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碗小面

蒋燕锶

暂别烟雨朦胧的江南，跨越了一千八百多公里，我携着为数不多的“假期”，又回到了这片令我日思夜想的土地。火车从平原出发，途经山地，最后驶向盆地。蜷缩在硬卧上整整二十五个小时后，我扶着直不起的腰，拖着行李箱，终于结束了这场伴着各式各样吵闹的旅途。

一路上，司机师傅热情地和我攀谈。从询问我在哪里上学到发表自己对城市建设的担忧，他的嘴像是没了栓子的水龙头一样，总是喋喋不休。而时间也在和他有一句没一句攀谈着的空隙中溜走。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我早已饥肠辘辘，当务之急却不是回家了。

“来一碗小面。”

“清汤还是要红？”

“少红。”

在江南求学期间，我曾看见过无数家招牌名为“重庆小面”的面馆。身为川渝人，每每打算去寻些“家乡味”时，却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要知道的是，“重庆小面”不能仅仅被认为是“重庆人做的小面”，好多面馆打着“重庆小面”的噱头，开起了“常州小面”和“苏州小面”。许多人觉得外地的小面不好吃，也正是在于“重庆小面”内含的“地域味道”丢失了。小面“入赘”到外地后，更是多少会被掺杂当地的饮食文化。本应是特色的川渝地域气息没了之后，小面自然而然就不容易被接受。油是油，汤是汤，菜码是菜码，这样的面显得不伦不类，不受当地人与川渝人的歡迎。因此，在江南地区，我是鲜少光顾这类门店的。

稍等片刻后，一碗冒着热气、裹满红油的小面就被送到了我的面前。这才是我心心念念的家乡味。它以辣闻名，又不仅仅由辣来提味，是鲜香爽口的。拿起筷子将面条拌散，加入香醋、油泼辣子，将菜码与其尽可能地混合在一起后，就可以大快朵颐了。这样的吃法可以使一口之间的口感层次更加丰富，能够极大程度地满足味蕾，这也是我作为一名地道食客的经验之谈。

小面虽是发源于重庆的一种特色小吃，但也属于川菜面食，在蜀地的部分地区也是有“每早炫一碗小面”的习惯的，而其中最邻近于重庆的我的家乡似乎是得到了真传。幼时的我几乎每早都能来上一碗，却也不觉得腻。重要日子里更是要以一碗小面“开头”的。

因着家里奉行“棍棒底下出好人”的教条，我是极讨厌考试的，可母亲却把我的每次大型考试都当作“重要的日子”。每到这一天，她都会带着我去社区里生意最火爆的一家面馆中抢占一席之地。

“来一碗小面，少红。”

“好嘞！”

小面在我的日常饮食中虽不算罕见，可由着母亲领进一家特色的苍蝇馆子，“伺候”着食用，也不算寻常了。可那时，我满脑子里都是千万不要考砸的念头，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好好吃一顿早餐呢？母亲却总是不给自己来上一碗，边吃边等着我。她只是看着我说道：“多吃点！你不吃饱，不吃好怎么能够考得好呢？”至今回想起来，好似那些天里的小面味道却是最难以忘怀的。我虽是讨厌考试，可现在终于到了考一场少一场的年纪了，更无幼时这般的待遇了。

我相信每个家庭都有他祝愿美好日子“开头”的仪式。例如，因其形似“100”的形象，有的人会将两个鸡蛋和一根油条作为早餐，这寄予了人们对重要时刻的美好祝愿。而关乎我的重要时刻，母亲选择以一碗小面“开头”，也应该正有此意吧。小面它不仅是我所喜爱的一种风味美食，也不仅仅只被当成一顿早餐能够饱腹用，它更是被母亲赋予了希望我一切顺利的朴实愿望。

看着眼前的这一碗小面，我又陷入了沉思。面馆虽是从小吃到大的，可我却早已长大成人。幼时总觉得“小面”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如今，我的胃也前前后后被无数种美食俘获过，以此刻的心境来品尝这一碗小面，也只能说是重温家乡味道了。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面条好像总是吃不完。而今，一碗面条堪堪能够饱腹，但也只做填饱肚子的功效，似乎是很少去慢慢品味了。可毋庸置疑的是，在我的心中永远会留存它的一席之地。在异地他乡，有时怀念的也并非是什么盛宴，唯一时时刻刻念想着的便是那一碗碗深藏于居民楼下的小面。

跋山涉水终于落脚后，以一碗小面“开头”，也算是我奉给家乡的“仪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