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河流
2023-09-16顾维萍
1
许多人挤在“水乡大桥”上看热闹。吴国才问了一下身边的人,又有人跳河了。“水乡大桥”几乎每年都要发生几次落水事件。至于为什么落水,是跳水、游泳、溺水,还是跳河自杀,具体原因吴国才也不清楚,他只能从别人那里打听。
如果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随着事情的过去也就算了,可是吴国才似乎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这段时间女儿吴戈刚给他生了个外孙,老婆去服侍女儿外孙了。平时被老婆管得很紧的老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自由自在地飘荡起来。闲是好事,让人舒服,可过于清闲了,又让人觉得无聊,甚至有点寂寞。用老吴的话讲,现在的独生子女家庭啊,子女一结婚,父母就得“离婚”。女儿结婚生子,老婆去了女儿家,自己一个人在家成了孤家寡人,老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回到家,除了电视说话,就没有人说话了。没人说话,就得找人说话呀。闲着的老吴觉得有必要为自己也为大家的生活提供点“鸡精”,于是他悄悄开始了一个人的调查走访或者说猎奇。
星期天的下午,老吴在家睡得昏昏沉沉,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他洗了脸梳了头便到了小区门口的公园里。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又露出了笑脸,但光线是柔和的。公园里,一些老人在唱歌,一些老人在跳着扇子舞,还有一些在打牌,看的人围了一圈。老吴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他似乎从眼前老人们的活动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难道老了就只能这样?几分钟后就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区——“水上人家”。
老吴走累了,在一个花圃前的水泥台上坐下。雨后的空气清新宜人,花圃里的花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娇艳妩媚。老吴嗅着新鲜的空气,欣赏着花圃里硕大鲜艳的花朵。突然,一声哈欠从后面响起,老吴吓了一跳,花圃的对面竟然也坐着一个人,被树和花朵挡着,老吴没有发现。老吴透过月季花娇艳的缝隙,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坐在那里。在打了个哈欠之后,女人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老吴搭讪似的说道,哎呀,今天的空气真好!老吴随口接了句,是呀,一场雨把灰尘都洗掉了。女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走到老吴的旁边。她那披在脸上的长发飘出一股清香,好像刚洗过澡,白色淡花的睡衣高于膝盖很多,随着她身子的轻轻摇摆像蝴蝶的翅膀在风中翩翩翻飞。老吴只好也站起来,拍拍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他似乎从她那傲人的胸脯、慵懒的神情和穿着拖鞋的红色趾甲上发现了什么。
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住在七号楼底层的一个车库里,大概有二十平方米,一拉上窗帘,光线很暗。老吴刚进去还有点不适应,屋里是刺鼻的劣质香水味。那女的又要关门,老吴说,别关吧,光线太暗。女人啪的一声按亮了白色的节能灯,嘻嘻一笑,看来你不喜欢黑吃黑,还喜欢光明正大,不过我可不敢开着门干事,不安全。老吴说,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聊聊天吧,白天我不习惯。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知识分子,想玩又不大好意思,我早就发现你了,你好像经常来这里转。今天正好有空,我难得出去透透气就碰见了你,看来我们有缘啊,你该珍惜吧!老吴这几十年研究过不少历史,可是就是没有专门研究过女人。平时也偶尔有老板啊朋友的请老吴去浴室,老吴也就来个正规的按摩,情愿被那些女人像仇人一般的拳打脚踢一番,也不愿脱下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短裤。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牢固得像钢铁长城坚不可破。见老吴迟迟不脱衣服,女的急了,你不脱衣服我们怎么爱呢?老吴心里咯噔了一下,爱?老吴说,不急,第一次見面交个朋友吧。交朋友,我懂了,你是想和我先恋爱,再上床,看你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就是与众不同,也就是要我的人还要我的心。老吴想不出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老吴的身体早已火烧火燎太想爱了,老婆离家好久了,刚刚在花圃前的惊鸿一瞥就已经让他心荡神驰了。只不过,老吴是个很谨慎的人,这里离单位很近,更主要的是老吴再过个几个月就要顺利退休了,一辈子循规蹈矩,不能最后晚节不保。一想到这里,老吴打了个寒战,那咬牙切齿的身体也渐渐喝了凉水般的松弛平静下来,来“水上人家”的目的也再次明晰了。老吴突然打了个喷嚏,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顺手从身边的餐桌上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鼻子,说,美女,我想问你个事情,前几天“水乡大桥”跳河的事情你知道怎么回事吗?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人目光里似乎忽闪出一丝悲伤。唉,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一个朋友说,小妹妹被人骗了,怀了孕,结果男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结婚,说她以前在洗脚房干过,不太干净,至于为什么跳河,具体我也不清楚。
