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污染》中的生态关怀

【摘要】有吉佐和子是日本著名的环境文学作家，她的很多小说在日本文坛均具有广泛影响。本文以有吉佐和子的《复合污染》为研究对象，从空气污染、添加剂、洗剂的滥用这三方面探讨了作品中所反映出的生态关怀。通过作者的叙述，读者们了解了生物浓缩、环链理论等生态问题，进而感受到了复合污染给人类带来的危机，意识到了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性。

【关键词】有吉佐和子；《复合污染》；生态关怀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1-0024-04

【基金项目】本文为江汉大学2021年度校级科研项目“中日当代生态文学的比较研究——以环境文学为中心”（项目编号：2021yb127）的阶段性成果。

一、有吉佐和子以及《复合污染》总体观照

有吉佐和子是日本当代著名的小说家、剧作家以及编导。她的作品涉及面极其广泛，有的取材于古典艺能和花柳街，有的取材于历史，有的取材于近代女性，有的取材于社会现实，有的源自现代人的人际关系，可谓是一代女性文学大家。

大学阶段的有吉佐和子立志成为演剧评论家。1956年起，其文学家的锋芒开始崭露头角。《地歌》成为文学界新人奖候补，接着成了芥川奖候补，实现了文坛出道。次年，《白扇》入围直木奖。有吉佐和子在文学创作初期，多以日本古典艺能为中心的短篇小说为主。在1959年发表了以自己家庭为原型的长篇小说《纪之川》之后，便确立了其小说家的文学地位。1970年发表的《恍惚的人》和《复合污染》在文学界引起巨大反响，这两部作品赋予了有吉佐和子“社会派”的标签。有吉佐和子经常到国外取材，尤其和中国的渊源极深，她的《有吉佐和子的中国报告》便是取材于中国的一部生态报告文学作品。

《复合污染》打破了小说的界限，里面没有帅哥靓女，没有你侬我侬的恋爱，没有故事情节，甚至也没有主人公。虽然如此，《复合污染》还是被日本学界称为小说。“《复合污染》确切无疑是一部文学作品。它不是科学启蒙书，不是公害揭发书，更不是科学解说书。这部作品给人们的感铭是文学上的感铭。它是一个文学家根据其人性的、文學的必然性，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倾注作为文学家的全身心所表现出来的令人感动的文学作品。而且，这是只有专攻文学表现的文学者，不，小说家，才能写出的作品。”[1]507（笔者译）不仅奥野健男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复合污染》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文学作品，就连一直对有吉佐和子的作品持否定态度的《群像》编集长大久保房男也这样认为：“有吉佐和子终于写了纯文学。《复合污染》正是我所认为的纯文学的极致。”[1]508可见，《复合污染》即便打破了以往的小说结构，也是一部充满现代文学家之魂的纯粹的文学作品。

《复合污染》就环境污染问题进行言说，它讲述了农药和化学肥料给生态造成的坏影响、合成洗剂给人体和生态带来的坏影响、食品添加剂的危害性、汽车尾气对环境的破坏，以及以上化学物质通过生物浓缩而积蓄的过程以及化学肥料开发和火药开发的并行性、化学合成技术的发达和战争、军需产业的关联。多种有害物质构成的复合污染对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作者通过该作品给社会敲响了警钟。

