强烈的刺激,她被陶英的无私勇敢深深感染,为丈夫和自己曾经心理距离的疏远而感慨,为没有尽心照顾好陶英、没有表露真情而自责懊悔,更为失去宛如亲人的知己而感到巨大的痛心。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淑芬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但这种悲痛却给予她力量,推动她的心灵蜕变,她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勇敢。她冷静地同丈夫女儿告别,孤身进入日军的包围之中,展现出惊人的智慧与胆量,在打谷场巧妙地与敌人周旋,既告慰了牺牲的陶英一行人,也为帮助新四军运输粮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革命的浪潮面前,淑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深居简出的女子,她在陶英的帮助下倍增了勇气,她像陶英一样充满了热情与信心,释放出被桎梏在层层规则之下的胆识与潜能,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个全新的自己、更强大的自己。结尾处,再次响起了动听的江南小调《太湖美》,芦苇深深、小船悠悠,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淑芬与丈夫并肩站立、同心前行。在革命的洗礼中,他们共同成长、彼此支撑,一起奔赴革命、追寻光明。
无独有偶,苏州市苏剧传习保护中心的“开团大戏”《国鼎魂》当中,同样突出表现出对女性成长的关注,这一创作倾向在《太湖人家》得到了延续与拓展。无论是“潘达于”,还是“淑芬”,都为观众展现出普通女性在遭遇困境时逐渐成长、慢慢强大的过程,女性的温柔与坚韧,是应该被关注,也值得被关注的重要特质。这几部为表演艺术家王芳量身打造的剧目,散发着独特的江南韵味,女主角与王芳本人在气质上的高度契合,突出展现了王芳优美委婉的唱腔与清丽细腻的表演,使其个人魅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