第一次见面的结果,老吴知道了一个很美也很俗气的名字——丽丽,他虽然没有对丽丽干什么,但还是照付了二百元。临走时,丽丽说,傻瓜,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爱?老吴悄悄把车库的门开了条缝,伸出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才快速从车库闪身出来,沿着河边假装悠闲地欣赏风景,从另一条路回了家。
回到家,老吴脸上火辣辣的,像小时候被蜜蜂蜇了一般,不过没那么痛,更多的是痒,穿白色碎花睡衣的女子那妩媚的表情,把老吴身体中久违的那么一点点痒深深地唤醒了。老吴才想起自己与老婆分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刚开始新鲜,少了老婆的管制与唠叨,乐得清闲自在,可是时间一长又显得无聊寂寞了。老吴学会了微信视频聊天,想老婆的时候,就通过网络和老婆见上一面。但每次和老婆聊天,聊不了几分钟,老婆就没话说了。老婆说,就这样吧,我要去给外孙换尿不湿了。老吴有时想和老婆说,我想你,可是又说不出口,怕女儿女婿笑话,所以每次的视频也就成了例行公事。老婆总是那么几句话,你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多锻炼锻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后来的视频就直接变成老吴看外孙了。
2
某个星期六的上午,老吴的老婆回来了,她是回家理财的。用他老婆的话讲,男人钱不能太多,一多就容易出事。她留给老吴的钱是每个月一千,老吴日常的生活很简单,一千块钱有时甚至用不了。老婆回来理财的同时,老吴顺便把老婆也从外到内层次分明地彻底理了一遍。老婆通体舒坦之余夸奖老吴,老吴,你真是老马伏槽,威风不减呀。老吴温情地一笑,纠正道,老婆,不是老马伏槽,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你休养生息的结果呀。老婆搂着老吴兴奋得睡不着,唉,老吴,我听说前些时候“水乡大桥”又有人跳河啦。是呀,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小年轻,究竟为什么跳河,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老婆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放着好日子不过,神经兮兮地跳什么河啊!
第二天下午老婆要走了,女儿女婿周一要上班,她星期天下午必须赶回去。老吴开着“新日”电动车,带着大米、菜籽油和草鸡蛋一大堆东西,把老婆送到了长途车站。老婆上车后,再三叮嘱,老吴,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说着说着她突然把头扭了过去,老吴甚至看到老婆脸上闪烁的泪花。回家的路上,老吴回味着昨晚与老婆激情燃烧的时刻,忍不住哼唱起歌来。这是以前陪老婆去跳广场舞无意中学来的,老吴很喜欢。
傍晚的时候,老吴闲着无聊,又去“水上人家”转了转。不过,这次老吴换了个方向,他去了靠近河边的那一幢楼。老吴听到了小区车库里传来的麻将声。老吴自己不赌钱,更讨厌赌钱的人。以前老婆在家的时候常打麻将,老吴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好,老婆麻将打不成了,老吴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般地窃喜,要感谢小外孙的及时出生。老吴散了一会步,又在黄色的运动器材上荡了几下,然后在一个木头长椅上坐下。他盯着河边葱绿的杨柳发了一会呆,就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歌声把老吴吓了一跳: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老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长发披肩的女子,正在玩着手机。女子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突然一阵惊喜,您,您不是旁边学校的吗?老吴吓了一跳,这个女人怎么知道自己,看样子并不熟悉呀!出于礼貌,老吴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了夏日太阳般热情的笑容,不好意思,您是?怎么?老师,你不认识我啦,我儿子在你们里下河学校上学啊。我儿子第一天去报名的时候,是你把我带到班主任那里的呀。您做好事都忘了,我儿子叫汪一帆啊!老吴对汪一帆没什么印象了。
有空我们常联系,我儿子还请你多多关心!老吴连忙点点头,好的,好的。太谢谢老师了,真有缘,我们今天竟然坐在同一张椅子上。长发女子像捡了个宝贝似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微笑。
老吴觉得她一定是认错人了。可是想想,算了,错了就错了吧!
