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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热潮与文学的轰动效应

2023-09-16朱民辉

新楚文化 2023年3期
关键词:期待视野人生

【摘要】小说《人生》发表后引起批评家与读者的热议,产生了轰动效应。但若干年后,作家王蒙敏锐地察觉到文学正在失却轰动效应并撰文指出了该问题。本文试以《人生》热潮为线,探讨文学的轰动效应之来源与其消失的原因。文学轰动效应的消失,在于时代问题难以聚焦到整个社会群体身上导致读者公共期待视野分化为个体期待视野;部分作家创作脱离时代导致文学难以被普通读者接受;消费文化盛行导致文学的商品化和娱乐化。

【关键词】《人生》;文学的轰动效应;期待视野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3-0021-04

小说《人生》发表后引起批评家与读者的热议,产生了文学的轰动效应。但若干年后,作家王蒙敏锐地察觉到文学正在失却轰动效应并撰文指出了该问题。本文试图以《人生》热潮为线索和例证,通过分析《人生》的热潮现象,来探讨文学的轰动效应之来源与其消失的原因。

一、《人生》热潮探析

1982年,有学者称为“路遥年”或者“《人生》年”。这一年,路遥在《收获》第3期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并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同年12月,《人生》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这一版的《人生》总印行数高达二十五万七千二百册。1983年,《人生》获得了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名列第四。1984年9月,由小说《人生》改编的同名电影开始在全国公映;同时,《人生》还被改编成广播剧和话剧在全国公演。一时间,《人生》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而路遥更是一举成名,成为陕西文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轰动一时的《人生》热潮,给路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名誉,他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

《人生》的火热是全方位的,不论在批评界还是普通读者群中。《人生》发表于1982年5月,随后,该年10月,上海的《文汇报》就刊发了一组集束式评论,其中包括曹锦清《一个孤独的奋斗者形象——谈〈人生〉中的高加林》、梁永安《可喜的农村新人形象——也谈高加林》、邱明正《赞巧珍》。后来,席扬、雷达、王愚、陈俊涛等人纷纷撰文参与到《人生》的讨论之中。另一方面,《人生》在普通读者群中產生了同样的轰动效应,而使路遥一跃而成为广大青年的“导师”。据路遥自述,《人生》爆火后,他收到大量的读者来信,陌生拜访者常登门而至,他的亲戚们也常因势附会……凡此种种,皆是因为《人生》在读者群中引起的反响。

值得我们思考的是,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祸起萧墙》《赤橙黄绿青蓝紫》《洗礼》《那五》等,似乎都没有产生像《人生》一般的轰动效应。那么,何以《人生》能够产生这样的轰动效应呢?这首先应当回到历史语境之中。

20世纪80年代初,全国有近2000万知青面临回城、进城与工作问题,而这近2000万青年的就业工作问题成为当时困扰许久的难题。

1980年,《中国青年》在该年第5期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潘晓的《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的文章,引发了声势浩大的“潘晓讨论”,其核心便是对人生意义的讨论。杨晓帆认为:“路遥1979年动笔写《人生》,1980年重写,1981年写成,并无直接材料可以证明路遥关注过《中国青年》杂志始于1980年第5期关于‘潘晓来信连续七期的讨论,但从路遥的创作谈中,可以看到与‘潘晓讨论非常相似的意义表达。”①杨晓帆将《人生》热潮置于“潘晓讨论”的延长线上,是合乎逻辑的延伸。二者对于一代青年出路的探索与思考,道出了整个时代的一个中心问题。而《人生》之所以能产生如此浩大的声势,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其抓住了此一时代的热点,而契合了读者的期待视野。由此,有学者提出路遥的读者热,是在于其小说的“公共文本”性质,即“回应一个时代的公共问题,承载一个时代的公共记忆,并致力于具有社会共同体性质的表达的文本”②。在高加林身上,最重要的标签不是寻找出路的“农村青年”,而是寻找出路的“时代青年”。

《人生》的轰动效应是深刻的,尽管与特定的时代环境有关;但《人生》的轰动效应又是短暂的,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以及国家解决就业问题政策的发布,高加林们都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人生》热潮一哄而散。并且,随着社会经济体制的改革与发展,随着人们生活内容的多元化,文学的轰动效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这不禁引发我们的思考,文学的轰动效应究竟从何而来,又因何消散?

