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小说《诡秘之主》的人文内涵与文化杂糅

刘凌晖

【摘要】《诡秘之主》是近年来的现象级网络文学作品，从连载到完结一直热度不断，在国内外均有一定的传播广度，享有一定声誉，其在传统玄幻网文的套路之外进行创新，并融入浓厚的人文意蕴，以类西方的故事背景，展示了中国的见解和思考。

【关键词】网络玄幻小说；《诡秘之主》；传播；人文内涵；文化杂糅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2-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2.008

《诡秘之主》自2018年在起点中文网连载至完结，几年来始终热度不断，不仅在中文互联网上有着较高的关注度和讨论度，在外文互联网上也有一定热度和订阅者。《诡秘之主》在互联网引起了超过其他玄幻小说关注和讨论的原因是，它在继承以往玄幻小说“套路”的同时，又能从中跳脱出来，打造独特的体系，同时融入了深刻的人文内涵。

一、《诡秘之主》在互联网的传播

“玄幻小说”是幻想文学的分支之一，也是最独特的一类，并非一味地模仿西方既定的幻想文学传统，而是依据中华民族的文化和常识所进行的“本土化”创作，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的民族精神。对“玄幻小说”定义现今仍具争议，一般认为指的是建立在玄想基础上的幻想小说。所谓“玄”，指的是对“道”、周易八卦、神话传说中的超自然能力和神秘学知识等进行描写、解读与探索；所谓“幻”，指的是超现实的幻想世界。但在实际文本中，玄幻与其他的幻想小说文类——科幻、奇幻小说间的壁垒是比较模糊的。

《诡秘之主》在2018年4月到2020年5月连载期间常驻起点中文网男频月票榜和书友月推荐榜第一。2023年2月《诡秘之主》续作《宿命之环》上线还未更新之时，在起点中文网已获得五十万收藏和八万张推荐票，外文网站也在同步更新。截止2023年4月，“诡秘之主吧”有二十余万粉丝，发帖数四百余万；微博超话粉丝八万余人，发帖两万余数，阅读量达四点五亿；知乎上关于《诡秘之主》话题有二十余万讨论，三亿多浏览；哔哩哔哩视频平台上相关的视频创作也不在少数，有许多分析、解读类视频；在国内知名同人创作平台LOFTER，“诡秘之主”词条有近十二万参与，六千余万浏览。

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在海外的传播有赖于网站及平台的建设，《诡秘之主》在国外的传播也是通过中国网络文学英译网站进行的。Wuxiaworld是由华裔建立最早的翻译中国网络文学的网站，点击量很高，且形成了固定的读者群体，网站发布的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甚至达到了一些主流文化无法达到的传播广度。《诡秘之主》在中国企业自主创办的海外门户网站WebNovel（起点国际）上连载，连载期间创造了全球网络文学订阅纪录，总阅读量达到了2500万次，评分4.8分（满分5.0），至今仍居奇幻类文本作品人气前列，仍在吸引新读者，可谓是中国网络文学走向全球市场的里程碑式作品。

二、《诡秘之主》中的人文内涵

《诡秘之主》之所以能在国内外广受好评和热议，不仅是因为创新了玄幻小说惯有的套路和体系，更是因为作者对异世界的细致构造和描绘，以及蕴藏着深刻的人文思考和人文关怀。

（一）作者对于异世界的细致刻画

鲁恩王国首都贝克兰德是《诡秘之主》中的主要场景之一，以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伦敦为原型，诸多重要故事在此展开。作者查阅了大量关于英国的资料，如《深渊居民：伦敦东区见闻》《维多利亚时期伦敦社会分层研究》《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中产阶级婚姻家庭生活研究》 ①，对于货币兑换、物价、居住环境有着细致的刻画，力图在异世界还原“伦敦”生活。

在货币方面，参考了1964年英格兰银行颁布的英镑兑换规则，一镑等于二十苏勒，金镑以黄金作保障，有一、五、十三种面值；一苏勒等于十二铜便士，苏勒来源于古代银币，有一和五两种面值。并且随时关注和更新主角克莱恩的资产状况，精准到每个便士和零散金币，在不同国家会将货币进行换算。并且自始至终，货币体系十分稳定，每个序列魔药配方和非凡材料都有较稳定的价格区间，不像许多玄幻小说到后期物价崩坏，产生严重的“通货膨胀”。