半个月后,汪一帆的母亲汪琴在微信上主动向老吴发出了邀请。
老吴骑着他那辆“新日”电动车,提前十分钟赶到了位于城区的一家咖啡厅。这样的地方老吴还是第一次来。
汪琴今天上身穿着一件高腰的军绿色外套,下身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粗布休闲裤,一进包间,和老吴打了招呼,放下了手里的乳白色提包。汪琴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又要了些瓜子水果。虽然是白天,但开着灯,拉着窗帘,整个包间里温情款款,两人相对而坐。新鲜的果盘里有西瓜、哈密瓜、红色的珍珠番茄、紫色的水晶葡萄,摆放得颇有艺术,颇能够勾起胃的欲望。
包间里空调的温度慢慢上来了,汪琴脱掉了高腰的外套,露出了里面乳白色的印花T恤。她的明艳照耀着桌子对面的老吴,特别是她那魅力浓郁的浅笑,让老吴想到了窗外繁花似锦的夏季。
包间里的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张雨生激越的《大海》: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而去……
还是你们做老师的好呀,旱涝保丰收,又受人尊敬。汪琴的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羡慕。
一提钱,老吴的心里就有一股怨气。虽然她错把他当成了老师。他要真是老师就好了。
哪里哦?老吴说。
听了老吳的话,汪琴内心感叹道,人啊!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汪琴低着头,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能有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汪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搅出深深的漩涡,而汤匙永不与杯壁碰撞,像两条永远同心而不会交汇的弧线。
3
一起喝过咖啡后的三四天,汪琴直接打电话给老吴,老吴,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聚聚。老吴下午从学校回到家正准备下面条,接到汪琴的电话,立即就出来了。
见面的时候,老吴才发现汪琴找的地方很隐蔽,在小城老街的边上,是一家茶吧。可是与其他茶吧不同的是,包间里有一张休闲床。看到这张床,老吴的心有点乱了,这张床是干什么用的呢?汪琴带了一瓶白酒,还有一瓶干红。老吴说,我们两个人哪喝得了这么多?汪琴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酒,就各带了一瓶,喝不掉下次再喝。汪琴给老吴倒满了一大杯白酒,自己也倒满了。她先敬了一下老吴。老吴和汪琴碰了一下,夹了鱼头上的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剁椒的味道充满了他的口腔,一种久违的快感在老吴的身体内弥漫开来。汪琴啧啧地吸着螺蛳,她的面前一会儿就堆了几十个螺蛳壳,看得出她吃螺蛳的功夫一流,此刻汪琴白皙发亮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成熟女子独有的魅力。吃着谈着,不知不觉,各自的一大杯白酒都干了,老吴的脸红了,汪琴的脸也灿若桃花,看来两人都不是喝白酒的料。汪琴说,我们不喝白酒了,再喝点红酒吧!汪琴叫服务员把红酒开了,又加了个烧杂菜。老吴说,我平时在家最喜欢烧的就是杂菜,有干丝、肉丝、牛肉片、白菜、木耳、虾米,还有竹笋、慈姑,如果再有点鸡汤,味道更佳。汪琴颇有同感,我也喜欢烧杂菜,营养全面,我儿子最喜欢吃了。两人举起杯中的红酒碰了一下,杯沿发出清脆的声音,像老吴此刻的心情。
俗话说:啤夹烧,吃不消。看来杂酒还是不能喝的,朦胧的灯光下汪琴的脸上有种抑制不住的忧伤,她无意中叹了口气,还是被老吴发现了。老吴问,你怎么了?