二、《复合污染》中的生态关怀

下面让我们走进作品，去发掘有吉佐和子更加深层次的生态关怀。

首先，有关空气污染的恶影响。

“一阵脑袋要炸开的猛烈头痛向我袭来。我赶快吃了头痛药，倒在床上。累到全身颤抖。”[2]42（以下作品中的引文均为笔者翻译）有吉佐和子对于空气污染的关注，源自她在辅助市川房枝、纪平悌子的参议院选举过程中在马路上进行演讲所引起的剧烈头痛。“或许是因为尾气的缘故吧，的确，城市中的空气污染太严重了。”[2]43“我每天生活在车窗外的汽车尾气的包围之下，这就是头痛的最主要的原因。”[2]62有吉佐和子由不确定到非常肯定，她逐渐认识到严重的空气污染是导致她剧烈头痛的罪魁祸首。小说的第十三章，作者叙述了一个新闻事件，一个妻子欲监视丈夫出轨而躲在其车子的后备厢里，不知情的丈夫驾驶汽车外出，待他回家后因要找东西而打开后备厢时，竟然发现妻子死在其中。汽车排放的尾气进入后备箱，妻子是因汽车尾气而中毒身亡。接着作者又写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纳粹分子最初也是用汽车尾气这种有毒气体虐杀了很多犹太人。以此两起事件为开端，有吉佐和子详细地探讨了汽车尾气的危害。“汽车即使是一台，也可以看成是一个移动的工场。在行驶的过程中，汽油会产生和释放不计其数的化合物……尾气中的主要成分依次如下，二氧化碳、一氧化碳、氧化碳、叫做烟的粒子状物质和碳氢化合物……光是汽车尾气就是复合污染啊！”[2]443“汽车就像一个移动的工厂”这个比喻非常形象生动。接着，作者就汽车尾气中的有毒物质的危害一一进行了分析。一氧化碳虽然对生态影响不是很大，但是对人类来说就另当别论。当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和一氧化碳的结合物达到血红蛋白的10%时，人类就会发生头疼的情况，超过50%，就会处于假死状态，超过60%，就会死亡。一氧化碳是汽车尾气中毒性最强的物质，它和亚硫酸气体一样，都是具有刺激性的物质。碳氢化合物有臭气和刺激性，通过动物实验发现，其中C20H12这种物质有致癌性。此外，汽油中还有数十种添加物，其中被人们所知道的有铅，其余的就成为谜团了。显然，汽车尾气已经成为空气公害中的重要一环。《复合污染》中的空气污染除了汽车尾气，还包括工厂排放的有毒烟尘气体。“因为PCB不会燃烧，所以会从工厂的烟囱向大气飞溅。废弃物中的PCB也不会在焚化炉中燃烧，而是混入大气。”[2]396文中的PCB是指多氯联苯，它是一种有毒有害的化学物质，对生态危害极大。《寂静的春天》的作者莱切尔卡逊曾经提出过一个环链理论，即“这个环链从浮游生物的像尘土一样微小的绿色细胞开始，通过很小的水蚤进入噬食浮游生物的鱼体，而鱼又被其他的鱼、鸟、貂、浣熊吃掉，这是一个从生命到生命的无穷的物质循环过程。”[3]215地球上的所有物体和生物都是这个生物环链中的一环。PCB这类污染物从工厂的烟囱释放到空气中，被人类等生物体所吸入。通过降雨等，还会进入到土壤中，进而进入维持人类生命的各种蔬菜瓜果以及水源。这类物质还会流入大海、湖泊，被海洋中的微小的浮游生物吸收并积累，从而将其浓缩起来，海中的鱼吃下这些浮游生物，又将其浓缩，更大的生物再将鱼吃下，又变成了更具有毒物质的浓缩体，一环套一环，最终回到了人类本身。“于是，如报纸上的报道，在人类的母乳中检测出了PCB。”[2]397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轮回。人类最终为自己的行为买了单。经历了原爆洗礼的日本开始变得盲目地相信和依赖科技，终究还是将日本民众当了人体小白鼠。