二、文学轰动效应的发生

当我们试图用理论来解释文学的轰动效应时,我们的目光不由得投向接受美学。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接受美学,一改传统文论作家、作品中心论观点,将读者地位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并认为“读者并非文本的被动接受者,而是作品(文化传统亦然)意义的能动的诠释者和解释者,是作品意义的具体实现者”③。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创造性地将“期待视野”作为自己的接受理论的“方法论顶梁柱”,认为“一部文学作品在其出现的历史时刻,对它的第一读者的期待视野是满足、超越、失望或反拨,这种方法明显地提供了一个决定其审美价值的尺度”④。在这里,姚斯显然将对作品的评判权,交到了读者的手中,并且认为作品的“审美价值”是由“第一读者”的“期待视野”决定。

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取决于读者的期待视野;而文学轰动效应的产生在于文学作品契合了读者的公众期待视野,即“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占统治地位的共同期待视域,它以隐蔽的方式影响着个人期待视域的构成并决定着文学接受在一定历史时期中的深度与广度”⑤。《人生》的热潮在于路遥深刻预见了青年的出路问题,而道出了一代人的心声。正是这种公共期待视野与《人生》所表达主题的遇合,才出现了轰动一时的《人生》热潮。而当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问世后,在当时却反响平平,甚至一度遭到了《当代》杂志社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退稿。究其原因,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平凡的世界》发表前后的20世纪80年代后半叶,中国社会已经发生了深刻变革。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市场经济的活跃,时代的焦点已经分散化,再难有一个高加林能代表2000万人的命运。

《人生》的轰动并非个例,新時期伊始的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无一不产生轰动的效果。卢新华的《伤痕》初在《文汇报》发表之时,就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轰动效应。《伤痕》以描写那个特殊时代对人们造成的创伤,抓住了特殊时代语境中人们内心的焦点所在。从作家创作的角度来说,是作家敏锐地觉察并表现了时代的症结;而从读者接受的角度来说,是作品《伤痕》符合这时期读者的公共期待视野,因而造成了轰动效应。这二者,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同一问题的不同表述。《伤痕》的轰动再次证明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文学作品只有在与时代深刻的交融之中,才能获得具有轰动效应的热潮。

20世纪兴起的现代、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极力颠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强调纯文学的意义,这不仅导致了文学与时代的脱节,而且导致了文学的小众化、圈子化,甚至于走向不可解的未知主义和神秘主义。尽管这些文学思潮有其特定的时代意义与价值,但需要明确的是:文学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必定由一定的经济基础所决定,并表现一定的社会存在。犹记得,《红岩》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大意义就在于其800万的发行量。“《红岩》热”的出现,正是作品与读者需要的契合,“正是这种契合使得读者能够很容易从当下的社会需要出发‘读入文本,并从文本中‘读出与社会主流话语一致的意义”⑥。无论是哪一部作品产生轰动效应,其反应内核都是一致的,即作品与读者公共期待视野的遇合。

文学的轰动效应,产生于文学与时代的深刻交流中,它因遇合读者的公共期待视野而产生,同时又参与到对读者期待视野的重构中。正是这两者的相互作用,才构成了完整的文本阅读与文学的轰动效应。文学作品正是通过读者阅读而产生的轰动效应,深刻影响和改变着读者和社会。《人生》的轰动道出了2000万青年的苦闷与难题;《伤痕》首次揭示了人们从苦难年代走出后的内心创伤;《红岩》的出版则传达了那个时代核心的价值追求。在与时代意识主潮的深刻交流与交融中,文学的轰动效应出现了。

三、“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之后”

1988年1月30日,作家王蒙(署名阳雨)在《文艺报》上发表题为《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之后》一文,随后,该年2月9日《人民日报》转载了这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王蒙首先追忆了《班主任》《神圣的使命》《乔厂长上任记》发表时引发的轰动;随后,王蒙深刻地指出:“现在呢,作家们写什么,怎么写,似乎已经很难出现那种‘轰动效应。”⑦此文一出,便在文艺界产生轰动并引发热议。1988年雷桐发表《关于文学“轰动效应”问题的思考》一文,与王蒙展开争论。该文强调“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不是历史和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只是当前出现的一种暂时现象”⑧。作为后来者的我们,似乎可以明确,在该文发表后的35年内,并没有出现类似《人生》《伤痕》《红岩》这样的文学轰动效应。尽管我们现处的时代和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一样,都处在深刻的变革之中,虽然社会变革的内容与形式不尽相同,但处在变革中的本质是一致的。那么,为什么如今的社会已难以产生文学的轰动效应呢?如果说文学的轰动效应来自文学与时代的深刻交流,来自作品与读者公共期待视野的遇合,那么,文学轰动效应的消失,则在于文学与时代的脱节,作品与读者公共期待视野的脱节。