汪琴再次举起自己的酒杯。这次碰的角度不对,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老吴感到了触电般的兴奋,好久没碰过女人的手了,特别是比自己老婆年轻漂亮的女人,老吴的心有点乱了。
汪琴抿了一口酒幽幽地说了句,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你朋友怎么啦?老吴突然停止了咀嚼,关切地问。
我有个朋友,也是个陪读妈妈,前段时间,她丈夫和一个女人跑了,把家里的积蓄都卷走了,我朋友气得跳河寻死,幸亏被人发现,及时救了上来,我这几天一直陪着她,劝慰她,才稍微好些。
那个男人太不像话,竟然抛下老婆孩子,还把钱都带走,这种人简直就是人渣。老吴的语气里满是愤怒。
男人就像风筝,线拉得太紧就会断的,可放得太远又担心收不回来,老婆也难做呀。汪琴深深地感叹道。
菜吃得差不多了,一瓶红酒也被两个人分掉了。汪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她的嘴唇边有一丝水珠。老吴想向她打听上次两个年轻人跳河的事,可是看到汪琴低落的情绪,还是忍住了,算了,下次再问吧。
老吴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旁边的那张床上,他想喝了酒躺在上面一定会很舒适,他的眼里甚至出现了更温馨的画面,他走到床边按了一按,弹性十足,就在他准备躺下去尝试一下的时候,餐桌上的手机发了疯似的唱了起来:一次就好,我陪你到天荒地老……老吴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婆的电话,吓得连忙与汪琴挥挥手,立即出了包间。汪琴一屁股坐在包间的休闲床上,然后慢慢地躺了下来,朦胧的吊灯挤眉弄眼的,仿佛嘲笑着她的孤单!
老吴的老婆带着女儿女婿回来了,本来想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招呼的惊喜!女儿女婿是开着车回来的,把小外孙也带回来了,老吴的家里一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小外孙胖乎乎的,看得出奶膘很好。女儿吴戈看到老吴红光满面,身上一股很重的酒味,老爸,看来你一个人在家,生活还蛮丰富多彩的嘛!陪几个同事一起吃饭的,他们看我一个人在家,怕我孤单,有活动经常喊我,你老爸在学校的人际关系还是不错的。女婿关切而讨好地说,爸爸,等放暑假,你就去我们那儿,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老吴多喝了点酒,叹了口气,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可是儿女的家却不可能是父母的家呀,现在的父母都是带薪保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老婆朝老吴狠狠瞪了一眼,你猫尿喝多啦,孩子们难得回来,还不让他们早点洗澡休息!