其次，有关添加剂的恶影响。

在竞选演讲中，纪平悌子说，“通过宪法，我们的健康权和幸福权得以保障。但是如今，包围着我们的环境被污染，我们人类最重要的健康权正在被剥夺。”[2]35在演讲中，她反复提及豆腐中添加的杀菌料AF2对人类带来的危害。以此为始，有吉佐和子在小说中又提及了大米中的添加剂问题。竞选途中，作者回到久违的位于关西的工作场小憩。一阵饥饿感袭来，便欲起身去做饭。厨房还剩有半年前买的已开袋的10公斤大米。作者想着，“都放置了半年了，要是黑色的米虫多过白色的大米在那里蠕动可怎么办呢？”[2]76可是，结果完全出乎作者所料。“大米没事。一条虫子都没有。”[2]76天天耳濡目染纪平君说着添加剂的不好，大米中应该放入什么东西了吧，作者开始对所有不腐烂的食品抱以怀疑的态度。“厚生劳动省自信发布的食品添加剂清单中，明确写明大米中添加了增效醚。喷洒于储存在仓库前的糙米上。”[2]146这种增效醚从石油中合成，虽其自身是低毒性，但如果和各种杀虫剂共存的话，便使作用以相乘方式加倍，增强杀虫效果，构成复合污染。而且这种添加剂在高温的环境下也不易分解，因此，即便做成米饭，也同样残留在大米中。米糠酱腌咸菜也是如此，无论酸成什么样子，也不会生虫。作者不禁感叹，“人们似乎已经忘记盐也是具有防腐剂效果的。”[2]148作者又讲到了一家咸菜店的事。一位曾经对作者关照有加的老爷爷“横丁的御隐居”（作者对老老爷爷的称呼）感叹作者给他带来的京都名小吃紫苏腌茄子已不是从前的味道了。恰巧有一天，作者的朋友告知京都有一家正宗的紫苏腌茄子店，她便前往给老爷爷买来。“太吃惊了。好多年了，我终于遇到了过去的紫苏腌茄子。”[2]226吃到正宗紫苏腌茄子的老爷爷激动地说。起初，作者对这个正牌紫苏腌茄子并没怎么看好，因为它既没有常见的紫苏腌茄子那么颜色艳丽，茄子也都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嚼头。“那个是假的。”[2]228而在老爷爷看来，那样的咸菜是假的。为了一探究竟，作者将两种咸菜送到实验室进行了检测。“这里面含有防腐剂、调味料和着色剂。”[2]228真相浮出水面，口感颜色卖相均好的咸菜里含有以上添加剂，而京都那家店铺的除了盐巴之外没有任何添加剂。据店家老板说，这种只用盐巴的古老的咸菜腌制方法源自中国。作者通过查阅资料发现防腐剂和着色剂是对身体极其不利的有毒物质，因此她严厉谴责不良商家以及公司、政府部门的监管不力。食品添加剂不仅仅在食品中，在动物的饲料中，在汽车的汽油中，“用武之地”可谓是广泛至极。“调配饲料指什么？是指家畜饲料公司将谷类、动物蛋白质、防腐剂和成长促进剂混合而成的产品。”[2]413成長促进剂是指激素和抗生物质。被含有防腐剂和成长促进剂的饲料喂养长大的鸡鸭牛羊自身就是一个毒体，吃了这些毒体的人们自己也感染了这些毒素，不仅会影响自身，怀孕的妇女还会影响下一代。“死的商人”[2]370，过去兵器公司的这个称呼现如今已经让位于农药制造公司、食品添加剂公司、制作糕点、果汁、酒、糖、酱油等食品的公司。所以，“应该全部停止食品添加剂”[2]224，作者不禁大声疾呼。