首先是文学创作脱离时代的问题。正如雷桐所指出的,文学轰动效应的消失,在于作家们对“当代社会生活失去了热情和兴趣”,其创作“不食人间烟火,摸不到时代和生活的脉搏,体验不到时代的激情”⑧。这一现象的出现,首先关涉作家对文学的理解和作家的社会责任感问题。柳青为写《创业史》,放弃北京优越的生活条件,主动投身陕西农村去亲身感受农业合作化在农村的发展,写出了一部经典的史诗之作;路遥为创作《平凡的世界》,翻阅了十年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为了直接感受煤矿厂的生活甚至将书桌搬到了矿区,如此牛马般的劳动才最终铸就了一部称得上伟大的长篇巨著。而从文学的理论环境来看,20世纪以来的文学理论,不论是形式主义、新批评,抑或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都在不断消解文学的意义,否定文学的权威,将文学创作视为完全个人化、私密化的事情。这不仅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文学的意义,并且使得文学逐渐在失去其所依存的基础,不断走向边缘化、圈子化。在此趋势下,文学失却其轰动效应,实乃其逻辑演绎的必然结果。

其次是由“公共期待视野”向“个体期待视野”的分化。王蒙在指出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之后,分析了造成这一现象的三大原因:社会的安定化正常化及其对读者心态的影响;开放的结果会使人们见怪不怪;作家本身的情况⑦。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处在一种相对稳定社会政治环境中,发展经济成为整个社会的首要任务。稳定发展的社会环境使得那种程度激烈、受众广泛的社会矛盾分化为个体矛盾;群体性的“公共期待视野”分化为个体的“个人期待视野”。这种一元向多元、集体向个体、焦点向散点的分化,使得难以有一个问题牵涉到众多群体性的利益关系,最终也难以有一部文学作品能够产生《人生》那样全民性、跨界性、轰动性的热潮。这应当说是文学的轰动效应消失之首要原因。

最后,随着消费文化的盛行,文学也日益成为消费品。伊格尔顿指出:“文学可以是一件人工产品,一种社会意识的产物,一种世界观;但同时也是一种制造业。”⑨随着经济的发展、互联网的普及、各种新媒体的兴起,文学作品量的增多甚至泛滥,导致质的下降。文学的轰动效应也消失在这种文学的商品化、娱乐化、泛滥化之中。此外,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娱乐生活日益丰富,多样化的休闲选择同时也降低了文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地位,文学逐渐走向圈子化。试想,一个仅为一小部分人熟知的东西,怎么能够产生全民性、跨界性的轰动效应呢?但是,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反思,即由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常常能够获得比作品本身更大的轰动效应,如这一段时间火热的电视剧《人世间》《觉醒年代》。如今已少有大众对一部作品产生兴趣,遑论说一段文学的历史,但这两部电视剧都产生了跨界式的轰动效应。不禁让我们反思,在当今社会,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已然比不上新兴的影视作品了吗?

四、结語

1988年,作家王蒙发表《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后》一文,敏锐地察觉到文学轰动效应的消失这一现象。十七年文学中的红色经典都引发过轰动,新时期伊始的伤痕、反思、改革文学也引发过热议。但慢慢地,文学就变成了一种圈子热。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客观上来说是时代的发展、经济的发展对文学造成的冲击,使得文学成为商品化、圈子化、边缘化的存在;使得读者公共期待视野分化为个体期待视野。主观上来说,则是部分作者的创作,脱离了社会生活、脱离了时代。对这一现象的关注,不仅有益于我们对文学发展的思考,同时也让我们反思在消费文化盛行的时代,文学应当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注释:

①杨晓帆:《“柳青的遗产”:“交叉地带”的重建及其限制——路遥论》,作家出版社,2018年,第120页。

②邱晓丹:《路遥接受史之冷热现象研究——兼论当代文学现实主义脉络的裂变与转型》,《文学评论》2021年第4期。

③姚斯:《审美经验与文学解释学》,顾静光、顾静宇、张乐天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页。

④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1-32页。

⑤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17页。

⑥钱振文:《〈红岩〉的“阅读生产”和“〈红岩〉热”的生产》,《文艺争鸣》2007年第12期。

⑦阳雨:《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后》,《人民日报》,1988年2月9日。

⑧雷桐:《关于文学“轰动效应”问题的思考》,《文艺理论与批评》,1988年第3期。

⑨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65页。

参考文献:

[1]路遥.路遥全集[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2]杨晓帆.路遥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

[3]阳雨.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后[N].人民日报,1988-2-9.

[4]雷桐.关于文学“轰动效应”问题的思考[J].文艺理论与批评,1988(3).

[5]伊瑟尔.阅读行为[M].金惠敏,张云鹏,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26.

作者简介:

朱民辉,中南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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