4
这段日子,老吴与汪琴的微信聊天,成了两人寂寞生活的调味剂。老吴庆幸自己没有与车库里的丽丽爱一下,说不定惹上什么麻烦,你看,现在与汪琴的交往多好,毕竟是良家女子,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尽管汪琴暗示了好几次,想吃老吴亲自下厨的杂菜,可老吴却始终没把汪琴带到家里。老吴与汪琴的见面只是限于吃饭喝酒聊天,然后各自回家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快乐的美梦。最暧昧的一次,就是老吴说自己的脖子有点疼,汪琴就给他做了按摩,她的手软软的却又有力度,像受过正规培训似的,把老吴拿捏得通体舒坦,后来两个人实在忍不住就紧紧地搂在了一起,老吴甚至做好犯错误的准备了,他已经彻底地燃烧起来,可惜那天不巧,汪琴的身体不方便,两人只好用紧紧地拥抱和抚摸表达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千言万语。
这样的见面,老吴喜欢,汪琴也喜欢,可是老吴老婆留给他的生活费却不喜欢。每次见面的时候,除了吃饭,老吴总要给汪琴带点东西,先是“特仑苏”牛奶和“六个核桃”,给汪琴的儿子汪一帆的;后来是红枣、蜂蜜等给汪琴的;再后来甚至连牙膏、洗发水、沐浴露、卫生纸、卫生巾都带了。这让汪琴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是日常生活用品,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吴要送她这些。
老吴的老婆又回来了一趟,还没走却得了重感冒,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发现老吴的医保卡上一下子少了一千多元,老婆感到奇怪,回家问老吴。老吴说,是呀,你不在家,我生了病,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治疗了个把星期才好了。老吴庆幸,幸亏每次刷东西的单子当场就撕了,不然就露馅了。老婆听了老吴的话,哽咽着说,等外孙断了奶,我就把他带回来,天天在家陪着你。老婆爱怜地用手抚摸着老吴长长的国字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后来就流在了老吴的脸上。
就在老吴老婆走后的一天夜里,十一点多钟了,老吴正准备关电视睡觉,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响起,你是老吴吗?老吴吓了一跳,睡意全无,但他很快镇静地说,你是谁?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嫖了我老婆。老吴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汪琴的老公?可汪琴说她老公在东北做生意,基本不回来呀!老吴问,你老婆是谁?我老婆你还不知道是谁吗?你们不是三天两头就一起吗?你不会这么快就成了陈世美吧?对方的话语里有点愤怒。难道果真是汪琴的老公?老吴一下子愣住了。老吴想立即打个电话给汪琴证实一下,可是如果他们正好在一起,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两人都陷入被动。老吴有点犹豫,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吴国才,你太有才啦,你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会嫖了别人的老婆不承认吧?看来,我只好明天去你们学校了。老吴一听急了,对方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自己和汪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接触,更不存在“嫖”这一说,不管他是不是汪琴的老公,去学校也不管他的事情,万一闹到家里来,事情就大了。老吴说,究竟什么情况,我们见个面谈谈,怎么样?老吴的语气里充满了友好。谈谈?有什么好谈的,你如果想私了,就往我卡上打五千块钱吧,咱们一笔勾销。老吴知道,这是典型的敲诈,可他不敢报警,一旦警察真的介入,自己有理也说不清。老吴咬咬牙,能不能少点?我手头没这么多钱。最多两千,两千你同意的话,我就出去借给你。老吴像买菜一样地讨价还价起来。
第二天下午,两人在森林公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见了面。陌生男子戴着薄薄的蓝色口罩,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气,一看就是讨女人喜欢的样子。老吴怎么也不能把他与敲诈的人联系在一起。老吴想自己的钱不能白给,必须留个证据,他递上随身带来的纸和笔,叫陌生男子写个收条。陌生男子迟疑了一下,但又快速接过纸和笔,写道:收到老吴两千元,以后不再打扰!老吴一看,竟然把“扰”写成了“忧”。你写错了,他对陌生男子说。老吴把“扰”字写给他看,陌生男子只好在纸条上改了一下,骂骂咧咧的,臭知识分子,穷讲究还不少。老吴把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两千元给了他,陌生男子拿了钱迈开长腿立即开溜,转眼不见了。
老吴一下子跌坐在树林边的一张木椅上。夏日的森林公园,氤氲着一股热浪。老吴想起自己好久没跑步了,身旁是快速走过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走动带来一股凉风,让老吴一下子由沮丧变得兴奋。他突然站了起来,走上了暗红色的跑道,一下子小跑起来,仿佛要把刚才的一切甩在脑后。
第二天一早,估计汪一帆去学校上早读之后,老吴迫不及待地去了汪琴的出租屋。汪琴穿着一件米色的睡衣,趿拉着一双红色的拖鞋,正在收拾刚吃完早餐的饭桌。看到老吴,一阵惊喜,老吴,怎么这么早?老吴阴沉着脸,把收条往汪琴手里一塞。汪琴揉了揉惺忪的大眼睛,一大早的怎么啦?汪琴看了看纸条,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去找你的?怎么会?难道是我叫他去的?看来真的是你老公了,怎么没睡到你这里?老吴的语气里满是愤怒和不解。他哪里是我老公?他就是个无赖、臭流氓。汪琴语气里也充满了愤怒。老吴心里说,你别装了,看来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算我自作多情。老吴内心愤怒的火苗刹那间熊熊地燃烧起来。汪琴避开老吴愤怒的目光慢慢解释说,他是我去年认识的一个男人,我们处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分手了,他不像你是真的爱我,关心我!他来找我,我没理他,他拿走了我抽屉里的五百块钱,说是分手费。他就是个畜生,都怪我当初瞎了眼,他还翻了我手机。老吴接过汪琴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一看,上面存着“吴老师”。老吴更加火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师!