在食物方面，展现了各个地区的不同美食，比如来自迪西海湾的迪西馅饼、甜冰茶，罗斯德群岛的特色烤肉、香叶蘑菇汤、土豆面包，拜亚姆的特亚提瓦（水果里的肉）。符合读者在阅读异世界环游剧情时对不同地区所有的“异域旅游期待”。

在居住环境方面，既有底层居民所住的一便士、一点五便士一晚的一张地铺或高低床，中产阶级半年二十五镑租金的联排房屋，亦有贵族能随意购买的价值八九千镑的用来度假的庄园。作者在刻画阶级差异，特别是关注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上颇为成功。

作者对维多利亚时期发生的故事和典型人物进行了仔细分析，在虚构类似时代和时空背景故事的同时，又将地域文化融入其中，增加了该作品的可读性。很多外国读者称其故事背景融合了西方文化，阅读起来非常有亲切感。

（二）人性和自我的坚守

在《诡秘之主》中，“神性”代指的是理性，“人性”则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感性是人相对于神的特殊之处。每个人身上都兼具神性和人性，在非凡者不断提高序列等级的过程中，神性会逐渐增强，人性则在逐渐消解，直至变成纯粹理性的存在。并且，非凡特性中蕴含的疯狂也会逐渐侵蚀非凡者自身，随着序列等级的提高，原初的意志会在非凡者的体内苏醒，压迫非凡者自我意识的生存空间，个体的自我认知需要和特性中的疯狂、原初的思想侵蚀进行抗争。

作为非凡者的每一次晋升都伴随着失控的风险，在不断提高序列等级的过程中，非凡者也需要加强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巩固、强化对于自我主体身份的认同。主角克莱恩进入高序列之后，一直在与复苏的天尊意志进行抗争，他死守自己的人性，防止人性迷失于神性的增强和天尊意志的侵蚀，尽己所能向自我回归。克莱恩在自我人性和神性的斗争之中，进一步认识到了世界的混乱和人生的荒诞本质，他一度成为梅林·赫尔墨斯那样超脱、悲喜不形于色的角色，神性在其身上占据了相對优势，能被砍断双手而理性分析当时面临的危机状况，但最终还是冲破了束缚，带着克莱恩自我的意志回归，爆发出了人性的光辉，带着人所特有的怜悯和勇气进行突围，战胜“错误”阿蒙，成为准旧日——“诡秘之主”。

“扮演法”是作者在《诡秘之主》中创造出的新的升级方法，非凡者选定一条途径之后，需要沿着这条途径不断向上晋升，从序列九到序列零。在此过程中，非凡者根据魔药名称进行扮演，理解、梳理对应序列魔药背后的行事逻辑，总结扮演法则，当行为与魔药法则相符合时，有利于非凡者对于魔药的消化，加快晋升的进度。扮演就像是将自身的行动贴合某个“职业”的要求，在扮演中体悟不同身份，领悟背后的责任和意义，在身份的转换之间寻找人自身的意义，增进对自身的了解。主角克莱恩在晋升过程中，提炼出“占卜家”途径各个序列等级的法则要求，比如魔术师守则中有“不做无准备的表演” ②，无面人守则中有“可以假扮任何人，但只能是自己” ③。法则或说规则被提到了相当高的地位，也隐喻着人的成长离不开对规则的遵守，个体不断发现、认识、提高自我的成长过程需要在一定的规则之下进行，同时成长本身也是个体总结人生规则来进行自我定义的过程。但是不能沉迷于“扮演”，要谨防在“扮演”中迷失自我的主体意识，也是对个体不能盲从于规则的说明。