最后，有关洗剂的恶影响。

“您家厨房有中性洗剂吗？您知道中性洗剂是猛毒吗？”[2]332“您家是用合成洗剂洗衣服吗？您知道合成洗剂和农药是同质的毒性吗？”[2]332这两个灵魂发问将中性洗剂和合成洗剂推向了大众的视野。在农村，当人们没有杀虫剂的时候，便会将合成洗剂兑入水中来杀虫。此外，还会在诱蛾灯中加入合成洗剂来杀灭蛾子，可见其毒性之强。在日本各地的水井中均检出了ABS。“如果继续使用中性洗剂和合成洗剂，我们将迎来亲自将饮用水断送的日子。”[2]341有关ABS的毒性试验表明，其具有致癌性和胎儿致畸性。中性洗剂有毒说始于昭和三十五年（1960年），昭和四十八年（1973年）东京都教育厅明文规定，“中小学校的饭菜不允许使用中性洗剂，生蔬菜、水果今后仅可以用水洗和盐巴杀菌。”[2]342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府部门逐渐意识到中性洗剂的危害，并提出禁止令。这种禁止令不仅用于学校，还推及到医院、福利院等很多地方。不过当时的普通家庭却仍在使用中性洗剂。“那仅仅是因为无知。”[2]343作者感叹主妇们的无知，被广告牵着鼻子走，只知道中性洗剂的便捷，却不知中性洗剂的危害，以致得了“主妇湿疹”的怪病。不过，厚生省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洗涤力优秀，且按照常规的使用方法是无害的，用于蔬菜类、餐具类的洗涤，在食品卫生上起到了显著效果。”[2]343虽然东京、大阪、京都已经取缔了中性洗剂在学校等部门的使用，但厚生劳动省为什么还在家庭中大力推行中性洗剂的使用呢？作者非常费解，最终将原因归结为厚生劳动省充当了企业的“爪牙”，卖力为其宣传。此外，ABS是界面活性剂，即具有溶于水的作用和渗透力，因此，这些洗剂会浸入蔬菜和水果中。专家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学界和国家机关究竟做了什么审查呢？作者又对学界和国家机关提出了质疑。关于洗剂的坏处柳泽文德博士曾经指出，哪怕是微量进入人们的大脑和神经细胞或附着其上的话，也会有发生猝死的可能。洗剂还会进入我们的皮肤，到达血管壁。此外，还会被肝脏吸收和积蓄，尤其对于体弱的人会引起不好的障碍。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九月二十日，居然发生了人类误饮合成洗剂死亡的案例。一位妈妈误将合成洗剂ライポンF当成了奶粉用开水冲泡，放入奶瓶里准备喂刚出生两个半月的婴儿喝，但是嗅觉灵敏的婴儿不愿喝，于是妈妈舔了一下奶嘴，果然味道和颜色均不对。但不幸的是，后来孩子的爸爸居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这位爸爸边呻吟边呕吐，数分钟后，喉咙开始出现灼烧感。当翻看ライポンF的注意事项时，上面写着“据厚生省试验，卫生上无毒。”[2]347爸爸便没当回事，为了清口，喝了些清凉饮料和胃肠药。可是，十分钟不到的工夫又吐了，一小时后人便去世了。这个案例更加证实了合成洗剂的毒性。据环境厅的统计，日本中性洗剂的使用量位居全球前列。但是，由于下水道和处理设施的不完备，从家庭里流出的ABS的85%都是随意排放的状态。这些含有有毒物质的污水会进入河流、大海、土壤中，和其他污染物汇合构成复合污染，最终又回到人类身上，构成了连锁反应。人类最终还是自食其果。

三、结语

通过空气污染、添加剂、洗剂的滥用的叙述，作者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生存环境。这些污染所构成的复合污染更为可怕。“所谓复合污染是一个学术用语，指被两种以上的毒性物质所污染，以引发两种以上物质的相加作用以及相乘作用为前提的污染。”[2]130人们呼吸着被废气所污染的空气，吃着含有防腐剂、着色剂、调味料的食品，用着和石油同质的中性洗剂和合成洗剂，每种毒性物质即便微量，但是积少成多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些有毒物质会形成生物浓缩，进入到食物链的各个环节，其终点站便是人类自身。土地和能源的短缺造就了工业革命的到来，工业革命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环境的污染。但人们不会任由环境污染继续下去，而发起了伟大的革命，这便是《增长的极限》中所说的，“即将到来的可持续性革命也将改变地球的面貌，改变人类的个性、智慧和文化的基础。”[4]245《复合污染》被称为是日版的《寂静的春天》，有吉佐和子便是可持续革命中的一名战士，她成功地将生态问题带入到了世人的视野，令人警醒与深思。《复合污染》中还涉及了农药和化学肥料给生态造成的坏影响，本人将以此作为今后的课题继续深入挖掘该作品中所蕴含的生态哲思。

参考文献：

[1]奥野健男．解説[M]．東京：新潮文庫，1979.

[2]有吉佐和子.複合汚染[M].東京：新潮文庫，1979.

[3]莱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M].吕瑞兰，李长生，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4]德内拉·梅多斯.增长的极限[M].李涛，王志勇，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06.

[5]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作者简介：

张琳（1983-），女，文学博士，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