汪琴低声地说,都怪我,为了在那些陪读母亲面前显摆自己!老吴无语了。
你不要耍赖了。汪琴拍了拍他的大腿说。
临走时,老吴对汪琴说,以后再不许说我是老师啊!老吴甚至想,早知如此浪费自己的感情,还不如与那个丽丽直接来个激情碰撞,干脆利落,花不了这么多的钱,还没有任何后遗症!
5
一天下午,老吴突然收到汪琴的一条微信:老吴,您好,能否晚上见个面?我儿子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想请您帮个忙?老吴本来想拒绝,但既然是关于孩子的事,这个忙无论如何总是要帮的。
见面是在汪一帆去学校上晚自习之后,将近七点钟,老吴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急匆匆赶来的汪琴脸上满是疲惫,一坐下,就把一沓钱递给老吴,这是还您的钱。又不是你拿了我的钱,怎么能要你还?老吴一口拒绝道。汪琴态度很坚决,老吴,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敲诈你,这钱你不收下,我会不安的。老吴没办法,只好先收了放在桌旁,要了几瓶啤酒。来,喝酒吧!喝酒吧!不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老吴似乎是真的饿了,一盘炒肥肠,他就吃了一大半,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老吴此刻发现大快朵颐的感觉真好。汪琴被老吴的吃相惊呆了,前面的几次见面,老吴都是温文尔雅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吃着吃着,老吴忽然停了下来,你电话里说孩子怎么啦?汪琴悠悠地说,孩子其实没什么,就是有点逆反,每天放学回家也不和我说话,我担心他会不会得忧郁症,去年我们镇上有个女孩得了忧郁症,退学在家,家里人没看住,一下子跳楼死了,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女孩。
你想得太多了,没事的,等有空我找他谈谈。老吴劝慰道。
汪琴一口气干了一杯啤酒,泡沫挂在唇边,看上去有点妩媚。你还在生我的气吧?我也是被那个家伙骗了,看起来一表人才,谁知道他就是个社会混子,专靠骗女人的钱为生!我是有眼无珠啊!老吴被眼前的汪琴的样子迷住了,他的语气里多了些温柔。人家可是很聪明啊,人财两得!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傻,特别是现在年轻人找对象不是什么高富帅,就是什么白富美,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人啊?人太善良,太容易动感情,自然也容易受骗。汪琴不知道老吴是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她敬了老吴一下,又把一杯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老吴,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吗?说老实话,不怕你发笑,这段时间你没与我视频,我晚上都睡不着,每天失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遇上好人!多些时间,好好陪陪孩子。老吴仰起头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滴啤酒,用手擦了擦嘴边的泡沫感慨地说。趁汪琴上洗手间的时候,老吴把钱塞进她的包里。
这顿饭吃得比以往都快,结束出来的时候,河边公园的广场上,一群人正在跳交际舞,节奏铿锵的鼓点仿佛敲在两个人的心里。汪琴也不管老吴愿不愿意,忍不住拉着他加入了交际舞的队伍,尽管两人还跟不上节奏,但他们还是在舞池中翩翩翻飞起来。
一天下午,老吴正准备去森林公园跑步,却接到了在政协工作的同学打来的电话,他邀请老吴参加小城历史文化研究会的成立大会。除了管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外,老吴还成了小城《历史文化研究丛刊》的编委,有编审费。老吴很感谢自己的同学,关键时候还能想到自己。老吴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边缘人了,终于有点正事可做了,心里像刚从连绵的雨季里冒出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这期间,老吴写的《关于水乡河流名称考证》的文章,在自己参编的《楚水历史文化研究丛刊》上发表,加上老吴一个人承包了整本杂志的校对,最后老吴到手的稿费有两千多元。还清上次借的朋友的两千元,剩下的钱,老吴准备请几个同事喝酒庆祝一番。