不论是人性与神性的博弈，还是非凡者在扮演中对自我身份的保持，都展现出了对于“人”这一主体价值的重视和认同。

（三）悲悯情怀和人文关怀

作者描绘了贝克兰德上层社会和底层人民生活的巨大差异，贵族领主和资产阶级不断举办豪华的宴会，而工人和流浪者苦苦地在生存线上挣扎。书中在第二卷“无面人”集中刻画了老科勒这一角色，他经历了丧妻丧子、失业、流浪等诸多人生苦难，从他的经历可以一窥那个类蒸汽时代工人的普遍失业、济贫院不堪其用、儿童偷窃、女工受化工业影响而短命、贫民区的饥饿与死亡现象，这些存在于史料中的记载，通过老科勒这样一个社会底层失业工人群体的缩影展现在读者面前，引发读者的怜悯与共鸣。在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之中，贫民生活的东区成为邪神降临的温床，诸多贫民在一夜之间死去，老科勒怀抱着为了过节和人合买的还未吃上一口的火腿死去，从一个配角的悲惨命运出发，给作品镀上一层阴暗的底色。

在弗萨克帝国与鲁恩王国的战争中，鲁恩王国首都贝克兰德只在初期受到袭击，但食物的缺乏仍冲击了大多数中下层贝克兰德居民的生活。市民在不同救济点间往来排队领取有限的食物；往日高傲的中产阶级斯塔琳夫人为了支撑自己的家庭，为了几块面包出卖自己的身体；而有着大量粮食储备的贵族，不愿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捐献粮食来救济市民，每日有着满桌的菜肴，还有精致的下午茶点心。普通人为生存而四处奔波，世袭贵族在战争中依旧有享受闲适生活的资本。最后这场持续两年、带来无数伤害的战争以黑暗女神和战神的神战迅速结束，作者借奥黛丽·霍尔之口表达了时代大背景下茫然无措的普通人的现状——“死不知因谁，生不知为何” ④。

除了贝克兰德之外，作者还描绘了南大陆殖民地的状况，土著居民被殖民者所驯服，以宗主国为尊，崇尚鲁恩王国绅士的穿着和言行举止，认为其为“文明人”；种植园主众多，海盗猖獗，财产和人口被掠夺。其中作者用寥寥数语展示了一个土著女子的命运：贫困的家庭破产而被卖作妓女，患上性病后被妓院抛弃，无法工作而流浪，最后独自在桥洞下凄惨的死去，而她一生的愿望，不过是“我想活得像个人” ⑤。最后，克莱恩安葬了这个不知名的土著女子，为她写下了墓志铭“她是个人”。墓园外的拜亚姆，“港口船帆层叠，烟囱高耸，街道纵横交错……充满蓬勃的朝气，有着难以言喻的活力。” ⑥两相对比之下，对被殖民者的怜悯，与命运的无常感进一步凸显。

作者对于贝克兰德、拜亚姆群岛、东拜朗等地区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都有所展现，体现了对作为平等个体的人的关注，是对人自身的关切。在克莱恩身上，有着中华文化追求的人性、怜悯和奉献，因此，他在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中挺身而出为芸芸众生而战，推动成立鲁恩慈善助学基金，多次帮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归乡，展现了人性的善良和伟大，这样的人物塑造背后蕴藏着深深的中华传统思想的底色，是中国“侠”精神的体现。

三、《诡秘之主》中的文化杂糅

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并不一味地模仿西方的幻想文学，但也并不单纯是中国文化的体现，而是既东方又西方，既非东方又非西方的“文化杂糅”状态。这类小说的特点是将中国的神话民间传说、玄思与西方的魔法、科幻、冒险等元素融合。在全球化的大趋势之下，文化交流和融合倾向也进一步发展，虽是在中国本土文化语境中创作的玄幻小说，但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总带着西方文化的影子，在传播和解读的过程中，文化融合的特点进一步显现，产生了跨文化的新身份。

有学者指出，“全球与本土不应该被想象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互相分离和对抗的现实，而是复杂地连接、相互地构成的。”读者对于玄幻小说的追捧，正是验证不同文化间并不是彼此对立，而是辩证重组的过程。佩里·安德森认为，当今全球化的趋势，是对“交叉、杂交和混杂”的赞美，多元文化共同发展成为必然趋势。现今的文化不再是纯粹单一的，并非在单独、隔绝的环境下生发出来，而是在各区域的交流中不断生成的。并且不同文化进行碰撞、冲突、融合，给新文本的产生带来了动力。

多数中国网络玄幻小说兼具神秘的东方文化和奇幻的西方想象。但就《诡秘之主》文本来看，其中较少提到中国传统的神话传说、志怪志异等内容，其背景和设定沿用了不同的西方文化元素，但传统中国的济世情怀和侠客思想对其内容和叙事有着重要而深刻的影响，其故事内核仍然是东方的，仍然是中国的。

事实上，如前文所述，《诡秘之主》一文几乎是在纯类西方的背景上写就的，故事背景放在类蒸汽时代，其中有几大王国不断斗争，争夺殖民地，各个教会林立，各有圣典、教义和信众；借用了犹太教卡巴拉教派的神秘学主张，融入了其中关于三支柱、十源质、二十二径的概念，构成了诡秘世界中的升级体系；借鉴了美国作家洛夫克拉夫特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体系，沿用“外神”“旧日”等概念，渲染星空外的危险，蕴藏在身边的不可名状的恐怖氛围和末日危机。而在诡秘世界中，缺少对于东方世界的直接描述，缺少东方元素的直接体现，部分原因是“西大陆”（对应亚洲）处于失落状态，故事线尚未展开。因此，《诡秘之主》中最具东方特色或是中国特色的除去罗塞尔大帝留下的简体中文日记，原诡秘之主“福生玄黄天尊”的名号之外，就在于对于主角克莱恩（周明瑞）的塑造上。克莱恩（周明瑞）一直处于“旅行”状态，四处游走，在提升自己序列等级的同时，参与到各地的事件之中，类比到中式设定下，这就是一代游侠的武侠故事，路見不平，行侠仗义，而主角也确实获得过“侠盗黑皇帝”的称呼。主角在自由游走于不同地区的同时，也被内心的责任感和道德感所束缚。因此，不得不说《诡秘之主》具有千百年来中华文化所具有的“侠”的精神内核和济世情怀。

大众文化和文化工业的发展增强了大众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可复制性和标准化趋势。玄幻小说中确实存在标准化的写作模式，在各种文本和语境中被重复套用，最常见的是逆袭、升级、造神模式。《诡秘之主》也并未脱离这样大的套路框架，但却在常规“升级流”的模式之下，创制了一番不同的升级体系，提出了“扮演法”的升级方法，为人物能力的迅速提升提供了合理化渠道，提出二十二条途径、二百二十个序列，并且体系完整，其中未有崩坏，这样严密的体系在网络玄幻小说中十分难得。

“逆袭”和“造神”也是玄幻文本中的标准化模式，这种固定的类型化人物设定和内容叙事得到海内外读者的响应和欢迎。主角从普通人走向非凡之路，一步步成长为“愚者”，在这过程中不断运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世人，契合了現实中普通人实现自我突破和成长的心理状态。

中国网络玄幻小说与中国传统的文化经典本质上不同，吸收大众文化中受欢迎的流行元素，融合东方和西方文化给海内外读者带来共同的“异域体验”感，生产出跨文化文本，是文化杂糅的产物，有利于形成全球化传播的内容优势。

总的来说，作为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的精品之作，《诡秘之主》能带来经久不消的热议和讨论，源于其新颖的体系和展现方式，以及其中不可忽视的人文意蕴。同时，《诡秘之主》在海外的传播，证明了除了经典文学作品之外，这种大众的、流行的“国际化”文学作品更利于在大众间进行传播。中国文化想要走出去，应将大众文化载体与中国文化内涵相结合，在翻译时兼顾准确表达和地域特色，更有利于中国文化向外输出。

注释：

①来自作者“爱潜水的乌贼”微信公众号。

②③④⑤⑥爱潜水的乌贼：《诡秘之主》，起点中文网2018年起连载作品。

参考文献：

[1]爱潜水的乌贼.诡秘之主[DB/OL].起点中文网，2018.http//book.qidian.com/info/1010868264/#Catalog.

[2]单小曦，殷湘云，许嘉璐，徐怡情.隐喻书写下的回归与超越——网络文学名作《诡秘之主》文本细评[J].百家评论，2021，（05）：100-118.

[3]邱凌，韩婕.网络玄幻小说的文化杂糅及跨文化传播解读[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39（09）：9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