老吴周五去了女儿吴戈那里,星期六就回来了。女儿给了几瓶好酒让他带回来,老吴请了几个喊过自己吃饭的同事一起吃晚饭。喝着老吴女儿的好酒,大家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老吴现在不再是大家眼里的闲人了,老吴成了吴编辑,有稿费拿了。席间,有人议论说,那个“水乡大桥”真是作怪了,昨天又有人跳河了,这次是一个人,一个中年妇女。王老师说,尸体打捞上来后,有好多人去看了,只穿着一件睡衣。老吴一听立刻紧张起来,睡衣是什么颜色?王老师回答,这个没听清楚,哪有那么仔细啊!李老师说,听我派出所的朋友说,是一个在浴室上班的外地小姐,就租住在我们学校旁边的“水上人家”。老金说,是的,我还听说上次一男一女跳河的事了,原来是两个年轻人好上了,男方家里不同意,说女的以前在洗脚房打过工,女的一气之下跳了河,男的跳下去救她,一下子撞在了桥桩上,也死了。看来,这地方真作怪呢!老姜插话道。是呀,大城市的人跳楼,我们是水乡,好多人想不开就跳河,这是一种什么现象,我们的吴编辑你好好研究一番,肯定是一篇好文章,到时我们又有酒喝了。肖老师感慨道。太令人费解了,过得好好的,跳什么河呢?
老吴的心里有点后怕。他好长时间不与汪琴见面了,老吴决定晚饭后去找一下她,他要问一问汪琴,跳河的人她认不认识?是不是上次她说的那个朋友?还是自己那次在花台边遇到的穿白色碎花睡衣的丽丽?老吴的心里满是疑惑,但今天是自己请客,老吴深深吸了一口气,力求使自己恢复平静,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呢?来,哥们,喝酒,喝酒,咱们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不谈那些不高兴的事。老吴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带头把大半杯白酒干了。
晚饭吃完八点半钟,朋友请大家一起去唱歌。老吴本来不想去,可是大家一起哄,一个都不能少。老吴被救赶鸭子上架,跟在后面去了一家量贩式KTV,正好酒喝多了,消消酒气。老吴只唱了几句就把同事镇住了:……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猛然回头,你在哪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第二天下午,老吳准备请汪琴吃个晚饭聚一聚,顺便了解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情况,可是手机话筒里却反复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老吴急了,怎么会是空号?他到学校找到了汪一帆的班主任孙老师。孙老师说,汪一帆转学了,你和他家里人不是朋友嘛,怎么你不知道?老吴笑笑,他家里人说了的,没想到这么快!老吴又去了汪琴租住的地方,邻居说,已经搬走好几天了。看着紧锁的门,老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到了一股燥热,汗从他脸上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他的胸口,把衣服都湿透了。
秋天,一个周末的黄昏,老吴一个人伫立在“水乡大桥”上,远处几只白色的水鸟在空中翱翔,身下是匆匆的河水,余晖把水面照耀得波光粼粼,这使老吴感到有点恍惚,一阵狂风吹来,他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大桥……
作者简介:
顾维萍,笔名:残阳,江苏兴化人。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泰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兴化市作协副主席。已出版诗集《走过青春》《我若潺潺》,小说集《雨季校园》《花开的声音》《城市白乡村红》,长篇小说《走出伊甸园》《水香》《荡漾》《我已亭亭》《大河之上》,评论集《在守望中飞翔》。